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李家老宅的瓦当上凝着细碎霜花。李云书蜷在柴房角落,指尖反复摩挲那张破损的皮影。羊皮浸过桐油,边角泛着琥珀色的光,断裂的关节处还缀着银丝——这分明是上元节演《白蛇传》时,镇上影戏班子的手艺。
“叮铃——”
檐角惊鸟铃猝然作响,李云书慌忙将皮影塞进怀中。推开斑驳的木门,却见白灵倒挂在老槐树的横枝上,茜色裙裾翻飞如蝶,腕间铜铃正巧撞上他鼻尖。
“云书哥的眼圈比灶王爷的香炉还黑!“少女灵巧地翻身落地,发间新插的丹桂枝扫过李云书的脸,“昨夜祭典后就不见人影,莫不是被山魈叼走了?”
李云书嗅到她袖口沾染的松烟墨香,突然想起什么:“你爹今早可去过祠堂?”
“阿爹寅时就被里正请去修族谱了。“白灵从腰间荷包摸出块芝麻酥,掰了一半递过来,“倒是你娘托我带话,说西屋梁柱的燕巢掉下个稀罕物…”
话未说完,两人同时转头。东厢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白灵腕间铜铃无风自动,在晨光里漾出圈圈金纹。李云书攥紧昨夜捡到的云音石,冰凉的触感中忽然涌起暖流。
西屋梁上果然空荡荡的。摔碎的泥巢旁躺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面阴刻着踏浪而歌的鲛人,鳞片缝隙里还嵌着深蓝的贝母。李云书指尖刚触到锁扣,怀中的云音石突然发出磬音般的嗡鸣。
“是双鱼旋纹锁!“白灵蹲下身,发梢扫过木盒表面的水波纹,“去年上巳节,我在镇上文渊阁见过类似的机关。要这样…“她纤白的手指按住鲛人眼珠左旋三圈,木盒应声弹开。
盒中锦缎上躺着枚残缺的玉珏,断口处闪烁着星屑般的金芒。李云书取出家传玉佩比对,两条衔珠鲤恰好拼成太极阴阳。刹那间,玉佩迸发出灼目的青光,空中浮现出半透明的篆字:
「天工遗音,地德载物。辰时三刻,竹林相候。」
字迹消散时,窗棂纸上的晨曦恰好移到卯时的刻度。白灵突然抓住李云书手腕,指尖点向他掌心未愈的伤口:“这伤痕…怎么像古琴的岳山纹?”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李母挎着竹篮推门而入,篮中新鲜的山菌还沾着露水:“书儿,去把地窖的黍米…哎?这木盒不是去年你爹从…”
“娘!“李云书猛地合上木盒,“我和阿灵去后山捡柴!“话音未落,白灵已经拽着他翻过西窗。晨风卷起少女茜色的披帛,掠过院中晾晒的蓝染布,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后山竹林浮动着淡青的雾霭。白灵抽出腰间骨伞“唰“地展开,伞面飞天的璎珞在雾中泛着珠光。她突然停步,伞缘垂落的银铃串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云书哥,你听。”
竹涛声中混着清越的叮咚声,像是泉水叩击玉磬。李云书怀中的云音石自主浮起,引着他们来到林中空地。腐叶覆盖的地面上,竟露出块布满音律刻痕的青石板。
白灵足尖轻点,跳起了上巳节学的《踏歌行》。当第三遍“采采卷耳“的舞步踏在震位时,青石板轰然下陷,露出条幽深的石阶。霉湿的气息涌上来,隐约夹杂着沉水香的味道。
“等等。“李云书扯下半片衣襟,就着露水浸湿,“下面恐有浊气…“话到一半突然噤声——白灵腕间的铜铃不知何时变成了绛紫色,正发出示警的颤音。
石阶尽头是间穹顶石室。壁上嵌着十二盏青铜鹤灯,鹤喙衔着的明珠照得满室生辉。正中央的石案上,端放着张焦尾琴,琴身雷纹间流转着七彩光晕。
“是绕梁琴!“白灵惊呼,”《列子》里说韩娥余音绕梁三日,难道…“她突然顿住,因为李云书正盯着琴案上的玉雕发呆——那是个正在起舞的飞天,眉目竟与白灵有八分相似。
云音石突然飞向焦尾琴,稳稳落在凤沼之中。琴弦无风自鸣,奏的正是昨夜《祈年谱》上的旋律。随着音律起伏,四壁浮现出流动的金色人影:有人制陶绘彩,有人锻铁铸剑,有人执笔描画,万千技艺皆随琴音流转。
“大音希声…“李云书不自觉地抚上琴弦,掌心伤痕与琴弦接触的刹那,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看见玄衣人傩面上的火纹变成真实火焰,看见皮影戏台后悬着上百张人形羊皮,最后定格在祖父临终前翕动的嘴唇——那口型分明在说“非遗卷”。
琴音骤停,有碎石簌簌落下。白灵突然将骨伞撑开挡在两人头顶:“上面有人!“伞面传来“夺夺“闷响,三支乌木箭深深钉入伞骨,箭尾系着的黄符正燃起幽绿火焰。
“带着琴走!“白灵旋身将伞抛向空中,伞骨迸发的银光暂时挡住箭雨。李云书抱起焦尾琴的瞬间,瞥见石案底部刻着行小字:“非遗灵石现,天工一脉传。”
追击者的脚步声已在头顶炸响。白灵拽着李云书钻进狭窄的密道,身后传来巨石崩塌的轰鸣。当终于看见出口亮光时,李云书发现怀中焦尾琴的龙龈处,不知何时嵌着片带血的傩面碎片。
暮色四合,惊鸟铃在晚风中唱起忐忑的调子。李云书将修复好的皮影举到灯下,突然发现白蛇的断尾处,原来写着极小的“云鹤“二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