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涌金门遥祭张顺北关门初识英雄
六月十五,都力从月轮山迤逦而下,时而贴着江边,时而傍着山梁,匆匆地走了半个时辰,西湖在望,前面就是“涌金门”了。晨曦悄悄升起,南山渐渐地露出它的面目,葱葱茏茏苍翠欲滴,露水打湿了健鞋裤脚。涌金门是杭州西城门之一,高大的城门楼威武雄壮,五代天福元年,吴越王引西湖水入城,在此开筑涌金池,建涌金门,城门面临西湖,历来是杭州城里到西湖游览的通道,西湖游船多在此聚集,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有三五人的舟儿,有八九人的艇儿,有一二十人的舫儿,也有数十人的游船,有散客也有包船,还有专门的游人码头。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湖就吃湖了,因而有“涌金门外划船儿”之谚。
都力顾不得欣赏西湖美景,匆匆进了刚刚开启的城门。卯时初街市萧条,店铺尚未开张,打躬作揖地叫开了一家香烛店,买了一份香烛、冥锞,径直到了东门,东门是水门,也叫涌金闸,浪里白条张顺就在此处归神,死无葬身之地也无全尸,凄惨至极。都力在水边徘徊了一圈,竟然找到一座张顺庙,就同江南多见的小土地庙一般,有屋无门无窗,神坛上塑张顺像,十方神似,上身精赤,肌肤如雪,口中衔一柄小刀,神采奕奕栩栩如生。恐怕是当地老百姓爱戴张顺,集资修建的,虽说庙小简陋,也是百姓的心意。都力点了香烛、化了纸钱,拜了三拜,口中念道:“愚兄此去遥远,前途淼茫、吉凶未卜,不知何日回归再来祭拜兄弟,望兄弟早登神界。阴阳两隔不能聚首痛煞我也!”念罢虎目含泪,真所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在水泊梁山时二人意气相投,常在一块喝酒谈心,切磋武艺,武松传了张顺三十六路鸳鸯腿,专攻对方下盘,张顺学了这门功夫,同黑旋风李逵比试武功时战了个平手,李逵天生神力,碗大的拳头锐不可当,唯有避其锋芒攻他下盘才能奏效。故而李逵戏谑道:“武二郎是俺的克星。”张顺也教了武松水下功夫,并将自己仅有的两把血槽刀送了武松一把。张顺昼夜潜伏水里或是水中格斗全仗此刀,刀长七寸,锋利无比,虽不比“鱼肠剑”犀利,也是一件神械利器,与众不同的是窄窄的刀背上有一条细槽,名曰“血槽”,水下刺对方一刀,血便由刀槽涌出,杀伤力极大;在水中时,口含刀背,水里的空气由刀槽进入口内,嘴里的水再由刀槽吐出,故而此槽又称为“气道”。张顺又将吐纳功夫传给武松,勤加练习数月后,武松也能在水中潜行几个时辰不成问题。所以梁山泊里水下功夫除张顺张横兄弟、阮氏三雄外,还有一名高手就是行者武松了。
祭奠罢张顺,走官道去关北门。此时天已大亮,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寻常百姓挑担的、推车的络绎不绝,猪牛羊、鸡鸭鹅,新鲜蔬菜瓜果以及早餐晨食应有尽有,杭州城初一十五为大集,故而如此热闹。
忽然身后人声吵杂:“让开让开!躲着点躲着点!”都力回身一看,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几匹快马如飞而来,须夷近前,四名壮汉骑在马上飞扬跋扈,一手攥住缰绳,一手挥舞马鞭抽赶行人。清一色的玄色劲装,外罩玄色披风呼啸而过,虽然看不清面貌,绝不是好鸟,歹人无疑。一位老伯年纪大了些,腿脚不灵躲闪的慢,一阵旋风连人带担子摔了一个跟头,两筐山核桃滚得满地都是,行人帮着拣,都力也弯腰捡了好些置于筐内,老伯一个劲地称谢。都力见此四人远去,心中愤恨,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趱路,一柱香的功夫到了北关门。此门是杭州最古老的北大门,始建于隋代,五代吴越时筑城,建北关门。宋高宗赵构偏安移都杭州,改称余杭门,明代改称武林门。自隋代以来一直是南北大运河的起点,货装船,扬帆远航;帆卸泊,百货登市。晚上,北关夜市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客商、江湖中人均在此处洽谈生意、会朋友,或是叫上清倌人唱曲,要不唤几个粉头吃花酒,酒楼饭庄家家高朋满座,“怡红楼”的姑娘都忙得应酬不过来,是着名的钱塘八景之一。
