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狼与鸢尾花

“褪色之雨”，顾名思义，就是能够让一切事物都褪色的雨滴。

于是每逢雨落，颜色便会在世间奔流开来；万幸的地方在于，它们并不会因此便忘记自己原本的形态。

天晴后，那些被剥夺的颜色便会尝试着重新回到原处。届时湛蓝重新凝结成天空，棕褐再度钻入土层，秩序便重新建立起来。

“但，你知道的，总会有差错出现；像是某个颜色被河流带去太远，或是雨实在下的太久...”

女孩如此解释着。

“混沌由此诞生。”

干燥的塔楼内部，姜羽抬起头。

安青昼，他已经深刻记住了对方的名字；在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后，女孩便源源不绝地讲述起世界的一切来，或许是她把自己当成了同龄人的原因吧。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么想着，正好乘机了解世界都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把身子缩进宽大的校服中，努力不让正咕咕叫的肚子打扰到对方。

“不过你放心。”

见到姜羽的脸色有些发白，安青昼放轻了刚刚末日电影般灾难的语气。

当然，这个过于直率的家伙估计是觉得他被吓到了；事实上姜羽只是有点饿的眼冒金星而已。

“水本身是干净的；历代的魔法大师们都说，问题出在“坠落”这个过程之中。”

“坠落...这个过程？”

“是的！你一定听过那个传说吧，至高无上的神明要重塑世界之类的。”

姜羽点点头；神啊末日啊重塑世界啊什么的的，尽管听上去很是荒唐，但其实也早已充斥着每一个来自过去的人的生活。

至少从1999年到千禧年的那个世纪之交，他曾经真的相信会有一场名为“千年虫”的末日到来。

“秩序一旦搭建便如同塔楼一般永恒矗立，神明们因此将重塑世界的意志拧成万股辐射。”

“从此往后，每当雨水坠落，世界万物便陷入混沌之中；只有一种特殊的塔楼能不受雨水侵袭。”

这么说着，安青昼用脚跟跺了跺脚下一块生出苔藓的石砖。

“那就是“天文台”。”

“第一座天文台被发现于格林纪元307年，从此，深受暴雨之苦的人们开始围绕着这种神奇的塔楼搭建村庄。”

“天晴时便努力生活，雨落就一齐躲入中央的塔楼之中，等到灾难结束，再重新修建村庄被毁掉的一切...”

“文明便是这么发展至今的；而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考古学家”！”

似乎是说到了兴头上，女孩突然握紧了拳头；她仰起头，完全没发现姜羽眉毛正抽搐的厉害。

“我要找到这个世界上更多的天文台，记录下更多旧人类埋藏的历史！”

第一座天文台被人类发现于几千年前，姜羽是从那时候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的。

环顾四周，塔楼由石砖堆砌而成，楼层的角落里还堆放着灰尘和一张木桌；他太熟悉这种建筑风格了，以至于听见“旧人类”的时候，心猛地一颤。

“等下...旧人类？”

他举起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对方仍不倦的演说。

“是啊，旧人类，怎么了吗？”

安青昼有些不爽地再把头低了回来，发现姜羽的嘴角都快抽出残影后，又不甘地放平了语气。

“旧人类灭绝于格林纪元前；按照公认的格林史书，那时候世界还是一片虚无，所以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他们的确是真实存在的，证据就在我们脚下。”

安青昼又踢了那苔藓石块一脚。

“他们留下了天文台，而我们的语言，我们耕作和建筑的方式全部来源于此。”

“天文台是文明的起源；所以我们称那种搭建起天文台的家伙们为“旧人类”。”

旧人类灭绝了，姜羽在那一瞬间很是恍惚；毕竟按照道理来说，在躲进狼肚子前，他就是那个时代的人。

“那千禧年呢？你还记得千禧年是什么吗？”

他把手高高举起，里面是先前躲避泥石流时他从一个衣柜上撕下的海报。

“这是《黑客帝国》的海报，上面还有1999年上映的标识；你不觉得他会很眼熟或是...”

