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队部大会

傍晚队部的院子里，黑压压站了一堆蓝蓝绿绿衣裳的人，沈迟和王双喜赶到的时候只能找个犄角旮旯勉强侧过来半个身子。

他俩因为捡粪，和其他知青工种不一样，下工时间也不一样，所以这种场合一向是自己找地方站，和知青堆挨不到一起。

老支书的脸就像是晴雨表。

看到大队几个干部都绷着脸站在最前面，大伙已经不再对“杀猪吃肉”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反而都觉着，没准真像老杨下午说的，恐怕是又要给知青借粮。

想到这点，大家看向知青们的眼神就透着鄙夷和不悦，甚至故意推搡那边的知青。

林峰差点被推了个趔趄，刚想回头骂几句，推人的老农堆起个笑脸，“小年轻下盘不稳，以后别被媳妇儿踹下炕！”

周围人哄堂大笑，把林峰的几句怒骂遮了过去。

“肃静——”田国强拍了拍从队部抬出来勉强充当讲台的桌子。

“今天来，有几件事情宣布——”

“赵长海，把人带上来。”

民兵连长赵长海带着四个精壮的小伙子，雄赳赳气昂昂把被捆成年猪样的李老三抬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吃了一惊，来的都是各个家里的顶梁柱，心里很快都有了计较，李老三这个记分员，可能是出事了。

王柏福在老支书的授意下开始发言：

“李卫军在任红旗公社第二大队记分员期间，自75年6月开始至今，共计克扣知青工分3290分，情节十分严重，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一席话犹如石子儿扔到了松子湖里，这回大家不是吃惊，简直就是惊骇！

他们二队居然出了这么个败类，以后在其他大队队员面前都抬不起头做人！

看到社员们的群情激昂，田国强心里稍有安慰，接过王会计的话：

“这件事情居然在我们大队发生，我心里难受啊……”

“这不仅是李卫军一个人的错误，也是我们大队干部的错误，我刚才和几位干部开了个小会，凡有责任的干部，今年的工分粮拿出一半，给知青补粮食。”

“剩下的全部由李卫军个人承担，他已经认罪认罚，记分员从今天开始撤职，以后他就负责挑粪、夯地基、修水库，除了人口粮，其余所有工分粮都上交队部。”

“李卫军！你有没有意见！”

李卫军现在和下午戴草帽睡懒觉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头发乱的像鸡窝，脸颊也蹭上了不少土灰，此时被问到，蚊子大小的声音说了句“没有。”

毕竟不是批斗会，达到承认错误愿意改造的目的就行了。

真要是当众说李卫军不仅克扣工分还贪污到了自己家里，那这件事恐怕公社都压不住，要报到县市去，李卫军自己被枪毙不说，两个儿女也要关起来劳动改造。

田国强刚才给他说清楚利害，打算嘴硬到底的李卫军立刻吓得像个鸡崽子，大气都不敢吭。

看到这个窝囊废，田国强就算再仁义也没忍住踢了他几脚，败类东西，怎么不托生到其他队里去。

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田国强摆摆手。

赵长海收到了支书的手势，和几个民兵把李卫军押下去了。

“这件事给知青们造成了损失，其中损失最大的两位同志，就是王双喜和沈迟。”

林峰和其他知青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沈迟和王双喜的名字，脖子抻老长满场找人。

老支书继续说，这回语气有几分惋惜，开始追忆当起当年的岁月。

“咱们这个大队，以前叫黄花村，一到春天漫山遍野的开迎春花，俺爹娘当年闯关东到这里，看到这些花就扎了根。”

“当时黄花村只有两个姓，老王家和老杨家。本地农户一直帮扶我们家，我当时就想，这个村都是好人啊，我得报答乡亲们。”

“后来解放了，咱们日子越过越好，我这心里比谁都高兴，再后来，知青来了——”

“我知道咱们不少社员都对知青有意见，嫌弃他们不会种地。可是你们也不想想，城里的娃娃从小吃供应粮，连稻谷都没见过，你让他们打娘胎就会种地不成？”

“老刘的孙子，是不是女知青周梅接生的？王小春，你家的小子是不是江招娣给启的蒙？”

“当初办扫盲班，咱们农闲跟人家学认字听革命故事，听的不回去睡觉，那时候你们咋不嫌乎人家呢？”

田国强越说越激动，不仅是社员低了头，二队的三个女知青都悄悄用袖子擦了擦泪花，就张沪生都忍不住一直吸鼻子。

说的真好，他们也是人，是为了建设更好的农村才投身到黑土地，几年来拼尽全力在劳动，回城探亲都被说有一身的土腥味，凭啥不把他们当人看！

“咱们黄花二队打从解放前就不欺生！”

“我田国强从来没欺负过知青娃娃们，大伙也没有，但是李卫军这个王八蛋欺负了，还是卡住人家的脖子不给吃饱饭，当年的地主都比他强！”

“你们自己说，换成是你们家的孩子，三年来天天掐个瘪肚子干活，你们能依不？”

队部的院子里，除了几个女知青的抽泣，连个咳嗽放屁的声音都没有。

坐地户心里也难受，肯定不能依啊，拼了这条老命，就算把队部房顶掀了也得要一个说法。

“王柏福——念名单——”

王会计刚才也听入了迷，听到老支书点名，知道又该自己出场了。

“知青沈迟，被克扣工分805。”

“知青王双喜，被克扣工分678。”

“知青黄小娟，被克扣工分329。”

……

“知青江招娣，被克扣工分130。”

几个念到名字的知青又是激动又是愤懑，脸都涨红了。

没念到名字的也互相安慰着，唯独林峰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老支书根本没看他们，眼睛已经找到了沈迟和王双喜的位置。

“我询问了沈迟和王双喜两个知青的意见，他们都表示还上克扣的粮食就行，不想给社员和大队再加码——”

“但是咱们不能真这么做啊。”

“要是欠了的粮交上就扯平，明天你老杨会不会克扣知青口粮，后天你王会计会不会克扣知青工分？”

被点名的两个骨干连连摇头，鬼把着他们的手，他们都做不出来。

而沈迟和王双喜身边的社员已经不约而同的给他们空出来位置，让他俩能挺直腰板站着。

“我和大队干部一致决定，从今天起，就让王双喜同志，接任记分员。”

除了被老支书演讲深深感染的群众，也有几个“投机分子”在李卫军被捆的时候，就眼睛轱辘乱转，想到了记分员这个美差。

此时听说这个名额落在知青上，直接傻眼了。

“王双喜同志平时就喜欢和社员打交道，咱们大队的人头他很熟，又有初中的文凭，王双喜，你有没有信心担任记分员？”

王双喜此时激动的像个蓄势待发的小炮弹，当即立正大声回答道：“保证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一分不少记，一分不多记！”

这个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萎靡的李卫军形成鲜明对比，老支书也很满意的露出今晚第一丝笑模样。

随即收敛起笑容，如鹰一般扫视过社员每一个人。

“对记分员的安排有意见的，现在就提！”

“过了今天谁再跟我磨叽自己想当记分员，别怪我扫帚疙瘩给他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