北关门也是杭嘉湖一带澹水鱼聚散地,天不亮各地水乡的渔船便到鱼行卸货,四邻八舍的鱼贩再到鱼行批货,大商号车载,小贩儿肩挑,车载的少挑担的多,所以有“百官门外鱼担儿”之谚。早市一过,北来的商船又纷纷靠岸,掀起一天中第二轮的商业高潮。都力来到时正是大大小小鱼行最繁忙的时机,大商小贩川流不息、挨肩接踵,挤得原本不宽的街面上水泄不通,好不容易穿过熙攘的人群,找到一家馒头店坐下,要了两碗稀饭一碟咸菜五个馒头,末了叫伙计装上二十个馒头用荷叶包好,打在包内背在肩上作为路粮,给了些碎银子离店行至河边,搭顺船北上。
河面上大船小舟不知其数,早市已了正准备拔碇起锚离港,都力心想来的正是时候,谁知问了几十条船不是不去就是见了他不敢答应。都力怎生模样呢?身高七尺开外,浓眉大眼,宽脑门方下巴,一脸正气、刚毅,头戴汉阳草帽,长发披肩遮脸,灰色箭衣,足蹬铁甲快靴,外罩深蓝色大襟,空空的左袖掖在腰间,一只蒲扇大的右手握住右边腰间一柄二尺半的戒刀,威风凛凛天神一般。肩上斜背一个包裹,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的是何物,其实就是两件换身内衣外加二十个大馒头。众人见他非僧非道、非侠非盗,均怕惹是非,干脆一口回绝。都力锁紧眉头、无可奈何地在河边踱了几个来回,见无人肯载,只能改变主意单身走陆路了。正打算离去,一艘三桅大船刚刚起锚缓缓而动,船主在船楼上问道:“壮士为何不问问本船载不载呢?”都力抬头一看,只见船楼上立一年过半百的员外,方面大耳两条卧蚕眉,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三缕长须净白脸膛;头戴万字巾身上一件月白色大襟,微微隆起的腰身显示日子过得悠闲提前发福起胖。“船主说笑了,大凡不载商旅的是二号大船,一号是官船,二号是大户客商,不屑点滴船资,故而不敢动问。”“壮士言之有理。我看足下一表非凡,非池中之物,北上锡常定有要事,本船正往无锡太湖而去,顺路顺水,壮士何不搭本船同行呢?”“如此甚好,那就打搅贵船东了!”“壮士稍等,我将船拢岸!”“不消!”话音未落,一个旱地拔葱左腿伸直右腿弯曲,斜刺里跃过几丈宽的河面,稳稳地落在船上,顿时船上岸上齐声喝彩:“好俊的功夫!”船东眉开眼笑:“壮士果然好身手!本人未看走眼。”都力唱个肥喏:“岂敢!凋虫小技。叫贵船东见笑了。”“哎-!壮士何必太谦,此等轻功江湖一流高手未必能行,本人也是习武之辈,今日得遇足下真乃三生有幸!金儿何在?快领这位壮士去客舱安顿好,速来船楼待茶!”“是,二老爷!壮士请跟小的来!”一个名叫金儿的小厮过来照应。“壮士请!”“多谢船东!”
都力跟随小厮走左边的过道,拉开一扇木门里边是一间小巧别致的客房,所谓客房仅一床一桌而已,整齐干净一尘不染,临河有一扇木窗,拉开时光线四射,闭合时漆黑一团,靠门一边墙上有一个木钉,挂一盏气死风灯。都力卸下肩包,解了戒刀,脱去长衫,将二十个馒头摊开,置于木窗下面让河上的凉风吹散热气,六月里的江南气温不低,怕馒头起味。谁知金儿噗嗤一笑道:“交给我吧,在这里哪能让你吃这个!”不由分说把馒头拿走了,回头冲他一乐。这小厮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脸精灵淘气像,十二分的可爱。一会儿金儿回转来:“客官收拾好了吗?先去后舱净面。”“有劳小哥!”“什麽小哥大哥的!我才十四岁,叫我金儿吧,一共有五个,按五行取名,这次外出来了两个,后舱的一个叫木儿,庄里还有三个,水儿、火儿、土儿。”到了后舱,这里是伙房兼饭堂,锅碗瓢勺一应俱全,大船就是不一样。一个跟金儿长的差不多的小厮已经在候着,长桌上一铜盆水、一条汗巾、一块胰子,见都力来了忙说:“客官请用!”“多谢小哥了!”“又来了!叫你不用加小哥二字的,言而无信是歪才,信而不记是庸才......”说着急忙左手把嘴捂上。“怎麽不往下说了?”“你是客官,适才金儿言语间得罪了莫怪,礼数不周是蠢才!”“哈哈......小哥儿真有趣!我又说漏了嘴,哈哈......”
