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文华殿。
讲台上,翰林院侍讲学士白钺,正立在那,认真讲着当天的课。
而在下面坐着的朱厚照,手里则拿着一本由苏洵所著的《权书》,当天正是要学这本书上的内容。
苏洵所著的《权书》和《衡论》,所论述的是如何驾驭权力和人心,这种内容,对一般民间以科举为目标修习学问的读书人来说,属于无用功。
正好像《儒林外史》中,范进不知苏轼,马二不知李清照。
对于这些书呆子来说,四书五经之外的学问都是杂学,就算想学,也得有那条件。
反倒是像朱厚照这样的储君,所学的学问就比较庞杂,且有些内容看上去,比修习什么四书五经更有意义。
不过当天朱厚照在竖立着的《权书》中,却夹着另外一本书。
那就是昨天由刘瑾带进宫里来,他都没舍得看,今天被他拿来课堂上准备用以打发无聊时间的那本《大明经济学辑要指南》。
朱厚照本来以为,刘瑾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有意思的话本,可当他打开扉页后看到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法是“统治阶级”的“国家意志”的体现,这是法的本质。
朱厚照心底一沉,大呼不妙。
什么法?
我让刘伴伴去给我找乐子,他让我来研究《大明律》吗?
等他看到接下来的内容,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四下寻摸一圈,没找到刘瑾的身影。
反倒是旁边的高凤和丘聚都在往他这边看,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小太子有新话本看,还能这般心有旁骛,脸上好像也满是愠色。
朱厚照抬头瞪了讲台上的白钺一眼,随即兴致索然把书丢到一边,用手撑着脑袋,生了半晌闷气之后,总算还是把书重新端起来。
不管怎么说,课堂上也得寻求点特立独行带点叛逆的东西,先生讲什么我非不学什么。
就算刘瑾带来的同样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但总比这堂课上讲的有意思吧?
尤其是行文断句,看上去舒服很多,那就耐着性子往下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朱厚照一边在惊讶中,一边研究起来,却又好像觉得饶有兴致的模样。
惊奇远大于乐趣,会给他一种……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叫钱的东西,能买来花花世界?
这是啥好东西,为啥以前没人给我?在哪能花出去?又从哪能赚回来?
……
……
就在朱厚照一门心思研究“钱”这玩意是什么时。
文华殿门前。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岳,在司礼监随堂太监温祥的陪同下前来,正暗中观察太子上课的情况。
并未惊动里面正在上课的讲官和学生,也没去打扰在旁伺候的几个内侍。
“王公公,就是高凤说,太子昨日又从刘瑾处得了一批闲书。”
温祥指了指里面太子的位置,“看样子,太子已在观瞻,要不要进去抓个现形,把书拿到陛下处?如此也让其无从狡辩?”
王岳眼神深邃,侧目瞪一眼,道:“你是想让太子难堪吗?”
温祥赶紧解释道:“在下的意思,是让刘瑾无从狡赖。据说此人在东宫中,以迎合太子上位,平时会以俳优之戏取乐于太子,令太子沉迷逸乐不自拔。再者说来,那刘瑾对您,可是没有多少尊敬啊。”
或许是温祥知道王岳是目前司礼监中,最看不上东宫一群内侍的人,所以极尽挑拨之能事。
王岳道:“你能看清,太子看的是何?”
“这……”温祥努力打量一番,笑着道,“远了一些,虽看不清,但也知太子书中夹着它物,不是昨日得来的闲书又是什么?且是与不是,上去一探便知,或者就让高凤出来做个证明。有他在,哪怕是东宫的书都藏起来,也能寻到。”
“不可。”
王岳义正言辞道,“你我二人,不过是奉旨前来观察太子课堂上是否用功读书,没有资格走进殿内,只需将在这里所看到的,如实报上去,陛下自会有决断。”
温祥一听便明白,恍然道:“对对对,我们只是奉命来查探的,就算要罚,那也得需陛下首肯。更何况,就这么进去,还会得罪太子……该死该死,不该说得如此直白。”
又想直接揭露太子,又怕得罪太子。
王岳又白了温祥一眼,好似在说,就你话多。
“莫要惊扰到里面的人,且与我去,报以上听。只需如实上报无虚言。”王岳说完,轻轻将门缝合上,与温祥疾步而去。
……
……
此时在宫外,崇教坊。
刘昀带着老李,在一个姓宋的四十岁上下还略微风韵犹存的媒婆引路下,往那可能与自己联姻的书香门第方向走。
“果然是靠近文庙的地方,到处都是读书人,书生气很浓重啊。”
刘昀头几天出门,都只能在崇文门周围一小片区域活动。
一路上都能看到各种栅栏。
从弘治年间开始,为了方便京城内各坊的管理,在坊与坊之间,胡同与胡同之间,会用木栅栏进行隔开,也因此衍生了后来“大栅栏”。
从城南越往北走,路越宽,也从城南商业街走到城北的豪门大户聚集地。
只是条件艰苦,一路走了三四里,都得靠两条腿走路。
宋娘手上拿着个手帕,一边挥舞,一边笑着吹捧道:“奴家就说,人家沈府是名门,虽说这两代没出什么达官显贵,但已能在京师站住脚。娶这样人家的小姐,那绝对是能抬升门楣的。”
刘昀斜眼打量过去,心下觉得别扭。
心想,你这手帕甩得是挺风骚,要是再加上小腰扭动,就可以找个场子当招财猫。
难道媒人才是你的副业?
就是你这年岁和姿色,揽客不太行,但当个妈妈桑那绝对是独一品。
刘昀道:“宋娘,沈家是本地的吗?还是说当年北迁的应天府人士?”
宋娘一怔,勉强一笑道:“听闻是河间府迁居而来。”
“哦,那逢年过节是不是还得回河间府祭个祖什么的?”刘昀问道。
宋娘一脸莫名其妙道:“这……奴家从何得知?”
刘昀道:“宋娘,有件事我不明白,先前沈家不是放话说,没六十贯钱,这婚事就不谈了吗?为什么突然又改口?今天是来认门,马上开始走三书六礼,还是说……单纯是来讨价还价的?”
“哎呀,刘公子,您说话真风趣。”
宋娘显然也没见过像刘昀这么喜欢插科打诨的,她心想,你这能说会道的,比我还像媒婆呢。
她道,“奴家是城南那片的,话说这城北婚丧嫁娶的情况,还真不太了解。要不是因为刘大爷面子大,像这边的人,都不搭理咱呢。”
刘昀笑道:“照您这么说,这四九城里连说媒,都还有鄙视链呢?”
“啊?”宋娘惊讶道,“越听越觉得是在云里绕。刘公子,具体怎样,不是得您亲自去谈?奴家就是个引路的,谈成谈不成的,得看您自己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