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仙村里有四个院子。
一个院子住着贝金丹。
一个院子住着敏姨。
一个院子的水缸里住着老邱。
剩下一个院子,在山坡最高处,齐双喜从来没去过,所以还有些期待和紧张。
这一日,贝金丹领着小宝、他和商齐,敲响了那个院门。
开门的是个满身黑毛、鼻孔朝天的麻衣汉子,身板又极大,满满遮住了整扇门,挪开后才露出一个巨大的院子。
说院子也不对,是一片缓缓向上的山坡,几十个人或坐或躺,喝酒,看书,吹牛,晒太阳,除了几个在干农活时打过照面,其余的全是生面孔。
贝金丹说,落仙村的规矩是,如果没有需要,互相是不见面的,但也会不定时聚聚,看看能帮上什么忙,至于这个不定时是一个月还是十年,就看他这个话事人的心意了。
“有五年没聚了。”
等贝金丹自己跑去交际后,商齐低声道。
三年没见,商齐无论哪个角度来看,都已经不是小姑娘了,眉眼间多了几分冷冽和成熟,脖子上还长长一道刀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明明就是金丹们随手便消掉的事情,偏要留着唬人。
贝金丹说难得准备出趟门,所以就聚聚。
“他这是准备去哪?”
“书院。”
“哦?去做什么?”
“说要去打一架。”
“为什么?”
“不知道。”
齐双喜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是商齐第一次回答自己关于村里人的问题,再加上眼前和和美美的景象,贝金丹谈笑风生的畅快,他有些不好的想法,赶紧摇头甩到脑后。
不会是那么俗套的剧情。
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看上去大多是互不熟悉,也有熟悉的,见面就要打架,原来是多年未见的仇人,骂骂咧咧着被拉开,说是出去之后另寻他处再打。
“是这样的各位,有新来的道友可能还不知道……”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大意就是,今天村里难得一聚,按规矩是低修们向高修请教,当然,高修们有需求的也可以互相勾兑一二。
在场一共有五位金丹。
贝廿一,擅长修行。
老邱,擅长炼丹。
敏姨,擅长炼器。
丑道人,擅长算命。
盲七,擅长战斗。
人群呼啦啦散开又聚集,贝金丹最受练气小辈们欢迎,老邱最受筑基欢迎,两个人几乎吸引了八成用户。
齐双喜跟其中三个熟,自然不想浪费机会,算命更是碰都碰不得的,到处转了转,听了好半天,也听不出谁疑似穿越者,最后只能走到盲眼七身前,恭恭敬敬行了礼。
盲七自然是盲眼的,中年模样,灰布长袍,留了个极少见的寸头,不知商齐是不是受他影响。
“这位前辈,请问您能教我什么?”
“出手。”
“好。”
话音未落,齐双喜只觉天昏地暗,一巴掌被拍到山脚下,好一会才吐着血回来,只见阿炳已变成个肌肉棒子,对着盲七拳打脚踢,打得那是个热闹,然后也蹲下来呕血了。
“一个浑身力气却不会用力,一个自以为聪明却迂腐透顶,小商齐,你过来。”
商齐翩翩而至。
“你们两个打她一个。”盲七道。
二人对视一眼,咽下血水,猛地扑向商齐,然后又是天昏地暗,双双被拍到山脚下,互相搀扶着滚进了院子。
“我说打她一个你们就信了?”盲七又道,
“你们两个什么层次?我让你们出手你们就出手?应该跪下,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哪怕要出手,这里不还有四个金丹?你们能请四个就别请三个。
“你们以为战斗是什么,战斗是为了让对方死,不是为了证明你们有多强。
“你们看看,我跟你们说了那么多,你们居然敢在这里站着,而不是一回来就躲到金丹身后,还行礼?还不快滚!”
二人落荒而逃。
……
齐双喜听劝,就钉在了贝金丹身后。
低阶修士们排着队向贝金丹请教,从练气二层到练气圆满都有,基本都是为如何突破而烦恼。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家院外听贝金丹说话,这位遍食人间烟火的金丹,此刻终于展示出高修气度,哪怕就在旁边站着,敬畏感也是油然而生。
那些练气修士更是,几乎个个站都站不稳,听得点评指教一二后,无不满脸狂喜,甚至掉下泪来,这也叫齐双喜渐渐听得心酸。
虽然落霞宗算不上如何了不起,自己也没当过入门弟子,但他见过那些高来高去的修士,哪怕是练气一二层,都满满的傲气,想来背后是有整座山门,是去到哪儿都可以说句:
“落霞峰,某某某。”
而在这落仙村,虽然有五位金丹,但都是不容于世的角色,是为无名,没有灵脉滋养,是为无根,没有完整功法传承,是为无枝无叶,还和他一样,每日里做些种田采果、讨价还价的活儿,和正规宗门里的杂役弟子也无异。
所谓吃了太多的苦,有一点甜便高兴得不行。
如此看在眼里,他心里渐渐滋生了个想法,有点中二,有点羞耻感:
他想变得更强。
他也想给别人打伞。
……
聚了三日,到得后来,村里自酿的灵酒几乎喝得干净,不少练气修士醉卧在草地上,嘴里高呼低吟着痛快痛快。
五个金丹远远坐着。
齐双喜、商齐和阿炳也已互相切磋了两天,都是一身伤,也得到不少筑基的指点,甚至是法器和符箓相赠,受益匪浅。
三人同为练气后期,商齐是断档的强,齐双喜虽然和阿炳打得有来有回,但自问如果全力相搏,自己必然不是对手,所以也开始琢磨盲七那句话:
“自以为聪明却迂腐透顶。”
不知何时,一道琴音传来。
还清醒的人寻声看去,是那丑道人架起了一把琴,仙音渺渺,唱腔苍凉:
“陟彼长坡,野苹离离
抱瓮独醉,素手拂旧琴
我辈草芥,有霜刃
荒径交错,忽作同路人
白衣沾露,松枝凝云
君今渡河,我在野芹
莫问归期,莫问安康
但携所愿,涉川莫逡巡
陟彼长坡,苹老成尘
断弦饮雨,山影沉昏
若得明月,照彻寒林
若逢歧路,归来共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