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水榆镇

细雨将青石巷洇成黛色，踏过苔痕时溅起细碎水花。

河道对岸的竹篱笆歪斜着探出几枝木槿，花瓣坠在浮萍密布的水面，随涟漪撞上临水而筑的灰瓦白墙。

临街酒肆的布幌子吸饱水汽，沉沉垂在木窗外。

“掌柜的，再来壶青梅酿。”程铭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撑着下颌。

水榆镇盛产青梅，因而当地酒肆都出售青梅酿。

青梅酿口感清爽，酸甜适中，入口丝滑，流经喉咙时，没有其他酒水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也别有一番风味。

自从五日前来到水榆镇，他便喜欢上了这似酒又似果汁的青梅酿。

雕花木窗外，河面倒影被雨针绣成流动的碎银，恰似他现在的心绪。

事情的走向与他此前所想不同，在捕快的协助下，他这五日接连走访了十几户人家，但所得寥寥，皆是些只言片语，根本无法拼凑出行凶之妖的踪迹。

心烦意燥之下，程铭选择来酒肆平复情绪。

突然间，一灰衣捕快冒雨冲进店铺，神情慌张道：“程大人，长南街那边又出事了。”

“带我去。”程铭放下酒壶，言简意赅，离开的时候，转头喊道：“掌柜的，酒帮我留着。”

美酒虽好，但人命要紧。

长南街位处水榆镇南面，程铭快步走过，捕快在后追赶。

行进间，总有股淡淡的臭味萦绕在鼻间，这是排泄物和排遗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和鱼香镇的大差不差。

仓禀足而知礼节。

整日处在朝不保夕，为生计而奔波的环境中，百姓自然不会将精力放在这些非生存必要的事情上。

“刘捕快，是这里吧。”

街边，一扇敞开门前站着灰衣捕快，见程铭的到来，激动道：“程大人，这次有了新发现，很有机会将那狼妖一举灭杀。”

刘捕快眉飞色舞地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瞥了屋内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小布包，似在隐藏什么。

此前因为连绵数日的大雨将狼妖留下的踪迹冲刷了个七七八八，捕快们即使身怀绝技，也有心无力。

而此刻门内走出一位新捕快，他面色阴沉，沉声道：“先别高兴，程大人先进来看看。”

见其如此说道，即使刘捕快心有不满也不好表露。

此次案件，水榆镇衙门派出了三位捕快作为协助，分别是刘捕快，刚刚喊自己的齐捕快，以及面前这位章捕头。

“程大人，我来了。”就在气氛僵住之际，齐捕快喘着粗气过来了。

见状，程铭澹澹道：“既然人齐了，那先进去吧。”

踏进屋内，潮湿霉味裹着铁锈腥气直冲鼻腔。

左转进入卧室，半截染血的帐钩正悬在尸体上方滴着暗红黏液。一具男尸仰倒在地上，胸腔敞开，左手五指深抠入砖缝，指甲缝里嵌着几缕灰毛。

“程大人。现在外面的雨势不大，经过检查和走访，我们能够确认这人死于昨天夜里。”刘捕快朝程铭走近，急切道：“趁着外面的雨势还不大，爪印和毛发没被冲掉，我们赶紧追上去吧。”

“让我看看。”程铭挥手制止，道：“等我检查一番。”

此次案件是他真正意义上接触妖族，之前的鱼妖死于赵老三之手，他隔着白雾坐山观虎斗，最后直接将鱼妖炼作妖丹。

而这次需要直面狼妖，还不知其实力深浅，贸然行动断不可取。

“还有位死者，不过应该是被狼妖整个吞下，只留有一块锁在床下。”章捕头提醒道，语气淡漠。

“嗯。”程铭点头示意，旋即提着油灯蹲下。

昏暗的床底，油灯照出个孩童佩戴的银质长命锁，锁链断口处犬齿状的咬痕清晰可见，锁芯残留的碎骨正渗出淡黄色骨髓。

从男尸身上的伤口来看，这只狼妖绝非初开灵智，刚刚晋升一境的小妖，至少有着一境中期的修为。

但妖族实力往往强于同境人族修者，修为不到开脉境后期的道修，很难保证稳压此狼妖。

而开脉境后期需要将躯干和双臂的经脉开辟完全，程铭距离此还有段差距。

“程大人，属下觉得以您的实力不足以解决这只狼妖，能否向斩妖司申请加派人手，或是向镇上的修者发布悬赏。”章捕头突然开口，过去几日沉默寡言的他今日话多了起来。

程铭还未回应，刘捕快便跳了出来，怒骂道：“姓章的，你凭什么质疑程大人，你连修者都不是就在这大放厥词，真以为自己资历老就能在这指手画脚了。”

捕快虽隶属衙门，但其地位与吏相仿，不受气运加成，故而三位捕快均不是修者。

否则斩妖司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思量片刻后，程铭道：“章捕头，我已有决断，带路吧。”

尽管无法准确判断狼妖的修为，但其绝对不是二境。

而他身怀【镇渊】，在开脉境前期便能以此斩杀开脉境后期的齐老虎，如今修为又有长进，即使不敌狼妖，也不至于命丧其手。

况且，多一个人加入，就意味着他无法独享狼妖的尸体。

章捕头年过四旬，追踪的经验充足，因而负责狼妖的追踪，见程铭不听，轻叹一声，只能循着狼妖遗留的踪迹，寻找狼妖。

雨丝裹着腥气渗进衣领，章捕头攥紧雁翎刀在青石板上急行。巷尾斑驳墙根处沾着团暗褐污渍，指腹碾开尚有黏腻——是未干透的血。

循着这股腥气，章捕头继续前行，而程铭三人则紧随其后。

七拐八转后，众人来到镇子边缘的一个巷子里，此刻腐臭骤然浓烈，章捕头猛地矮身贴住灰砖墙。

半片带血的灰色绒毛赫然粘在墙外。

而血迹和毛发到此陡然消失，望着镇外，章捕头拔出雁翎刀，握刀柄的指节泛白，一步一步地朝前走，还不时停下脚步。

又走了两刻钟，章捕头看向前方茂密的树林，转身道：“气味消失了，我找不到了。”

眼前的树林从山脚绵延至山顶，如此大的范围，想要找到一只狼妖谈何容易，况且这里还是狼妖的主场，一旦发生战斗，这三位在普通人中称得上身手敏捷的捕快只会沦为破绽。

本以为破局之机出现，未曾想又落得一场空，程铭心中难免失落。

而刘捕快面色一阴，厉声质问道：“姓章的，在这水榆镇谁不知道的你追踪技术一流，先前算是线索被大雨冲走，那现在你又说追丢了，你是不是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