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什么时候出来？快三年了咧。”
小院中，敏姨正给小宝清理锈迹，往日里一双粗糙苍老的手，变得晶莹如玉。
小宝每一枚甲片都在颤抖，哗啦啦声中，铁锈簌簌而下，打着旋儿落进桌上玉瓶之中。
贝廿一则在石桌上煮着茶，听老伙计如此一问，也想念起那个机灵鬼来，身边没了这么个小小练气，竟有些许寂寞。
“那家伙已经严重超时了，也不知道是在里头偷懒，还是真有那么久好练的，回头你倒要安排他多些活计，不然我就亏了。”
“我看你可不亏。”敏姨白了他一眼，掰下一枚甲片，指尖轻抚，原本已模糊的符纹，又清晰起来。
当然是不亏。
近百年前，贝廿一受过一次重伤，金丹重创，几乎是注定了此生再无法奢望元婴。
可自从齐双喜进入自己“洞府”之后，那每日里噬骨吸髓的旧患，竟隐隐有消减之意。
虽然知道齐双喜肯定不简单，但他实在很难想明白，一个小小练气是如何能做到，纵使是命数子，也要遵循基本规则啊，毕竟金丹级的余威，随便一点就足以让其灰飞烟灭。
所以他不敢再想，也肯定不会说。
自身修行的隐秘，亲如父子夫妻都要避讳，何况是阿敏？
即使是互相扶持了近百年的老伙计，但落仙村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阿炳呢？你还要压他多久啊？”
他转了个话题，敏姨也不以为然，把甲片装回去，拧下阿宝的脑袋。
“那小子未来成就，或许不在你我之下，但需要一个劫数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否则就很容易就废了。”
“你我还谈什么成就啊？”贝廿一嗤笑一声，把烧好的茶水冲进两个杯子，“来，试试。”
敏姨放下脑袋，在阿宝的振甲抗议中，轻轻喝了一口。
“大口些。”
又喝了一口。
嗯，有茶，有奶，底下那些是糯米丸子？
“好喝。”
“不错吧，那小子教我的，说叫做奶茶，花样可多咧，你要多过来尝尝。”
“你倒是享福。”
“是啊，这日子过得还真他娘舒服，比以前做猪做狗打生打死舒服多了，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年。”
两个金丹高修捧着茶杯，陷入了沉默。
村里那些小孩不知，他们是知道的。
头上那把剑，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
近十年来，整个中土大陆，已经有六个落仙村被灭了，理由自然是五花八门，什么藏匿邪修、偷引灵脉、偷盗灵根子、开发禁术等等等等。
但谁都清楚，还不是为了那所谓的「仙椅」？
千年以来，相传「仙椅」降世，九坐其七，还有两把至今仍未出世，其中一把倒还是有线索，被独照峰李汶所获，最后一把，则从来没有任何踪迹。
整个修仙界又寻了数百年，终于将目光落在落仙村头上。
因为「仙椅」乃大神通，无论被哪个宗门所获，必定勾连所处灵脉，引发天地异变，那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那最后一把至今不显，自然有可能是落到某处落仙村手里了。
有可能，就当是。
落仙村与整个修仙界的默契和平衡，就此动摇。
书院默许的。
“双喜刚来之时，说是……”
“不会是他。”贝廿一截住敏姨的话，又郑重重复了句，“不会是他，他上过崇云门，动过手，绝无可能压制那种级数的东西，更绝无可能瞒得过那连星河。”
“你是故意让他去的？”敏姨脸上露出玩味的笑，自己倒茶。
“先加点奶。
“可以这么说吧，这小子来头古怪，如果真有那大机缘加身，我们落仙村可是无福消受，死他一个总比那六个村子下场好。”
“嗯，这样才像当年的你。”
“唉，莫说当年了……咦？”
贝廿一金丹微颤。
……
齐双喜睁开眼睛。
练气八层。
灵识初显，可以开始修行御物飞行。
气海之内，五色之光愈加分明，消化灰气的效率大增。
可以开始为筑基做准备了。
他到院中好好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又回到屋内，尽管小心吸收了三年，但那灰气仍在屋内纠缠，绵绵不绝。
气海之内已储存了巨量灰气，状态好时便消化一点点，尽管已足够小心，有好几次还是险些被撑爆，还好有阿元的真火护着。
话说不知道阿元那边怎么样，已经三年没有说话了。
——阿元姐姐？
识海之内。
阿元也睁开眼睛，听到了呼唤，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她知道齐双喜步入练气后期，颇为满意，但同时又为这种“满意”而稍觉羞耻。
这些年来，她对齐双喜是不是变强，始终是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再强都不可能和她一样强。
但在这三年里，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重新审视自己「不灼心」仙基，又受「朝夕蛾」启发，竟又想出一个脱困的方法。
那个方法的条件之一，就是齐双喜需要变得很强。
所以她为自己的功利而觉得羞耻，又很决绝地，把这份羞耻压下去。
因为她听到了贝廿一和敏姨的对话。
家里需要她。
——我们出关吧。
——好咧，你看到没，我准备筑基了哦。
——嗯。
——得去跟老邱要几颗「筑基丹」，帮他修了那么多东西，总该有点表示的咯。
——不需要。
——啊？
——有我。
……
院中。
贝廿一心念微动，一把盐在风中旋转，下落，齐双喜现出身形。
“贝前辈好，敏姨好。”
齐双喜热情招手，又朝贝廿一长揖到地。
两位金丹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诧异之色：
短短三年时间，这小家伙进步竟然如此之快，不仅步入练气后期，整个人的精气神更像脱胎换骨一般，好像……好像已经筑基了一大半似的。
他们年轻时，也曾是天才少年少女，进境未必比他慢，但这份从容，自问不如。
“我的洞府里，还能有什么奇遇不成？”贝廿一眯眼笑道。
“我见到了一个元婴。”。
贝廿一爽朗大笑，稍稍举杯：“承你吉言。”
敏姨也笑了：“该叫老邱给你准备些筑基丹了。”
“那是，我好像太冒进了，搞个十颗八颗的保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