有些奇怪，明明早就做好了人类灭绝的预期管理，现在，在陈旧的塔楼之中，他还是莫名奇妙的不甘心。

说好的只是躲避辐射的，就这么穿越到了几千年后，姜羽宁愿相信是女孩的认知有问题。

但安青昼金灿灿的眼中却只是溢出一股子兴奋。

“海报...是一种记录着古人类文字的文物吗？”

“你从哪里弄到的？也是在天文台之中吗？它或许有很大的价值！”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些。

或许对方是对的，姜羽在之后的某一瞬间这么想到。褪色之雨很危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不过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好，他于是准备再最后问出一个问题。

“你之前说神降下了辐射...”

“神或者是旧人类的历史中，有提到过“核弹”或是“爆炸”吗？”

“当然！”

有些安慰的是，这一次安青昼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著名的世界爆炸学说你没听说过吗？在很久很久以前，“轰”的一声，虚无爆炸出颜色，世界万物由此被创造出来。”

“轰轰轰！”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塔楼却同时也震动开来。

这让姜羽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经基本确定了，一切就是那枚“核弹”搞的鬼，或许等其余幸存的机器大兵们追杀到自己，一切真相便能水落石出。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哪里又爆炸了吗？

“还愣着干什么？”

安青昼则不知合适已经跑到了塔楼的正中央。

“是有其他的野生动物跑进天文台里躲雨了！我看它的样子挺糟糕的！”

“它已经在撞上来的木梯子了！不想被吃掉或是被困在塔里下不去的话，就赶紧过来帮我把连接楼层的木梯拔上来！”

把木梯子拔上来，姜羽很庆幸在他迷惘的时候能够有一件具体的事情做。

于是他摇摇晃晃地跑了过去。

天文台的结构呈现出臃肿的古旧，每一层都趋近于圆形，由几根承重柱在四周支撑。

塔楼的中心则是一个不大的孔洞，孔洞旁搭着一根木梯。

那是给人上下楼层用的东西。旧时代的建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经费，比起修建一条螺旋的石梯，直接在塔中央挖个洞架梯子显然更方便一些。

“你握住这边！我数三二一！”

他于是蹲下来，把《黑客帝国》的海报放在安青昼脚边，然后伸手握住女孩眼神盯着的方向。

“三！”

等下...如果这座塔楼同样是那时候修建的建筑，是不是这木梯子同样也能被他当成“家具”拖动？

姜羽这么思考着。

“二！”

他眨了眨眼。

视野晦暗的瞬间，似乎的确正有微弱的青光于那木梯上散开；但这一次的思绪消耗似乎大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太过饥饿的原因吧，他感觉脑袋钝钝的；不过还好，系统熟悉的字幕仍冒了出来。

“一！”

他晃动脑袋，视线中，那木梯便轻飘飘地浮动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牵着气球一般，仅仅只是轻轻一拽。

木梯便快速从楼层的底部抽出。

“成功了！”

安青昼同样有些吃惊。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经被抽上楼层的木梯，然后又重重拍向姜羽的肩膀。

“你行啊！一下子就把梯子抽上来了！干得漂亮！”

她由衷地高兴着，但姜羽却突然有些嘴角抽搐。

“那个...”

他指着空洞下的那只野兽。

一匹巨狼。

即使血肉早就腐朽，那躯壳也依旧有一辆面包车那般庞大；它浑身湿漉漉的，发白的骨架上却怪物般...

缠满了爬山虎的藤蔓。

那爬山虎是深绿色的，此刻如同编织的肌肉纤维一般爬满了狼的躯壳；几束鸢尾花从那些藤蔓上盛开，湖蓝色，周遭还有暴雨模糊的痕迹。

“它是不是...被褪色之雨掺杂了奇怪的东西？”

安青昼犹豫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应该是，雨没停就重新组合颜色了，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不代表没有。”

“怎么了吗？”

姜羽看向那匹巨狼。

此刻，无数藤蔓正在那枯烂的白骨上蠕动，像是会闯入每个人睡梦之中一般的怪物；他有种错觉，这只怪物找到了他。

他于是屏住呼吸，仔细盯着那头骨最中央的方位。

“...”

细细簌簌，一颗球状物体突然间从藤蔓的最深处间挤出；是一颗金属眼球，它爬满生锈的金属血丝，先前包裹住它的放生皮肤已经金属脱落。

是那机械大兵的眼睛。

“...那个...”

“它好像是冲着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