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的雨在深秋的夜里落下,狠狠砸在柏油马路上,炸开一圈圈浑浊的水花。城市像一锅烧糊了的粥,翻滚着霓虹和蒸汽,粘稠的光晕倒映在破碎积水的路面上,扭曲又迷离。凌默裹紧单薄的外套,寒意刺骨,他刚从紧闭的美术馆侧门溜出来,背包里塞着加班赶工的画稿。指尖还残留着炭笔的黑色粉末,与冰凉的雨水一碰,糊成一片狼藉的灰。
“啧。”他低低嘟囔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背包又往怀里按了按。雨幕模糊了高楼狰狞的轮廓,也隔绝了白昼的喧嚣,但另一种声音却在寂静中突兀地爬上他的耳膜。
起初是嗡鸣,像老式电视机雪花屏的底噪,尖锐地剐蹭着神经。但这微弱的杂音迅速变得粘稠、浑浊,扭曲成一种令人牙酸的、非自然的声响——仿佛有两块巨大的、无形的玻璃在相互刮擦、撕扯、呻吟。这杂音并非物理的震动,它更像是直接凿穿头骨,在大脑沟壑间碾压回荡的噪音!凌默猛地捂住右耳,太阳穴突突地跳,一阵眩晕感袭来,胃里也跟着翻搅。那不是耳鸣,更像某种…无形的庞大结构在他颅内,在周围的虚空里,正经历着痛苦的痉挛。
“该死…”他啐了一口,喉咙干涩得厉害。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却浇不熄那从颅骨内部升腾起的怪异灼热。他想忽略它,把这归结为疲惫过度引发的幻听,但那股声音阴魂不散,顽固地在耳边盘旋、增殖,像无数冰冷的刻刀,正一刻不停地雕琢着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怪异几何体。
他烦躁地抬眼望向街角——那是一家早已倒闭的西饼屋,橱窗黑洞洞的,布满灰尘。店招的霓虹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笔画,苟延残喘地闪烁,在湿漉漉的地面投射出跳动的、猩红的“鬼”字残影。
视线触及那片被废弃空间吞没的角落时,凌默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诡异的玻璃刮擦噪音瞬间拔高至顶点,撕裂般钻透耳膜!与之同步,在那黑暗角落里,粘稠的、仿佛融化的蓝玻璃般的物质凭空涌现,疯狂地扭曲、聚合、塑形!眨眼间,一只由纯粹幽蓝冷光构成的巨大蜘蛛“投影”就悬踞在那里。它没有实体,轮廓却极其清晰,诡异的蓝光在它的节肢和巨大的腹部边缘无声地流淌、涌动,散发出非自然的粘腻感。八只复眼如微缩的蓝色探照灯,死死锁定了凌默的身影。
恐惧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凌默的心脏狂跳着砸向胸腔,血液在瞬间冲向四肢末梢又骤然冻结。那不是常识里的任何生物!那是幻觉?是噩梦跑到了现实?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与冰凉的雨水混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双脚却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生根般钉在原地。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那东西盘踞在现实与噩梦交界的缝隙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胁。
蓝光蜘蛛的复眼齐齐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冰冷的程序中输入了确定的指令。
毫无征兆!整个静谧的雨夜被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悍然撕裂!
蓝光蜘蛛的庞大身躯以超越视觉捕捉的恐怖速度,化作一道刺目的幽蓝闪电,狠狠撞在凌默身后美术馆庞大的玻璃电梯外墙上!
“轰——!!”
那不是玻璃破碎,更像是山体崩塌、金属熔解的末日之音!
一整面巨大的防爆钢化玻璃墙应声炸裂!飞射的碎片并非普通玻璃的尖锐,更像是瞬间被赋予了狂暴力量的合金碎片,混合着扭曲断裂的电梯框架金属残骸,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动能,如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朝凌默所在的位置无情绞杀过来!
空气被瞬间切割、挤压,发出刺耳的爆鸣和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呻吟。整个空间仿佛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布满利刃的搅拌机!
时间被无限拉长。
在金属碎片风暴触及身体前的一刹那,凌默大脑深处某个从未被叩动的“开关”,被纯粹的、冰封一切的死亡危机狠狠压下!