“启禀二老爷:客官驾到!”“快快有请!”都力单手作揖,分宾主坐下,这才打量这条大船,船有八九丈长,一丈七八宽,三道桅杆,前桅中桅间四名壮汉在搓绳补网,船楼在中桅与后桅之间后舱的上头,四面有窗可以瞭望前后左右,船楼顶上一面旌旗就像军营中的大纛旗,长方形、桌面大小,绿色缎子底团龙绣花,中间金线绣一“高”字,阳光下闪闪发光。后梢一壮汉掌舵,“启禀二老爷:走哪条水路?”“载脚重吃水深走东路吧!”转身对都力说:“杭州到平望走东路六百六十里水路,东南风又是顺水,不耽搁的话,明日一早便到了。请问壮士刚才为何哈哈大笑?”“船东的二位贵仆小哥端的是聪明无比、伶俐可人,在下十分的喜爱。”“多谢客官夸奖!”金儿正好端茶上来,又是一阵爽笑。
船东让茶都力喝了一口:“好茶好茶!今年刚上市的上好龙井!”“不错,好口味!请问壮士何方人氏怎麽称呼,北上何地呢?”“有劳船东动问,在下乃山东清河县人氏,六月初三在六合寺皈依佛门,方丈赐名都力,今欲去句容宝华山宝华寺受戒,打扰贵船东过意不去,船资加倍奉上。”“原来是位三宝居士,失敬了!船资二字休在提起。”“敢问船东高姓大名?”船东指着大纛旗说:“姓高,双名继惠,弟兄三人排行第二,祖居汴梁城,后因奸臣当道,曾祖辞官告老还乡,来到江南太湖落脚,建高家庄。一来迷恋江南的湖光山色、人文地理,二来觉得太湖水资丰富、土壤肥沃、出入方便,宜耕宜渔宜商,于是全家迁移至此,繁衍生息,已经三代了。”“船东家莫非太祖皇帝御亲高王爷后裔麽?”“正是!”“失敬失敬!”说着都力站起身拱手施礼。“壮士休得客套,快请坐下!承祖上仳佑,置了些良田水产,终日躬耕打鱼行商,与过去相比,自是失势凤凰不如鸡了......”正说着一只白羽信鸽落在船头,船上顿时一阵鼓噪,金儿飞报船楼:“启禀二老爷:家鸽飞来!”“速递来见我!”话音未落木儿抱着信鸽急匆匆上来,鸽腿上帮着一细纸卷儿,不用说定有机密急事。都力知趣,装作不胜体力,抱歉地说“今日起得早,身子有些倦了,在下想去休息一会,先行告退。”“壮士请便,金儿快领客官房间内休憩!”
都力丑时起身,清晨赶路,确实有些累了,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未时,一伸懒腰,方觉脚下轻了,明明记得鞋袜未脱,为何赤脚了呢?定是金儿所为。“今小哥何在?”“来了来了!客官醒了?”金儿提着一双便鞋、一双新布袜进来。“我的鞋袜呢?”“脱了洗了刷了晒了,客官的袜子好臭,臭不可闻也!”“哈哈-有劳小哥了,多谢多谢!”“不是说过了嘛,叫我金儿就行。”“话虽如此,你的礼数已倒我却不能不恭。”“就依客官。请随我来用餐!”饭堂里的长桌上放了四菜一汤,绿油油的炒青菜,黄灿灿的黄花菜炒油面筋,木耳伴豆腐一黑二白,竹笋青蒜豆干炒三丝,一大碗杭州西湖莼菜汤,一木桶米饭。都力多时未吃过如此的素菜佳肴,一霎时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碗桶见底。金儿递上布巾,都力一抹嘴一拱手“食量大吃相不雅,叫二位小哥见笑了!”“客官不必过谦。敝主人船楼有请!”说着头前带路登上船楼。
上了船楼都力吃了一惊,左右两边窗洞里各架了一门小钢炮。,黝黑的炮筒像是精钢打成让人望而生畏,旁边的木盒子里放了十来个铁球,大概就是火弹。再往下看,船舷旁都多了不少刀枪箭弩,彷佛一场大战在即,看来此情景跟先前的信鸽有关。“船主东:莫非......”船主微微地点了点头:“壮士请坐,容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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