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山的下山小径,崎岖蜿蜒,掩映在苍翠的林木之中。张守一背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褡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新褡裢里塞着师父给的“传家宝”,旧褡裢里则是他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宝贝”——几本翻得卷了边的符书、一小包晒干的草药(功效存疑)、几块形状奇特的石头(自称能感应地气)、还有一小袋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是他未来几天仅有的口粮。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师父那低沉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忍不住要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
“无量那个天尊!”他用力甩甩头,仿佛要把那晦气的念头甩出去,随即又握紧了腰间那把带裂纹的桃木剑柄,给自己壮胆,“怕什么!师父他老人家就爱吓唬人!五十块大洋!那可是五十块亮闪闪、沉甸甸的大洋啊!够把清微观的屋顶换成金瓦的!够顿顿吃烧鸡啃蹄髈吃一年!”
想到肥美的烧鸡,张守一的口水差点流下来,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掏出块杂粮饼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嚼得腮帮子都酸了。“等赚了钱,道爷我要吃两只!不,三只!吃一只,看一只,扔一只!”他一边啃着干硬的饼子,一边给自己画着奢侈的大饼,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快了几分。
五十里山路,对一个从小在山上跑惯了的年轻道士来说,不算太远。但背着两个沉甸甸的褡裢,又时刻提防着“血光之灾”,这路就显得格外漫长。途中,他拿出师父给的罗盘想辨个方向,那颤巍巍的指针却像喝醉了酒,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最后干脆滴溜溜乱转起来。
“唉,师父给的‘宝贝’果然靠不住!”张守一气恼地把罗盘塞回褡裢,只能凭着记忆和太阳的位置赶路。渴了就喝几口山涧水,累了就在路边大石头上歇会儿。一路上倒也太平,除了被几只聒噪的乌鸦追着叫了几声,吓了他一跳外,并未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看来这血光之灾,也不是说来就来嘛。”张守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对五十块大洋的渴望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晌午,张守一看到了柳林镇的轮廓。镇子不大,依着一条小河而建,镇口几株老柳树垂下长长的枝条,随风轻摆。然而,本该是炊烟袅袅、人声熙攘的午后,此刻的柳林镇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和恐慌之中。
镇口的土路上行人稀少,且个个行色匆匆,面带惊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少人家的门楣上贴着崭新的、笔迹潦草的黄符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朱砂和香烛燃烧的混合气味。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夹着尾巴在墙角溜过,发出不安的低呜。
“嘶…这阵仗,看来那僵尸闹得挺凶啊?”张守一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五十块大洋果然不是那么好赚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感觉那“血光之灾”的阴影似乎又近了几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张守一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整了整洗得发白的道袍,脸上努力挤出一丝“世外高人”的淡然(尽管眼底深处还藏着点小忐忑),迈步走进了柳林镇。
刚进镇子没几步,就听到路边一个茶棚里传来几个老汉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昨儿晚上,赵老爷家后山祖坟那边,动静更大了!鬼哭狼嚎的,还闪着绿幽幽的光!”
“可不是嘛!王老五家的狗,昨晚叫得那叫一个惨,今早发现死在窝里,脖子都断了!血都被吸干了!”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赵老爷悬赏五十块大洋,可请来的那几个‘高人’,不是被吓跑了,就是…唉,昨儿那个神婆,据说被吓得尿了裤子,连夜就卷包袱跑了!”
“五十块大洋?也得有命花啊!我看哪,这钱烫手!”
张守一耳朵竖得老高,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害怕之余,一丝窃喜又冒了出来:“尿裤子跑了?看来都是些没真本事的!道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一传人!机会来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放重脚步,走到茶棚前,对着那几个议论的老汉打了个稽首,朗声道:“无量天尊!几位老丈请了。”
他声音清亮,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几个老汉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他。只见一个年轻道士,虽然道袍旧得发白,脸上也带着点赶路的尘土,但身姿挺拔,眼神清亮(他努力装的),背后两个大褡裢鼓鼓囊囊,腰间别着一柄古朴(有裂纹)的桃木剑,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影子——至少比之前那几个江湖骗子像样多了。
“小道长是…?”一个胆子稍大的老汉试探着问。
“贫道张守一,乃栖云山清微观玄尘真人座下弟子。”张守一报上名号,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高深莫测,“云游至此,见贵地浊气升腾,阴煞凝聚,似有邪祟作乱,扰得一方不安。特来降妖除魔,还此地一个清平!”
“清微观?玄尘真人?”老汉们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说过这偏僻小观的名头。不过看张守一这架势,又比之前的神婆神汉靠谱些,加上实在被僵尸闹得六神无主,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哎呀!原来是张道长!失敬失敬!”几个老汉连忙起身作揖,“道长您来得正是时候啊!我们柳林镇,可真是遭了大难了!”七嘴八舌地,又把赵老爷家祖坟闹僵尸、悬赏五十大洋、之前“高人”纷纷落荒而逃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张守一耐着性子听完,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他下巴光溜溜的):“嗯,贫道方才入镇,便已觉察此地阴气深重,怨煞凝结。此等邪物,非寻常手段可制。不过…”他话锋一转,露出些许为难之色,“降服此等凶戾僵尸,需耗费贫道大量法力精元,还需准备上等朱砂、黄表、法器等物…”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得加钱!至少,得先把前期成本报销了!
几个老汉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尴尬和了然的神情。其中一位看起来像是镇上有头脸的,连忙道:“道长放心!赵老爷早就发话了,只要能除了这祸害,酬劳好说!道长所需之物,我们这就去禀报赵老爷,定当全力供应!道长您看…是先到赵府歇息片刻,还是…?”
张守一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杂粮饼子那点油水早就耗光了。一听能去大户人家歇息,说不定还有好饭好菜,眼睛顿时一亮,但为了维持高人形象,还是矜持地点点头:“也好。贫道需先了解详情,勘察地气,再做计较。烦请老丈引路。”
“好好好!道长这边请!这边请!”老汉们如释重负,簇拥着张守一朝镇中最大的宅院——赵府走去。
路上,张守一偷偷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又掂量了一下背后褡裢里那点可怜的朱砂存货,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无量那个天尊!五十块大洋!赵老爷,您这单生意,小道我接定了!管它什么僵尸还是血光,为了清微观的金瓦屋顶,为了顿顿烧鸡…拼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金灿灿的大洋在向他招手,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只是他没注意到,镇子角落里,一双布满血丝、透着疯狂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这个新来的“高人”,以及他背后那个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不少“宝贝”的褡裢。而更远处,赵家后山那片阴森森的祖坟地,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带着淡淡腥气的灰黑色雾气。
“血光之灾”的第一缕阴影,已然悄然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