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赫尔曼意料,骑士们竟陷入了劣势。
他回想起在山坡上见到的那名马匪,那家伙似乎有自残的倾向,如今想来,更像是通过身上的伤痕来换取力量。
这与之前遭遇的尸鬼地精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地精是在完全死亡之后,才变成了另一种形态,而马匪则是通过血腥来积累力量。
这应该是源自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
他迄今为止的接触还是太少,或许只有法比安娜那样加入晨曦教廷,才能触及相关的隐秘。
他正陷入沉思,却见驮兽突然从后方冲入马匪之中,将阵脚搅得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火光映照下的骑士队伍也抓住机会,开始朝着营地内部突进,很快就来到了山丘下方。
另一边,关押俘虏之处,众人惊恐地注视着面前的黑色家伙。
浑身漆黑的骑士提着一把魔力凝聚的长剑,在他们面前蹲下。
俘虏所在的位置,视野最高触及半山腰处。
发生在山顶的战斗,以及名叫查克的马匪受困于陷阱、最终惨死的一幕,他们都未曾目睹。
但他们却清楚地看到,漆黑骑士如幽灵般穿梭,斩杀另外两个马匪的瞬间。
凶厉血腥的一幕,让他们为之恐惧,但骑士的立场与存在,又让他们好奇。
其实,赫尔曼曾在遭遇大地之熊时,在商队成员面前召唤过秘法骑士。
但那魔兽太过霸道,加上阶位差距悬殊,秘法骑士刚一靠近就被撕成了碎片。
当时惊慌失措的商队众人只顾着逃命,根本无人察觉骑士的存在。
而且,骑士的外观实在太过黑暗,魔力构筑的身躯,散发着诡异的黑色光芒,很容易就和邪恶的力量联系在一起。
就连赫尔曼自己也感到困惑。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龙首的影响,他的魔力,以及构筑的魔法体系,都在一定程度上异于常规魔法师。
这也是赫尔曼尽量避免暴露法术的原因。
除非是万分紧急的情况,否则绝不会轻易暴露幻术和秘法骑士。
好在他手握教廷徽章,即便有人对他心存怀疑,也会忌惮圣裁官认可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在俘虏疑惑和惊恐的目光下,秘法骑士挨个切断他们手脚上的绳结。
另外一边,还有几个衣不蔽体的女性村民,赫尔曼并没有下达相关的指令。
秘法骑士就这样愣在原地,众人也不敢当着骑士的面妄动。
这时,山下传来驮兽的嘶鸣声。
这头巨兽在撞翻第二个马匪后,终于被马刀砍断了前肢。
这一幕落在赫尔曼眼中。
他站在山丘上方,目光转而遥遥俯视营地南面。
这些驮兽的出现,或许是约翰他们在暗中协助。
紧随其后,托比亚斯的怒吼穿透战场。
“全军突击!”
赫尔曼微微意动,秘法骑士立刻收到了召回的指令,化作一团魔力黑影回到他身边。
俘虏这才在相互的帮扶之下,为同村的女性们找了简单的兽皮和麻布遮盖身体,朝着远离战场的森林方向躲避。
……
“全军突击!”
托比亚斯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随着他的一声怒吼,骑士的阵型彻底铺开,趁乱收割落单马匪的性命。
马匪同时刺来的数柄长矛,根本来不及躲避和协防,橡木盾难以掩护侧身,很快大腿和侧腹的血肉,就被矛尖搅成麻花。
再加上被驮兽掀翻撞晕的弓手,马匪的数量正在锐减。
“闹剧到此为止了。”
雷纳德撕开浓烟现身。
他只手提着沉重的战斧,另一只手高举,抓着一名骑士的脸部将他整个人提起。
手部灌注的气力,竟是生生将骑士的头盔捏得凹陷。
骑士脸上一片血肉模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被铁手随意抛到一旁。
雷纳德半边脸上满是烧焦的痕迹,焦黑的肌肉纹理狰狞无比。
“还是不够……祭品呢?巴尔大人为什么还是没有收到?查克那个混蛋干什么去了!”