嗡——
那持续刮擦的“几何噪音”骤停了。世界的声音、雨水的坠落、霓虹的光晕、呼啸的碎片…这一切的一切,在感知层面被突兀地抽离、凝固,冻结成了一帧帧极端缓慢、纤毫毕现的静态画面。
时间——被强行拖入了粘稠的慢放帧。
他“看”清楚了。
所有射向他的死亡碎屑,以一种近乎静止的优雅姿态悬浮于空中。每一片玻璃碎片上锯齿状的裂痕,每一块扭曲钢筋上剥落的斑驳油漆渣滓,甚至是从钢梁断口处缓缓滴落、尚未拉断的银亮金属熔融球…所有微末的细节,都以一种超现实的精确度,清晰地、稳定地烙印在他的视觉神经上。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度,没有错过任何一缕飘散的烟尘。
雨滴悬停在他眼前,呈现出饱满晶莹的完美球体。霓虹的光晕像被冻在水晶里的彩带。
但在这几乎凝固的世界里,唯有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蓝色“投影”——那只巨大蜘蛛——其动作虽也被减速,却并未完全停滞。它像一个在慢镜头里挣扎的梦魇,一条包裹着粘稠蓝光、边缘锐利如精钢针尖的前肢步足,正以一种虽然缓慢、却坚定得可怕、带着碾碎空间意志的速度,刺破凝固的空气,径直贯向他的头颅!步足尖端萦绕着不祥的能量微光,在“慢放”中更显幽邃致命。
思维如同淬火的寒铁,前所未有的冰冷锐利。
左前方三点七米——一块厚重的、门板大小的钢化玻璃碎片悬浮着,角度恰好能提供瞬间的硬遮蔽。
左膝弯曲四十三度——身体重心需同步下沉零点二秒,确保能利用玻璃后狭小的支撑点借力。
右臂带动核心——侧旋肌肉爆发力集中在胸腰结合点,以脊椎为轴心,极限爆发向右闪避,规避角度需大于十五度才能彻底避开穿刺轨迹。
视觉锁定步足尖端——精确距离零点八米,预计穿透时间零点五秒(慢放主观时间)!
所有数据在意识深潭中激烈运算、碰撞,没有推理,没有犹豫,只剩下纯粹的执行代码。身体在思维指令发出的万分之一秒前就已启动!
“呃——!”一声压抑的、从肺腑深处挤出的嘶吼。
凌默的左膝狠狠砸向潮湿的地面,泥水四溅。同一刹那,他的腰肢爆发出野兽般的力道,整个身体在极速下坠中诡异地向右强行拧转!如同一条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千钧一发之际于不可能中创造空间进行闪避的灵蛇!
嗡!
那致命的一刺带着搅动粘稠空气的细微声响,贴着他的左侧太阳穴刺过!凌厉的能量锋芒切下了他鬓角几缕黑发,锐意割得颊边皮肤生疼!
身体的爆发和大脑极限运转的负荷远超想象。一股灼热的铁锈腥甜瞬间涌上喉咙。世界凝固的画面如被打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潮水般的声音(碎片呼啸砸落的轰响、霓虹灯电流的滋滋声、远处车辆的鸣笛)伴随着雨水的冰冷感、灰尘呛入口鼻的窒息感猛地灌回他的身体。高速闪避的惯性将他狼狈地甩在冰冷湿滑的混凝土地面上,震得全身骨骼咯咯作响。
他蜷缩在暴雨和建筑的巨大阴影里,粗重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内脏移位般的钝痛。左手手掌撑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掌心被尖锐的砂砾割破了,混着雨水和泥土,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死死盯着自己右手中紧握的东西——屏幕碎裂成蛛网状的手机。
一道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沿着鼻腔涌出,滴答一声,落在破碎的手机屏幕上。猩红与幽蓝在布满裂痕的屏幕里扭曲交缠,形成一小片污浊的血泥。
就在这片血泥倒映出的、微微晃动扭曲的影像边缘,凌默清晰看到了自己右眼眼角的异状。
一滴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恰好汇聚在那小小的印记上。不是血污,也不是错觉。那是一个极其微小、轮廓却异常清晰的幽蓝色菱形印记,如同从皮肤深处浮出的晶体烙印,正散发着一种恒定、冰冷、非自然的微光,仿佛一枚被强行嵌入血肉的信号灯。
雨声愈发凄冷。救护车尖利的鸣笛声和刺目的红蓝警示灯光撕裂雨幕,由远及近。人影憧憧,呼喝声隐约传来。
龙渊总部,第三特别观察室。
屏幕幽蓝的冷光映照着苏芮清丽但异常严肃的面容。她操作台上方,一个独立的加密信息窗口刚刚刷出新的报告。屏幕光在她笔挺的制服肩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指尖划过触控面板,报告第一页在她眼前展开。代表最高级别“异常”与“待评估威胁”的猩红标签刺目地标注在顶端编号旁:【监测编号零七九】。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定格在报告“观察初始记录”的第一行描述上:
目标:凌默。现场表现:瞳孔在应激状态下呈现异常多面体内部光折射现象,符合“维度回响”类型Ⅰ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