第6章 宫里有人好办事

太阳西斜。

刘昀写了一整天,人也有些疲累,正打算出去走走,再领略一下明朝中叶京师的风土人情,做一番实地考察时。

就见刘瑾独自开门进来。

并不见老李身影。

这次刘昀亲自上去迎接。

“吾儿,不必出来,看到你一心向学,为父心中欢喜。进去坐。”

刘瑾面带舒心笑容,感觉像是逆境中发现希望,绝境中也有奔头。

大概就那么个意思。

刘昀一看便明白,叔叔是出门办事不顺啊。

叔侄二人进到屋子。

仅有的桌子已被刘昀拿来当书桌,刘瑾也不拘泥,搬了把凳子在桌前坐下。

满桌都是刘昀所写的稿纸,两天多时间里,刘昀差不多写了小半部《大明经济学辑要指南》,从经济法延伸到税收,再到惠商和政体制改革,无所不包。

不过因为内容太过庞杂,眼前所涉猎不过只是粗浅一笔,还待深入。

刘瑾显然也不是什么文化人,更没有兴趣拿起这些满是字的书稿阅读研究。

“吾儿,为父盘算过。想来年等你成家后,给你捐个监生。再过几载,能拖关系给你放个官做。”刘瑾幸福憧憬着。

将来我侄儿先去当个监生,那时或许我地位也高了,通过关系给他谋求个差事,到时我刘家就成官宦之家。

阉党转型。

说出去多风光?

刘昀在想,你咋不想让我去考个科举,直接给考个进士出来,这样不更好?

不过再一想,人家刘瑾也是务实的,所想的是能通过大概率事件去解决的,而没有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小概率事件。

“叔儿,我想自己努力,试着去考。”刘昀道。

刘瑾点头道:“有志向是好事,但也要脚踏实地,既然随了我这一脉,不能亏待你,免得被你爹说,我把你们二房的好苗子给糟蹋了。哪怕将来不能让你进北雍,为父也一定想办法给你谋个锦衣卫的差事,但……你得等。”

刘昀心说,你看这不巧了吗?

咱叔侄俩想到一块去了。

什么捐个监生以后当官的,那得多少年的铺垫?从一个小吏爬到能左右朝局的官职,不得走个十年二十年的官场历程?

中间的辛苦,与谁道?

有你这个未来的大太监在,你完全可以让我走捷径,反正我是不是进士,或是走不走科举正途,都不影响我利用你的影响力来做事啊。

难道未来执政的朱厚照,就是个喜欢遵循常理旧法,擅于用正途科举出身读书人的皇帝?

刘昀点头道:“明白。”

“到底是读书人,心思纯良宠辱不惊,很好。”刘瑾似乎对刘昀明事理的态度很满意,点头赞许,“吾儿,为父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参详一下。”

刘昀道:“叔父请讲。”

刘瑾叹道:“你看是这样,你是读书人,你知道读书人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呢?我这里挑了几本,你咂么咂么?”

说着,刘瑾把几本书从怀里掏出来,就好像是路边宣传册一样,都很薄的一层。

刘昀光看封面和书封面、扉页的材质,本还以为是什么奇书。

等打开后……发现果然很“奇”。

都是一些好似路边社的花边故事,又是东家小寡妇,西家小媳妇的,又有什么和尚出来主持公道,道士和和尚斗法惊动上天的……

刘昀心想,还真是金玉其外白皙其中。

我这编写了一本足以改变大明国运的奇书,却连印刷和封装的费用都没有,而你带来这些粗制滥造的言情话本,却有这么好的包装?

“怎样?”刘瑾见侄子看得认真,不由关切问道。

刘昀抬头道:“叔儿,我先不问这些是给谁看的,就问,是哪淘换来的?”

刘瑾避重就轻道:“是叔儿在宫里平时打发无聊时看的。”

此言一出,场面有些尴尬。

刘昀心说,你是没听懂我的题面吗?

咋非得把我知晓,不需要你解答的部分,编个瞎话来搪塞我?

