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唱戏杀看戏人奇看戏杀唱戏的怪
离开新喻，路上姑娘把爷爷捧上了天，武功高自不必说，实在佩服他的足智多谋，紧要关头竟然手中藏了一对匕首，不然後果不堪设想；存孝汗颜，要不是偶尔隔夜听见二人谈话，死了都不知是怎麽回事。装神弄鬼也是一绝，在佛祖跟前杀贼人，解救妇女替天行道菩萨是不会怪罪的，也只有爷爷敢做敢当；哪知存孝心中惴惴不安，偷吃了供品情非得已，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三是爷爷骂大贼是臭虫、白蛆、蚂蟥，这三样东西确是世上最讨厌的畜生；存孝故意激他出手，骂得太损有些过份，深感内疚。殊不知他二人走後，大贼爬到小贼跟前，见他奄奄一息，深怪自己鲁莽，抹了脖子，一同赴阴曹地府，难得兄弟一场，虽是贼寇也是意气凛然。一百里路到筠州（今YC市），昨晚吃了亏，折腾了半夜几乎没睡，今夜要早早就寝。黄昏就到了筠州，住最豪华的客栈，上最高档的饭馆，吃了五个当地名菜：生炒麻辣仔鸡、如意冬笋、樟树油炸豆腐、粉皮烧甲鱼和糟蒸油炸鱼，无岚高兴得合不拢嘴，赞爷爷是天下最好的人，末了还赏了爷爷一个香吻。回到住处天时尚早，店主东叫住存孝：“老人家初来乍到筠州，不知当地的弋阳腔戏班大大的有名，不去看回戏等於白来了！”存孝说：“我素来不喜看戏，孙女又是个哑子，不去也罢！”店主东朝无岚劝说：“姑娘是个半哑巴，听得懂不会说而已，今晚是班主权叫天的孙悟空大闹天宫，火爆得不得了，不去看可惜了！”店主东一番天花乱坠说得姑娘心痒，咿咿呀呀缠住爷爷要去，存孝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料姑娘死活不肯，一定要去，不得已只好依她。临走还不准他带兵器，说是看戏就像个看戏的样子。
戏棚离客栈不远，祖孙进去，姑娘从小至大未看过戏，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抢着坐第一排，瓜子花生小吃叫了一大堆，存孝见她高兴由她随意。戏码头一出就是“闹天宫”，从大闹蟠桃会、私闯兜率宫开始，扮演孙悟空的角儿确实不错，唱念做打俱佳，姑娘看得如醉如痴，连声较好，小手都拍红了。等到托塔李天王带领十万天兵天将下界来捉妖猴时满台是人，最精彩的是今日演员手中各种兵器都是真家伙，俟李天王一声大喝：“拿下了！”台上的天兵天将拿着真刀真枪跳下台来。一下子把祖孙二人围住，动手杀凡人，场子里得看客吓得纷纷逃走，施存孝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年头什麽怪事都有，有假和尚还有假戏子，你等也是天地帮的吧！”“不错，老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巨灵神首当其冲，抡起双锤就砸，存孝兵器未带，腰里一对匕首还在，临空倒翻一个跟头後退至戏场中间，无岚赤手空拳被一群猴子包围，生擒活捉了。存孝也顾不得许多，跳到桌子上观察四周，天地帮众甚多，要想全身而退不是一件易事，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有……。
念头确立目标锁定，朝二郎神飞去，杨戬一见老汉要与他单挑，大喝一声舞动三尖两刃刀直取他头颅，哪吒也挺了火尖枪赶来，猴王举起金箍棒凌空砸下，瞬时又把他围在中间，存孝仗着轻功了得，又飞到另一张桌子。李天王大叫把桌子撤了，要不就劈掉，不让他生根落脚，逼他决斗。存孝还是东窜西跳，一会又落到戏台上，贼人又围了上来，二郎神窜到台上，不防老汉迎面撞来，突然两把匕首直刺他的双眸，杨戬举兵器阻挡，老汉刺双眼是虚招，意在他的兵刃，匕首把他双手割伤，三尖两刃刀落入他手。老汉舞了一个刀花击退众贼，用匕首削断长柄，只留五六寸长的刀把，一手握刀，一手三尺长的檀树棍，跳到人群中，施展滚龙刀法，刀砍一大片；左手檀木棍点穴，往地下一撑还能借力腾空，一霎眼的功夫，就把天兵天将、众妖猴料理了一半；窜到二郎神跟前，杨戬顾命，撒腿就逃，孙悟空赶上接过救了他，老汉不与他斗，转身飞过，来斗巨灵神。巨灵神体型庞大，足有三百斤重，一对斗大的紫金锤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看他刚才锤桌子倒是一锤一个稀巴烂。