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难忘的初恋

第6章 难忘的初恋

杨老师讲到这里,不由得气喘吁吁,他的爱人倪如雪老师接着说道:

杨老师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初中老师。他的衣着比较随便,但极爱干净。他的眼睛不大,但深邃而又有神,总是那么慈爱而又略显严厉地望着我们。杨老师连续两年获地区教坛冠军;他还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小说、诗歌、散文频见报端。特让学生着迷的是,他那极富魅力的普通话,仿佛一股磁力,渗入到你的心肺,挠着你的痒痒。我分外爱听他朗读诗歌和散文,他面色庄重、目光如炬,每字每句仿佛都立了起来,颇有中央电视台“冷面罗京”的风采。上语文课时,看见他站在讲台上,眼镜差点掉到地上。当他自我介绍毕业于XJ广播师范大学南京历史系后,我的心情才平静下来。我后来才知道,他是真正考上大学的。他有过女朋友,因为半块月饼和他分手了,真的是莫名其妙!

让我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们昏昏沉沉地等待地理老师上课。等来等去,等来的又是他。他好像明白我们的心思,解释说学校里没有地理老师。因为他在大学是学历史的,所以学校就让他代教地理。我听了这样的因果关系,心里悲哀极了。后来他经常因地理应用题被同学们问得抓耳挠腮,这时候全班同学都哄堂大笑,他也笑。当时我们才十三四岁,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女生有时会悄悄说话,相互递个小纸条;男生会你打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互相之间斗个嘴。当你以为杨老师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无暇顾及后面的学生,庆幸自己调皮捣蛋没被杨老师看到的时候。猛抬头,一双严厉而有洞察力的目光就会像剑一样透过前排的同学向你射来。犯了错的孩子们立刻心慌胆怯,急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坐好,一脸崇拜地把目光投向杨老师,听着他忽高忽低、抑扬顿挫地朗读课文: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这是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之歌》,十分感人,而他的面部表情也是丰富多彩,变化不一,读到兴奋处,他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而读到悲愤激动处,他眉眼低垂,语调委婉。就在这一动一静、一松一弛之间,我们深深感受到语文学科的重要性,也深深地喜欢上我们的杨老师。那种爱是纯洁无瑕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师生之爱。甚至个别女同学跑到校长那儿,请求把一堂语文课从四十五分钟延长到一个小时。最后还是杨老师打了圆场,"语文固然重要,可数理化也很重要。哪一项发明创造都离不开理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同学们不应该厚此薄彼呀!"听着杨老师甚有道理的提醒点拨,同学们众星拱月般地围绕在他的身边,频频点头,笑意盈盈。

杨老师的课上得丰富多彩,说话朗诵很有感情,语调抑扬顿挫,一个个汉字,在他嘴里都成了妙不可言的音符。我们入迷地听他解读课文,争相回答他提的问题。不管我们如何作答,他一律微笑着说:“真聪明,老师咋没想到这么答呢?”有时我们回答得太离谱了,他也佯装要惩罚我们,结果却是罚我们唱歌,于是教室里的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那时上语文课,在我们是期盼,是幸福,是享受。

记得有一次学到《祖父的园子》,课后作业有一道填空题,我和祖父去(),正确答案应该是割麦,可是有个同学写的是割脉,杨老师看到这个答案后哭笑不得,他说:你自己想不开就算了,还拉上祖父一起去割脉。在欢声笑语中,同学们恐怕永远都记得割麦不是割脉。

杨老师还引导我们阅读。当时学校的课外书极其匮乏,他就用自己的工资给我们买回很多书,诸如《艳阳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野火春风斗古城》之类。他说:“只有不停地阅读,人才能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春天的时候,他领着我们去看桃花。他说:“大自然是用来欣赏的,不欣赏,是一种极大的浪费,而浪费是可耻的。”我们“哄”地一声笑开了,跟着他蹦蹦跳跳地走进大自然,农民们稀奇地看着我们,我们也成了风景。上初三的时候,我们几个住在一间寝室里的女生,都同时染上了皮肤病,裤裆里奇痒难忍。上课时我们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使劲抓,下课后我们跑到厕所里脱了裤子抓。我们以为是不经常洗澡造成的,于是在睡觉前用热水泡,谁知道越泡越痒,越痒越抓,抓得皮屑纷飞,抓得血肉模糊。杨老师知道后,告诉我们那叫疥疮。是他到医院给我们买了许多硫磺软膏。我们止痒后,他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给了我,让我们几个离校远的同学睡到他的房间,而他自己则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早出晚归。