不过再一想,这问题就多余。

刘瑾搞这些书,必定是从市面上淘换回来的……但显然这已不是刘瑾第一次干这种事。

在大明,民间哪有那么多原创读物给小太子阅读找乐子?

说白了,因为在内容性上缺乏创新,反倒只能在书籍精美和包装程度上下工夫,这就有点舍本逐末的意思。

“叔儿,我实话实说,你找的这些,看起来都不怎么样。”刘昀道。

刘瑾道:“那你给参详参详,到市面上给挑一些你喜欢看的,给为父带过来?”

自己没那水平挑选读物,就得指望读过书的侄子当参谋。

“嗯……”刘昀想了想,指了指自己桌上的那一堆,“叔儿,您看我这些怎样?”

“啊?”

刘瑾着实吃了一惊。

我让你找几本打发无聊的,你就把你平时用功读书的草稿纸拿过来搪塞我?

但刘瑾也没马上否定侄子的提议,他拿起一页纸,看了看,问道:“这是?”

刘昀的瞎话张口就来:“叔儿,不知为何,我这次被打之后,脑海中突然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其中有很多高深的见解,我觉得受益匪浅,于是我想趁着我还没遗忘这些知识时,将其整理下来,留待将来或对大明有用。”

正愁编写的东西,没有出版和宣传渠道呢。

这不就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给别人看,就先给那小太子熊孩子瞅瞅!

朱厚照会喜欢看这玩意?

刘昀也琢磨过这问题。

理论上,朱厚照肯定不喜欢看这些比四书五经还高深的知识内容。

但有些事,不去尝试一下又怎会知晓?

首先,他所写的内容,是白话文所写,至少占了个通俗易懂。

且朱厚照在历史上,那也算是个奇葩一般的存在,甚至刘昀自己也曾暗自模拟过,要说明朝时期有机会形成一次大的社会变革的时代,非得是正德时期不可。

因为有这个土壤。

一旦过了这个时期,哪怕是到张居正改革时,所行之策略也都是在统治阶级内部完成,所涉及的也主要是农桑税赋,对商品手工业发展影响不大,更难以滋生工业文明的萌芽。

刘瑾看了一会,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道:“你这看上去,太深奥了呀!无趣得紧。”

“侄儿是这么想的,这书呢,不怕无趣,就怕不新奇。只要内容新颖,且是引导向善的,就有其独到的价值。不像那些民间的话本,都是什么男男女女不可言说的禁忌。”

刘昀笑着推介道:“像叔儿这样一心为朝廷,为教导太子的人,是不是也得汲取一下这些知识当营养……也是为匡扶太子呢?”

这话,就属于一语双关。

你是个太监,你说你为了打发无聊看一些大姑娘小媳妇情情爱爱的话本,骗鬼呢?

而且我给你戴个高帽,让你觉得你做得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这样你才会把我所写的内容,给我未来一个潜在的“学生”,让朱厚照当这部旷世杰作第一批受洗礼之人。

刘瑾稍微一琢磨,突然点头道:“吾儿学富五车,听你道来,甚是有理啊。”

他正愁自己带回去的东西还是触碰禁忌的,被皇帝那边没收了,一定会降罪。

这不……

贤侄就给他送“温暖”?

而且自己平时喜欢在人前抖学问装逼,要是随便说点内容,那都是别人听不懂的,甚至连东宫讲官都没听说过的,那得有多面子?

“那叔儿,这些书稿……是不是得找人装订一下?要不要侄儿回头去找找?”

“不用,为父自己去便好。”

刘瑾将所有书稿整理起来,揣进怀里,抬头看看天色,道,“就是不知日落前是否赶得及。吾儿,你继续养伤,为父回头再来看你。走了走了……”

到此时,刘瑾如获至宝一般,一路小跑夺门而去。

刘昀送到门口,望着刘瑾离去背影,心下不由感慨。

宫里有人,还真是好办事。

本来还担心写了也白写,或许就白瞎了上天跨时空递送来的千古良机。

结果这才刚写了个开头,就能直接送达东宫,去给太子看了?

但就是不知朱厚照阅读后,会不会一口唾沫下去弃如敝履,然后被谁拿去当擦屁股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