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洪武以为自己的好大孙‘手握朝廷正朔,大义在身,结果却被老四夺了正统’,已经够离谱了,却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有更离谱。

对于某些后世子孙,朱元璋也只有两个字可说:

废物!

说的就是你,别看别人了,朱祁镇!

一战葬送几十万大军。

把用来平衡文武的勋贵全都送走了。

连皇帝本人都被掳到了草原……

殿外夜色深沉,通明烛火在殿内闪烁,洪武的手指在《英宗实录》上重重划过。

墨迹晕染开来,仿佛土木堡的血色浸透了纸背。

他忽然想起洪武三年在奉天殿训诫诸皇子的场景——那时他指着殿前铁牌,一字一顿道:“凡我朱家子孙,当以社稷为重,以黎民为念。”

“好个以社稷为重!”

洪武的冷笑在空荡的寝殿里回荡。

铜镜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他猛地起身,赤足踩过散落的奏折。

尤记得洪武年间,五军都督府是何等威风,可到了正统朝,莫说那些随他打天下的勋贵之后了,就连永乐年间留下的勋贵一脉竟也在瓦剌铁骑下全军覆没。更可笑的是,这位“大明战神”被俘后,还妄图替也先喊开边关城门。

叫门天子?

亘古未见啊!!!

“咱这大明竟也有徽钦二宗?”

洪武抓起案头的茶盏狠狠掷向殿柱,

“宋室南渡前已历九帝,文恬武嬉百余年!

可大明......”

方才历经几代皇帝?

满打满算,这蠢材也不过是他朱重八的第四代子孙罢了。

瓷片四溅,茶水顺着蟠龙柱蜿蜒而下。

宛如一道耻辱的泪痕。

朱重八踉跄着扶住御案,指尖触到一本泛黄的《皇明祖训》。

他忽然想起洪武二十五年,自己是如何手把手教导皇太孙朱允炆:“为君者当时刻谨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废物!蠢材!”

洪武的咆哮震得殿顶琉璃瓦簌簌作响。

就连殿外的侍卫、内侍都隐隐有闻。

他们低垂着头,像一只只鹌鹑。

更有心软之人心有戚戚然,在心中默默为孙督师的家眷默哀。

依照陛下的脾气,都这么骂了,孙家家眷想必……

殿内,洪武的心中所想却与那些侍卫、内宦全然不同。

他抓起一册《英宗实录》狠狠摔在地上,书页翻飞间,隐约可见“夺门复辟“四个蝇头小楷。

这位“大明战神“不仅葬送了五十万精锐,更在复辟后诛杀于谦,将仅存的社稷栋梁连根拔起。

殿外北风呼啸,不住地拍打窗棂。

朱重八望着铜镜中崇祯憔悴的面容。

北风卷着煤山枯叶叩击宫墙。

乾清宫十二扇朱漆槅门在风中震颤。

值夜宫女裹紧褪色的云纹比甲。

却压不住牙关打颤的声响——

龙床帷帐里传来的,是当今天子绝不该有的淮西土腔:

“天杀的好儿孙!“

洪武五指深深扣进织金锦被。

……

从建文到永乐,从洪熙到宣德,从正统到景泰,从成化到万历,再到泰昌、天启,最后是现在这具身子的崇祯,历经十六个年号、十五个后世子孙,一共二百四十五年春秋岁月。

积累起来的实录摆满了半个宫殿。

哪怕洪武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

可在面对这么一堆史籍时,还是显得有力不逮。

尤其是眼下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天一亮,他还得去会一会这满朝公卿。

他别无旁法。

只得压住心中的邪火,优先将心神放在近两代皇帝身上。

泰昌帝、光宗朱常洛,以及天启帝、熹宗朱由校!

泰昌帝在位三十天,有实录共计八卷。

天启帝在位七年,有实录共计八十七卷。

光是目录,都挤满了数页纸。

洪武大致的翻了翻,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有多少舒展。

反而在昏暗的灯火下愈发紧蹙了。

怎么说呢?

对比开朝那几代的实录,泰昌、天启的实录却是越来越……虚伪?

连在位仅仅三十天的泰昌帝,都被这些史官吹捧成了前汉这文帝、继汉之光武了。

譬如:乃光宗贞皇帝在位仅三旬,升遐之日,深山穷谷,莫不奔走悲号,何圣化之神感孚若是速也!

(翻译:然而光宗贞皇帝在位仅仅三十天,在他去世的时候,哪怕是深山幽谷中的百姓,没有不奔走相告、悲痛号哭的,为什么圣上的教化能如此神速地让人感动、信服呢!)

又譬如:使帝之出震未及,而干蛊莫施,天下之事,将不可知,然则我国家亿万年无疆之祚,皆帝四十日之所延也。帝之功德,又岂但在普天之思慕已哉?

(翻译:假如皇帝没有及时即位,不能施展治理国家的才能,那么天下的事情,就难以预料了,然而我们国家亿万年无穷无尽的福运,都是皇帝这四十天在位所延续下来的。皇帝的功德,又哪里仅仅在于天下百姓对他的思念仰慕呢?)

嗯,仿佛没有泰昌帝这三十天的承上启下、继往开来,大明就要亡国一般。

若是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天子是贤明的,朝堂上的诸公是高瞻远瞩、大公无私的,这天下疲敝至此,完全是阉竖在捣鬼。

果真如此吗?

为何崇祯帝在位十六年、扫清阉竖之后,反倒天下愈发动乱不堪?

外有女真屡屡叩边,内有义军席卷天下,国库空虚、民生凋敝,端一副王朝末年之境。

是衮衮诸公的错?

是天子的错?

抑或是已经死了十六年的魏阉之过?

烛影摇红处,他斜睨着御案上“砌“作青山的缃帙,忽将手中朱笔掷入珐琅缠枝笔洗,溅起几点猩红:

“尽是些曲笔春秋,读之何益!”

声未落已霍然起身,犀角玉带撞得铜漏滴答三声。

鎏金殿门轰然洞开,秋风裹着残叶直扑丹墀。

阶下提羊角宫灯的老太监肩头落满白霜,闻声惊抬首,琉璃灯罩映出半张诚惶诚恐的脸。

“主…”

王承恩喉头刚滚出半个音,就见明黄蟠龙氅衣已掠过身侧。

他忙跌撞着去扶,却被振袖挥开搀扶:

“咱还没到要人搀的地步!”

夜风中传来压低的话音,

“速密诏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觐见——尔亦候着。”

话音挟着秋风卷入殿内,朱漆门扉重重合拢,震得檐角铁马乱撞。

老太监盯着掌心残留的龙涎香灰,忽觉比秋霜更寒。

五更梆子敲破京华霜夜时,骆养性正被缇骑从鸳鸯锦被里拽出,飞鱼服斜系着踉跄上马。

宫道石板上马蹄溅起的火星,灼着承天门上鸱吻狰狞的影。

他攥着镶金马鞭的手微微发颤——

上次夤夜急召,还是魏阉伏诛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