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玄命司

北街。

这里聚集着一大片店铺。

往日,赶集也在这里。

已是亥时,亮灯的店铺所剩无几。

孙记裁缝铺。

孙得财打着哈欠,放下手里绸缎。

赵老爷要去州里述职,需要一套大缎团花抽丝官服。

是老主顾了,因而他格外上心。

设计、做工,务求精良。

端起油灯,细细端详了一番针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绕出柜台,准备关门打烊。

他左腿有些跛,灯光一晃一晃。

“爹,我来吧。”

一旁沉浸在书卷中的女子连忙起身,从柜台下取出排门,按着顺序一块块安上。

往日店里还有两个学徒,最近都回家帮衬着收粮去了。

孙得财慈爱地注视着自己女儿,不时搭把手扶门。

女儿是他夫人唯一留给他的念想。

眉眼间很像她娘,鼻梁高挺,皮肤白皙,身材凹凸有致,是妥妥的美人。

平日里,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他这小店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

不至于将女儿随便就嫁出去。

他也开明,凡事都由着女儿。

琴棋书画,只要女儿喜欢,他都想办法弄到。

只剩下一块,孙巧云松了口气,揩了揩汗。

这种排门又长又沉,搬动起来着实不轻松。

就欲拾起最后一块。

一个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黑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脖颈上大喇喇印着一条刺眼的红印,头顶还趴着一个白色幽灵,活像吊死鬼寻仇。

卜涯眼疾手快,捂住孙巧云的嘴,防止她叫出声。

“嘘——,巧云姐,是我。”

随即转身,快速瞟了几眼街上,确定护卫没跟上来,这才将最后一块排门合上。

只要他们没亲眼看见自己进了孙记,那就绝对不敢强行闯进来搜人。

孙得财的手艺在县里面也是数一数二,与不少富贵人家都有联系。

今晚他们敢来,明天就能传遍街头巷尾。

闹的动静越大,他们败露地越快。

自己不过是整件谋划里冒出来的插曲,断不会因小失大。

孙巧云吓得不轻,嗔怪地在卜涯腰间掐了一把。

孙得财知道有事,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孩子,这儿不方便,我们去里屋说。”

孙巧云回自己屋,从枕下取出那件早就做好的衣服,拿了过去。

孙得财这些年为李家做了不少衣服,一来二去卜涯与孙巧云熟络起来。

原本打算再过一年,让自己师父上门提亲。

孙巧云也早早做好了衣服,等着心上人把她娶回去。

她坐到卜涯身边,小心接过白鼬,放到腿上,心疼地摸了摸卜涯脖子上勒出来的红印,不由红了眼眶。

接过湿漉漉的蓝衫,用手巾擦干卜涯身上的水痕,看着他把自己精心缝制的青衣套上。

她手艺很好,让本就眉清目秀的少年更显露出几分儒雅。

孙得财眉头紧锁,手指不断敲击桌子。

这件事可能牵扯的大人物让他发愁,那种人物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死上几十回。

他总不能让女儿年纪轻轻守活寡。

“孩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孙得财嘴唇有些哆嗦。

他知道李云泽在卜涯心里的份量,也是看重卜涯重情重义才敢放心把女儿交出去。

他想听到那个答案,又怕听到那个答案。

“我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二少爷。”

卜涯语气坚定,目光灼灼。

孙得财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他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夜渐深,县城陷进梦乡。

只余下残蝉在夏末的余热里不遗余力地鼓噪。

卜涯侧撑着身子,手里捋着一缕秀发,听着身边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清凉的月光洒进屋子,照在少女脸上。

孙巧云在梦里嘤咛了一声,转过身,往卜涯身边靠了靠,把头埋在胸口处,沉沉睡着。

卜涯嘴角不由得弯了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着。

无论明日要面对的是什么,至少这一刻的平和安宁是属于他的。

屋子里,阿泉悉悉索索地巡视着新领地,琢磨着以后该在哪里打洞。

卜涯思绪悠悠。

他想起两人初见的情形。

少女的鼓励和陪伴让那个自卑怯弱的少年走出阴影,重新燃起希冀。

命运终究还是公平的。

上一世,昂贵的礼物和刻意的讨好没有换来真心,这一世终于让他遇到了值得的人。

街上,隐隐约约传来报更的声音。

已是四更天了。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凉意,紧跟着一股空虚乏力感,仿佛有什么正在从他体内抽离。

心念一动,淡金色浮上双瞳。

他看的真切,一条金线急剧收缩,变得薄如发丝。

另一条金线剧烈颤动,随即化为一道浅灰色气流,融入眉心。

他连忙将心神投入识海里的桌案。

【命尘:37日】

【命纹:77/100(不可抽取)】

【卦象:下平,行走薄冰】

【李禄

47/58年

窃一物,引一劫,缘未尽,情可叹

——玄命司左判官陆汲。】

【寿元+11年】

【15/89年】

从识海里退出来,他皱着眉头苦思。

看起来,自己师父已经遇害了,但是他到底偷了什么东西,引来的劫难是眼下这个还是未知的。

他无从得知。

缘分未尽更是无从着手。

还有那神秘的玄命司。

那位左判官又为什么能把字写到自己的命簿上。

脑子里一团乱麻,眼下只能且行且看。

天蒙蒙亮。

他从后门绕了出去,摸到李府附近的茶楼。

镜花楼。

他径直往二楼去,那里能远远望见李府正门。

只要二少爷出现,他就想办法跟上。

护送血米的车走不快,以他现在的脚力配合命尘定能跟住。

再寻机会告知李云泽。

“这位爷,您看看您喝点什么。”

“过会儿有朋友一起说话,你看着安排个僻静的地方,无事不要再打扰我们。”

卜涯用孙巧云的手巾当面纱,故意压低嗓音。

平日里经常见的店小二也没有认出他来。

“得嘞。”

小二上了一壶茶水就合上了包间门。

卜涯摘下手巾,松了口气。

往日这个点吃早茶的人不多,今天却有不少生面孔。

小县不同于州府,偶尔会有路过客商,但总体来说,大部分面孔对于他这个常出门办事的账房小厮来说,多少有点印象。

这些人很有可能和李福是一伙。

他只能躲到包厢,以免引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