我们那时候学的都是翻越夹金山,飞夺泸定桥,小英雄雨来,雪山雄鹰,老队长王国福。和现在的孩子一样,我们那时候也会电影大串联:我叫《阿福》,住在《鲜花盛开的村庄》,爸爸是《轧钢工人》,妈妈是《南江村的妇女》,上述电影没有一部是国产的,全是越南朝鲜进口大片。咱们只有八个样板戏。样板戏有个特点,所有人物没配偶。柯湘有过老公,来的路上被杀了,她整天和雷刚、温奇久他们打家劫舍,就是单身不结婚。李玉和家最神,奶奶不是亲奶奶,爹也不是亲爹,但表叔数不清。最神秘的是他家的密电码,没送出去时柏山游击队躲得远远的,连老李被捕都不来救。一旦送出去,柏山游击队杀回来办了鸠山。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密电码是啥?肯定是一革命神器,可不能落在敌人手上,如果是现在,最好存在云里。

我们那时的文艺作品很少有爱情,我看到的第一段爱情描写是《敌后武工队》里的汪霞爱上了魏强,说是除了打鬼子就想他,一想他脸就红。就这么点描写,我都记了50多年了,搁现在还不如一条短信口味重呢。春苗、红雨、赵四海,不是光棍就是剩女,反正革命需要他们,他们也不着急,待到山花烂漫时,想嫁哪个嫁哪个。

我们那时候买米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不知道什么缘故。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太阳在上头一照,头晕眼花,走路摇摇晃晃的。当时的桃园桥是用几十块木板铺起来的,很窄。我走到中间腿肚子直打颤,看到河里的水,心发慌,头皮发麻,吓得蹲了下来。后来与同学们相互搀扶着才敢过桥。过了桥脚步便拖不动了。后来我看到浩然的小说《艳阳天》中有一句:“饿得连自己的影子也拖不动了”,我很佩服浩然的这句话,觉得他了解农村。那时候,我们便是看着自己在太阳下的影子,走不动了,看着,看着,眼就花了。

到了六月,生产队里收麦,妇女们拿着镰刀,一把一把地往前割,“割麦不回头,回头无后程”,后面是本队的男人,负责往大场挑麦。等大人挑走麦穗后我们便一轰而上,在麦茬里寻找遗留下来的麦穗。这样一天也能拾二、三斤麦穗,回家后磨了煮粥。多年后,我看到米勒的名画“拾穗”,便想起拾麦的日子,引发我对当年的思索。我觉得米勒画得不象,因为他画得太美了,他那融浑的色彩,显得太深沉、太冷静了,特别是妇女很悠闲地弯腰拾穗,太富于诗意。米勒不了解灾荒的岁月,拾麦穗哪有他的画那样美啊!

我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陶元达校长介绍我到桃园中学代课,杨老师当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一直没找到对象。我原来对他就很崇拜,很自然地和他谈起了恋爱。

杨老师的家紧靠长江,我们那时嫁人的流行语是“宁向南一丈,不向北一尺”,老妈最终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你是瞎子碰了个热狗屎!”也不反对我和他恋爱。

桃园中学有个校办厂,陶校长兼任厂长,杨老师时任技术员。我们谈恋爱期间,陶校长让杨老师去黄石出差,杨老师提出让我同去,有的老师觉得不合适。校长说:人家快结婚了,没事。我觉得校长就是想给我们一个“聚”的机会,心里十分感激。我们坐火车在武汉转车。天黑到达武汉。

接下来是住宿问题。我心里既忐忑又兴奋,想着能不能住在一起……可是登记住宿的时候,旅社牌子上写着夫妻同住需要结婚证。于是我俩各住分属于男女的大通铺。分别时杨老师千交代万交代,叫我看好自己的东西。 到了目的地,机械厂给我们安排宿舍,我想这次不知能不能同住,但厂里还是安排他住男客房,我住女客房。旅馆很冷清,大部分屋都闲着。我们在那里住了一周。临走时旅馆服务员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说是情侣关系,回去就结婚了。大姐模样的服务员一听便说:“嗨,早说的话,我就给你们安排一间屋了?你们也太老实了。”我们一听也觉得后悔,白白多花住宿的钱。回来时我们乘船而归,饱览长江两岸的美景,但我们还是各住各的……

结婚那天我跟同事们说,出差时我们什么也没有干,我现在还是处女。同事们都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也没办法证明给他们看!不过每每回想起黄石之行,我心里总是十分感慨:那个时代多么纯洁啊!

杨老师对我始终如一地好:他不责怪我打扫卫生时的懒惰,不嫌弃我淘米做菜时的无能,不挑剔我人情往来时的自闭。人家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我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村,我对杨庄村的感觉一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