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之时发生了什么,高参已经不记得。
他只记得,先是一声天雷闷响,随后自己就飞了起来,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高参已成义军的俘虏。
“守城!守城!”
当高参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然在无力呢喃着守城。
身上的祖传铁甲,已经被迸飞的砖石砸扁,甚至还压断了高参两条肋骨。
义军军医正清理着他身上的细小伤口,用洗得发白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你们是红巾贼!”高参惊恐看向给自己包扎的军医,高呼道。
还想要偷袭军医,试图逃跑。
却没料到自己的手脚早就摔断了,用不上一丝力气。
军医似乎早已见惯了这种情形,手上动作不停,淡定道:
“不要乱动,否则日后骨头会长歪!”
高参这才稍微冷静下来,转动脑袋环顾四周。
发觉自己已经不在扬州城,而是在大运河上的一艘战船内?
高参伸长脖子,才发觉身边的十几艘战船,都被撤下了元军的四渎龙王旗帜,换上了红巾贼的黑赤旗。
高参目光茫然,无力躺倒在甲板之上。
他不明白城墙为何会破。
为何会白日降天雷,炸破城墙。
难道就连老天爷都在帮这群红巾贼吗?
他不明白红巾贼为何要救自己。
为何要救明显是敌人的自己。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汉人吗?
“为什么要救我?”高参目光纠结,看向神色冷漠为自己包扎的军医问道。
军医随口回答道:“因为我们营长要你还活着。”
“营长?”高参茫然重复道。
恰逢此时,李平安走了过来,询问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军医连忙站起来抱拳行礼道:“营长,他的肋骨折了两根、胳膊和腿也断了,咱们的药不太够,现在只能勉强吊着。”
“想要养好,要回去用好药休养三个月时间,才有可能。”
李平安点点头,义军出征只会携带止血外敷药,其他药基本不带。
只能医治刀剑伤之类的外伤,内伤、骨折等重伤,都要匠人带回根据地医治。
“可还能说话?”李平安蹲下,与高参平视问道。
高参眼见军医对李平安的恭敬态度,便知道对方是红巾贼中的贼首!
目光凶狠、仇恨道:“乱臣贼子!”
“不得好死!”
李平安皱眉道:“你我无冤无仇,何以如此咒我?”
甚至李平安刚刚还让人救了他,不然他早就被埋在砖石瓦砾之中,成为一具冻僵的尸体了!
“呸!”高参无力吐了口痰,想要吐到李平安脸上,可惜没能成功,被风落在自己身上。
“你这贼子,霍乱江北道,竟还说无冤无仇!”
“若不是有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天下如何能乱成这般模样!”
李平安此前接触的人,基本都是乡野之民、官府小吏,没有和元廷的中级官员接触过。
并不能明白他们对元廷的忠君想法。
高参虽然在黑的火不花面前卑躬屈膝,但好歹也是世袭相传的扬州将军!
家中在扬州周边有庄园十余座,良田万顷!
在乡间,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历朝历代,朝廷都对这类乡间土豪严厉打击。
从汉代迁徙先秦诸国的豪强,为帝王守陵。
一直到两宋大开科举,安置流官,削弱土豪们的权力。
历朝历代都想了许多办法,只不过有的奏效,有的没用。
鲜少有大一统王朝,会如元廷一般,放任地方豪强做大。
如果说旁的朝代是皇权不下县,那元廷便是皇权不下州府。
别说县官了,就连州府的各级官员,都鲜少会任用流官。
多是当地世袭任职的官员。
“我观你也是汉人,岂能不知华夷之辩乎?”
李平安眉头紧皱道:“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
“如此春秋大义,岂能不知!”
高参原以为红巾贼子当中,都是些不识字的泥腿子,没想到竟有人能说出孟子之言。
顿时脸色大变道:
“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既为大元臣子,当事君以忠!”
“不然何以为人!”
李平安眼见他如此歪曲先贤之言,忍不住辩驳道:
“你口中的大元朝廷,使臣以礼了吗?”
“胡元入主中原,夷狄腥膻,不用华夏之礼,污染华夏,纲常废弛,人纪荡然!”
“何以谓之礼!”
“既不用华夏之礼,何以谓之君!”
“何以为夷狄之臣!”
李平安都没有跳出忠君思想,仅仅用孔子原意,就辩驳了高参所谓的忠君。
在李平安看来,君王若不能为百姓做主,不能为国家带来发展。
那还不如不要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在自己头顶上!
何况元廷的夷狄之君,既不用华夏之礼,更不为百姓做事。
只是一味奴役驱使百姓!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若不推翻,当真毫无天理!
蒙元入主中原后,各地学者死的死、逃的逃,留在中原的学者并不多,整个元朝都没几个叫得出名字的学者。
因而,元廷治下的读书人,水平较之两宋,下降非常之多。
夷狄之君统治中原,若是不能入华夏之礼,便只能采用高压、愚民政策。
如此一来,就不能长久坐稳中原君王之位,便被风起云涌的各地造反掀翻王位。
高参从小虽也念过书,但显然学习成绩并不理想。
以至于,李平安几句话就将其辩倒了。
“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参说不过,只能将脖子一耿,想求一死。
李平安摇头:“我若是想要你死,又怎么会让人救你性命。”
望着大运河的滔滔河水,以及被拆除了大半面城墙的扬州城。
李平安说道:“义军不仅不会要你的性命,甚至还会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就看你想不想要了!”
这世道,若是能活,没人会想要死。
哪怕嘴上说得好听,但能在元廷治下发家的,又有几个真心忠君爱国之辈?
真正忠君之辈,早已经随着陆秀夫死在崖山的大海之中了。
“要我做什么?”高参犹豫片刻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