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要试试他的真功夫，一招《力劈华山》，巨灵神双锤来挡露出胸腹，正要纵身跳起施展连环腿，只听见身後风声响起，孙悟空铁棒到了，身子一缩斜刺里飞去，巨灵神退走不及，一对大锤遭孙悟空铁棍一击掉落地下，差点砸了脚面，摔成八瓣！老汉一见大喜：“原来你也是个假的！”刀架悟空金箍棒、棍挑哪吒火尖枪，反脚踢倒两手空空的巨灵神，纵身後跳，站在他的背上，双脚死死一蹬，巨灵神杀猪似地鬼叫，就把他身体当作一条小船，在上头跳跳跃跃，趁空档三尖两刃刀往肥臀一戳，结果了他。再与悟空、哪吒交战，二人已不知去向，逃往黑暗中。回头再找无岚，也不见踪影。姑娘不见吓出一身冷汗，虽是仇人家女儿，一路跟随倒像是亲孙女一般，加上姑娘天真无暇、和蔼可亲，人见人爱，不免心中着急。想起恩师教诲，紧急中要保持冷静，戏院子的敌人均在暗中，身在明处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店主东。
主意打定，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天交五更，客栈还未开门，不便敲门越墙而过。院子里黑呼呼静悄悄，客官熟睡未醒，唯有一间房内还亮着灯火，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住房，蹑手蹑脚地潜到窗户下面，探头一看，店主东大模大样地坐在房中，桌子上两个包裹及兵器，料想祖孙二人绝无身还的可能；身旁两个身穿夜行衣的壮汉，店主东一脸托大：“二位回去禀报分舵主，就说那个什麽人见人怕的老棒子，被老夫设计除掉，为兴隆寺的兄弟报了大仇，从此舵主高枕无忧，这些就是他的衣物兵刃，二位带回去吧！”说完得意忘形地一阵奸笑。冷不防存孝闯入，左右开弓一刀一棍了结二贼，店主东转身要走，被他一刀背拍在头顶，打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说，老夫孙女现在何处，分舵总坛在哪里！”店家拒不回答。“你不说！老夫把你家中杀得鸡犬不留！”说着就要动手，老贼一下子摊在地下如实说了，无岚已被押往分舵途中，就在一百五十里路外的袁州（今PX市）。“好！暂且留你一条狗命，如有一字虚言，回头再来找你算账！”说完拿了行李兵器，翻身上马直奔西城而去，无岚的母马後头紧紧跟随。
清晨，筠州西郊外的大道上，阳光初照晨露晶莹，阳春三月桃红柳绿、生机勃勃，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划破野外的宁静，一个老汉骑着快马，一手紧拽缰绳一手紧握兵刃，风驰电掣般地向前追赶。前头一行人说来奇怪，全副行头唱戏的打扮，来不及卸妆就匆匆赶往下一个演出点，并且一路飞奔像是紧急赶场。一共十六个人：四天兵四神将，哪吒三太子及托塔李天王；四猴兵、孙悟空，还有一个老猴子赶一辆囚车，车内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绳梱索绑手铐脚镣。此行引起路人注目，看不懂是怎麽回事，大概是孙悟空打妖精之类的戏，囚车内就是妖精，不过唱戏是应个景闹着玩的，犯不着把扮妖怪的小姑娘打入囚车，太过分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忽然後尘土飞扬，一个老汉骑一马牵一马，如飞闯来，眼看就要追上大声叫嚷：“丫头不要害怕，爷爷来了！”说着舞动手中兵器杀向囚车，哪吒同孙悟空双双阻拦，老汉右手金刚杵朝哪吒砸去，左手十三环大刀劈向孙悟空，哪吒双手举火尖枪阻挡，到底乾元山金光洞之宝不敌韦陀菩萨的降魔杵，“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倒还罢了，老者神力，一杵将哪吒打得脑浆飞溅，一命往封神台去了。前头囚车继续飞逃，老汉夹紧马肚子，拼命追赶，冷不防孙悟空一金箍棒劈来，老汉又是一杵，将金箍棒砸弯，顺手一刀拍在孙悟空的背上，打得猴子口吐鲜血伏在马上落荒而逃，其余天兵神将吓得屁滚尿流，谁也不敢出头，簇拥着李天王上前。路上行人唬得大叫：“妖精爷爷打死哪吒、孙悟空了！快些逃！”也有人大笑：“逃你个头，唱戏的杀唱戏的，狗咬狗两嘴毛！”老汉正色：“胡说！先是唱戏的杀看戏的，现在才是看戏的杀唱戏的！”