他震声咆哮,杀戮的冲动逼迫他离开战场。
只有趁着黑夜的最佳时间,为死亡之主献上祭品,才能得到力量的回馈。
就在这时,佐伊娜的箭矢再次袭来。
雷纳德提前有所察觉,还想像上次那样,单只手抓住这软绵无力的箭矢。
没想到的是,箭矢在佐伊娜的魔力操控下,竟发生了违逆轨迹的偏转。
雷纳德手掌猛地一颤,箭头在伤口内搅动的刺痛传来。
“铁手这个名号看来名不副实,我还以为你装上了矮人打造的精钢义肢,没想到不过是血肉之躯。”
佐伊娜冷冷的嘲讽,算是对雷纳德之前不屑的回应。
“该死!”
雷纳德留下一声咒骂,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托比亚斯感受到凝聚的杀气,化作撕裂空气的压迫感。
虹膜收缩成针尖,猛然屏住呼吸。
他旋身挥手将佐伊娜推向一旁,重剑以最大的幅度斜向朝着虚空斩去。
金铁交接的清脆声响在夜空中回荡。
一把飞斧现出利刃,在重剑的碰撞下偏移了轨迹,带着巨大的惯性飞向远处。
然而,斧柄之后却不见雷纳德的身影。
“小姐,小心——”
托比亚斯瞳孔巨震,在血祭的加持下,雷纳德的速度,竟远远超出了他的目力。
当他意识到危险时,马匪头领的高大身影,已经出现在危及弓箭手的刁钻位置。
佐伊娜皮靴陷进泥泞,单膝跪地,身体朝后倒去,争取最后一丝射击的空间。
短弓弦在指间勒出月牙形的红印。
待发的弓矢贴着雷纳德的胸口,而雷纳德的铁砧般的手掌,已经攥住她的弓臂。
“贵族小姐的玩具,还不如马厩的装饰。”
巨大的力道生生握断弓臂,闪烁的符文一下子暗淡下去。
积蓄的力量在这一瞬间溃散。
拉满的弓弦,带着断裂的弓臂,朝佐伊娜弹射而来。
她只能举起手臂进行防御,任由碎片划破衣袖。
雷纳德单手探向身后,血气引导着飞斧,朝他的手掌回旋而来。
斧刃割开的气流,令佐伊娜发辫末端的蓝丝带飘起。
佐伊娜的魔力锁链交织缠绕,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就在这一刻。
藤蔓撕裂泥土的尖啸撕破寂静。
自然之力在佐伊娜的脚下绽放,植物卷着她的腰肢,将她的身体拽到高空之中。
奥德里克那看上去威力平平的藤蔓,总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哪里冒出来的树藤?”
雷纳德来不及多想,回身迎击托比亚斯的兵刃。
他阴狠的目光瞥向一边的士兵和骑士,献祭给死亡之主的血肉不够,就只能在这些家伙身上找补。
只是托比亚斯在旁纠缠,他也无法分出更多的精力进行屠戮。
而先前那个小丫头留下的魔力锁链,虽是轻易能够挣断,却也在原地留下了符文与魔力,影响着雷纳德的速度。
“托比亚斯,你的剑比起两年前要钝了不少,反倒学来了苍蝇的本事,只会围着别人打转。”
既然如此,就先宰杀掉骑士长,作为献给死亡之主的最大礼物。
一旦成功,来自神祇的回馈,就能帮助他在大骑士这个阶段稳定下来,甚至冲击更高的层次。
贪欲刺激着雷纳德的神经,他手中的巨斧挥舞得虎虎生风。
尽管手掌的箭伤鲜血淋漓,力量却丝毫没有遭到削弱。
反而在血祭的影响下,每一次挥斧都带着毁灭的气息。
就在此刻,头顶之上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正在迅速放大。
“雕虫小技。”
雷纳德的蔑视,让他本能地侧过身体,用这种毫不谨慎的方式应对。
本以为坠落之人,会在面前化作一滩肉泥。
却没想到,那道身影竟骤然膨胀,转瞬化作重达千斤的巨熊,踩踏着劲风砸落。
下一刻,雷纳德整个身体,被排山倒海的冲击力砸进泥沼。
他的胫甲在骨节爆响中凹陷变形,皮甲之下的内衬铁片迸射而出,左手腕骨传来错位的闷响。
雷纳德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恢复神智时,他已看见巨熊的獠牙间,涎沫拉成的丝线垂在脸上。
“啊啊啊啊——”
雷纳德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的肩膀变得血肉模糊,惨遭撕咬的肉体深可见骨。
在巨熊的牙齿之间,撕裂的肉块不断滴落鲜血,形成一片雾气。
“给我去死!”
