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晶棺之夜

是夜,19时,破旧的平房里,老宋把炉火烧得通红,越来越多的高中生涌了进来,他们大张着眼睛,兴奋又期待地盯着我们看。

老宋抓着话筒,先唱了一首死亡金属作为开场曲,为了营造忽明忽暗的灯光效果,一个同学帮我们控制灯的开关,一开一关。就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开场极其成功,几个男生疯狂地蹦了起来,左冲右撞,我至今其实已经忘了当年那场演出的弹奏如何,只是记得那屋子烟雾弥漫,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停地喊着,跳着。四首原创歌曲演完后,又应观众的要求,黔驴技穷的我们只好弹了四首BEYOND的歌曲,一屋子人跟着唱破了喉咙。

演出后,一个小子拉着我激动地说,“我错了,是我错了,我想和你学吉他。”

我仔细看着他,原来就是那天上铺让我别动他吉他的男孩。

演出结束后,我们也快开学了,房租到期了,我和老宋不得不把乐器搬回了家,东西清理后,屋子又恢复了空荡荡,我站在屋里,耳边还响着热闹的歌声、鼓声、吉他声,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老宋找我们吃了顿散伙饭,几个铁杆朋友也都过来了,当年不胜酒力的我们喝得酩酊大醉,兔子喝了两杯酒后,看我的眼神有些热辣,我脸一红,忙低头喝酒,兔子哈哈大笑。

开学后,各自忙着学业,可毕竟组过乐队,在小城也有了此许名气,走在学校里,竟也有些女孩对你指指点点,然后捂着嘴笑着跑开。

暑假刚到,老宋又拉起大旗,把我们拉到山上的车库,这是他爸单位的一个库房,里面阴凉,夏天排练倒是舒服。小弟买了新鼓,陈晨换了新琴,我们几个在库房里温习老歌,创作新歌,只是随着高考的临近,排练也变得断断续续,每个人都面临着高考这个最大的人生选择,我们在一起从讨论音乐渐渐转向了报考志愿。

“我妈说了,让我去青岛,那边学校也联系好了,气候好,吃得好,还不冷。”老宋捏着烟屁股,吞云吐雾,开始憧憬着左手螃蟹右手大虾的美好生活。

“我想去北京,那里是中国最大的摇滚基地”我说。

“我想去武汉,那里是中国最大的朋克基地。”小弟说:

“我去洛阳,古都古城,志愿也报好了。”陈晨说。

一支烟熄灭,我们拿起乐器,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一个拥抱,四个人走向四个方向,从此天各一方。

成立于冬天的水晶棺乐队,融化在那个夏天。

许多年后,老宋辗转来到了我定居的城市,在兵工厂造过子弹,在黑中介当过房产销售,跟一个女粉丝一起卖过零食,最后画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生活虽不如意,可摇滚之心不死,他在简陋的宿舍里放着一把吉他,一只音箱,我常去光顾。老宋还是不胜酒力,喝多之后,一边对社会口诛笔伐,一边晒笑着求老板多加些工资。

陈晨则有一次擦肩而过,2005年的一个黑夜,我和寒武纪的哥几个在北京朝阳区的酒吧演出归来,刚走上天桥,身边经过三个年轻人,仿佛有感应似的,他们走了几步后,我猛然回头,隐约觉得中间那个瘦高个就是陈晨。

也许是天黑,也许是我当年摇滚范儿的打扮实在是不像好人,以至于我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他依旧头也不回地走进人潮。我曾疑惑自己是认错了人,只是后来向老宋求证,那年,那天,那时,陈晨的确在北京。

小弟则再也没有了联系,我们之间连一次擦肩而过都没有,甚至,我竟然忘记了他真实的名字,只记住了小弟这个外号。对他的记忆,我也只是记得那个圆圆的脸蛋,一脸俏皮的笑容,然后会偷偷地把老宋仅有的几支完整香烟逐一塞进鼻孔。再转一圈的恶作剧。说到这,我觉得挺对不起他。

乐队的夏天火热,水晶棺却在夏天里成了一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