“好个看戏的杀唱戏的！到底谁杀谁还未到最後，就剩下本天王与你了，我已十年未动刀枪，难得有对手一搏真乃幸事！”老汉不予理睬，将金刚杵伸进铁栏，一拗一扳将囚车拆了，放出小姑娘解了绳索，弄断手铐脚镣，恢复自由。丫头委屈得大哭老汉安危了一阵，才对李天王说了：“什麽天王不天王的，先说说你姓什麽叫什麽，什麽来头？装扮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鸟！我要扮成天王老子就是你爹不成？”“好一张利口！老夫复姓宇文名重庆，大隋朝官宦之家，虽说家道中落却不是江湖中人，今天为朋友助拳来会会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棒子！”“很好很好！老夫施存孝，泰山派五弟子，今日有幸与大隋朝天下第二条好汉之後裔交锋，也是施某荣耀。请！”宇文重庆的兵器是一对短柄凤翅镏金镗，左镗七十九、右镗八十一；虽说比起祖上宇文成都三百二十斤的长柄凤翅镏金镗轻了一半，放眼江湖也勘有对手了！宇文重庆先发制人，双镗交叉直刺过来，此招有个名堂叫做《双凤点头》，镏金镗的尖刺居中直刺头颅，两对凤翅交叉可以绞对手的兵刃；存孝的如意金刚杵重六十二斤，虽然比镏金镗轻了少许，但是它乃佛门至宝，独尖三刃，削铁如泥，舞动起来有风雷之声，兵器谱上没有记载。一见凤翅交叉求之不得，倏地将金刚杵从凤翅中伸了进去，任凭他绞，身子随之转动，只听见“咔嚓咔嚓”声不断，一对凤翅的刃口被绞得像锯齿一般，本来高高翘起的凤翅断了几截，成了秃尾巴鸡。重庆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这是他引以为荣、江湖少见的成名兵器，不料一招就搞成不伦不类的怪物，心痛转成大怒，双镗像风车似的卷来，存孝不敢大意，右手金刚杵迎上去贴住它绞、砸、挥、戳，左手十八斤的十三环大砍刀，点、劈、抡、扫，战了三百个回合，可谓江湖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之间的恶战，渐渐地分出高下了，宇文重庆的双凤翅被削得只剩下一根秃杆，轻了三分之一，成了一柄长矛。最後矛头也被斩断，变成两个断铁棍，气得他把铁棍抛入地下，直入土中不见踪影。但就这份功力可见他不是寻常之辈，周围之人看得瞠目结舌。
宇文重庆虽败却不服输，强调老汉赢他是仗着佛门兵器，不是真正的本领。老汉笑着问道：“以阁下之见呢！”“你我都不用兵刃，身上见输赢！”“好，就依你！”为何说身上见输赢呢？这也是他的心计，原来重庆一身横练、金钟罩铁布衫功，刀枪不入，抗击打能力极强，加上身高体壮，一双拳头钵斗大小，比存孝强多了，故而自作聪明。存孝知道他的心意，不与他硬拼，斗智不斗勇，以己之长克彼之短，放下左臂加长的衣袖，笑嘻嘻地等他来攻。重庆摆开架势，一招《黑虎掏心》猛击前胸，存孝使的是峨眉招数《仙鹤亮翅》躲过；第二招《双锤贯耳》击头部，身子一躬《猛虎扑羊》向前窜去，这招是淮阳帮的招数；第三招拳脚必用《横冲直撞》径直压过来，存孝身子一横倒地，这是恩师所传醉八仙的招数《何仙姑懒睡荷床》，睡相大有讲究，侧身躺在地下，右手捏成拳头枕在太阳穴，左腿在上横在一边，左袖已经放下，作好揍他的准备。重庆见他躺着，冲过来足踹脚踢，存孝左腿一挥撞他立地的一条腿，趁他下盘不稳，身子跃起铁袖神功猛抽他的脸颊，也就是大力抽耳光，他横练功夫再好，也练不到嘴巴上，一连十几下，重庆东倒西歪；存孝的右拳早已蓄势以待，奋力一下又揍在左边脸颊，顿时脸肿得像猪头一样。这下子他服帖了，让他三招再还手，一招打得他不成人形、无脸见人，简直是大人玩小孩！天地帮众过来想搀扶他，被他摔倒了几个，将气出在他人头上，灰溜溜地独自走了，余下的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霎眼逃得一个不剩。
存孝扶无岚上马，姑娘吃了大亏受了苦，撒起娇来，硬要依偎在爷爷怀中，委屈得嘤嘤啼哭，存孝一路哄到袁州，对她说：“你自己也有责任的，一路上风险无数杀手连环，可谓九死一生，怎可在广庭大众跟前抛头露面，毫无戒心，连随身兵刃都不带，又任性不听爷爷劝说，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是自找的又是什麽？”一番严辞老气横秋，自己不觉好笑，姑娘低下头来：“爷爷不要生气，岚儿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