雷纳德吃痛地从牙缝中挤出字眼,瞳孔中浮现出血滴,与巴尔徽记上的血泪如出一辙。
血滴收缩的瞬间,巨熊牙齿间的肉块突然爆开。
能量在口齿之间无处逸散,巨大的威力让奥德里克失去意识,翻着白眼仰倒在地。
托比亚斯虽然不清楚这头巨熊的来历,但此刻却是取下雷纳德首级的最好时机,他决不能放过。
“所有人听令,优先解决马匪的头领,不要让他再通过血祭获得力量!”
雷纳德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受到的伤势,远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身体在巨熊的倾轧中,每一寸血肉都变得千疮百孔,稍微动弹一下都会痛彻心扉。
明晃晃的刀刃越来越近,雷纳德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
他明明奉献了足够的血肉,为什么那个贪婪的神祇还是没有吃饱!?
查克那家伙更是个废物。
命令他去献祭俘虏,结果时间过去这么久,也没有得到力量的反馈。
那二十个俘虏的血祭,本该是雷纳德决心制胜的资本。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本是碾压的局面,却一次又一次出现意外。
在战斗打响之前,就屡屡传来噩耗,亲信的惨死、营地南面的大火,以及陷入发情的马匹。
再到突然闯进阵型的驮兽……从天而降的巨熊。
这一切都在反复超乎雷纳德的预期,把他对于贵族佬那呆板战法的印象反复打碎,最后再以荒谬的结果,给雷纳德最终一击。
雷纳德艰难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他咳出一口血痰,钻进鼻腔的甜腥味,让他近乎无法思考。
经过献祭肉身引动的血爆,雷纳德已经再没有任何手段。
“死伤还是太少了……一定是这样,祭品的数量还不能满足死亡之主的胃口。”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吃力抵抗的手下。
人数的差距越发悬殊,枪阵的围剿效果就越明显。
甚至不需要骑士与扈从出手,仅仅是士兵结成的枪阵,就能撵着他们到处乱窜。
雷纳德咬了咬牙。
这些人是他最后的筹码。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肺部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嘶哑的祈祷:
“伟大的死亡之主巴尔,愿献祭全部手下,以他们的血肉换取力量,让我完成您的意志!”
骷髅头出现,这一次,惨白的头骨中,深陷的眼眶间似乎透露出了死亡的幽光。
“雷纳德,我对你十分失望。”
冰冷的视线,轻易看透了虚伪与贪婪。
“我已经给予了你足够的力量,而你的贡品,从来都是些毫无价值的货色。
本来我还挺期待你的第一次成功,结果你就连到手的贵族小姐,也能给放跑了。”
雷纳德不可置信,“我明明为你带来那么多信徒,还为你建立了神殿!”
“信徒、神殿?”幽光微微闪烁,因雷纳德的愚蠢嗤笑出声。
“听听那群骑士管你叫什么,暴徒、马匪。你明明可以借用血腥的威慑,在帝国的角落立足,甚至撬动整个西南境的信仰。”
巴尔的话锋一转:
“结果你的眼里始终只有野蛮的力量,甚至不惜为此破坏秩序,还招惹来了其他神祇的注意,简直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祂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不耐烦的声音,宣告了雷纳德的结局。
“你并不值得我的庇护与回报。”
雷纳德嘶吼着,猛然朝向神祇徽记挥动战斧,“去死吧!”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父亲在无数兵刃和长矛的包围下,被绑上麻绳和枷锁,押向东面的男爵领地。
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这些虚伪的贵族老爷,为了扩张领地、修建城堡,把原本属于牧民的领地圈占。
他们给牧民的牛羊标上低廉的价格,浪费他们一整年的辛苦,又限制他们在当地购买粮食。
因此牧民才发起了反叛,杀死了当地的领主。
他们这群马匪,就是这样诞生的。
在继任马匪头领的位置后,雷纳德也曾向晨曦之主祈祷。
但圣光却不愿照进山丘之间。
教会的司铎们,称这是“迷途者应该付出的代价”。
因此,他抛弃了毫无意义的信仰,改信了禁忌的死亡之主。
雷纳德的战斧轻易穿透了骷髅头。
他突然明白,不论是号称死亡之主的神祇,还是教会的司铎,不过是一路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