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县衙迎来了难得的休沐。
这一日又称作春耕节、龙抬头。北岭包括县城、集镇、农庄、码头的各户人家都要祭灶神，舞龙赏灯，出游踏青。
偷得浮生半日闲，林醉也没有忘记正事，昨日便约了宁铃、孟彦俊、江平赵玄虎等人，于今日赴北岭山春游。
正好经过五侠镇，他还回去看望了一番自己的保正叔父。
林家大宅的正堂中。
林修德长叹一口气，“你在县城里的作为，我有所耳闻。”
“二叔不必夸奖，都是分内之事。”林醉谦虚道。
“这哪里是夸你？”林修德拂袖道：“你的锋芒如此不只收敛，覆灭了巳蛇帮和虬龙会，不怕报复吗？”
林醉思索片刻，拍手道：“曹胜还在地牢里关着，罗镇江的头被我砍掉，其余人也已经赶尽杀绝。报复么……只跑了一个李修，那个武功差得很，成不了气候，敢露头就秒。”
林修德嘴角抽搐：“还有长信镖局呢？还有吴三省呢？他们会放过你吗？”
“倒也简单，镖局的赵总镖头是个爽快人，我已经和言伯商量过，准备和他合作开酒庄，一起赚钱。至于吴三省，嗯，说得对，我得把他也提上日程了。”
“将来阿酩也是要做官的，你可别把他的路堵死了。”
林修德扶住额头，想到了自己还在州府准备参加乡试的儿子。
林醉看着自家二叔脸上的担忧之色，安慰道：“别担心，您的话我时常记得的。我在外闯荡，别人受点委屈很正常嘛。”
我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何况，你这是在外闯荡吗？分明是在外扫荡！
“也罢，只要你抱紧了张贤这条大腿，在这北岭总是混得下去的。”
林修德又叹了一口气，指着桌上的一个木箱，说道：“听说张贤对古董情有独钟，这是我花重金买来的周代的青铜酒樽，回头以你的名义送给县令大人吧！”
“大少爷，外面有客人找！”一名下人忽然呼喊。
林醉出迎，却是孟彦俊来访，他身后跟着一队黑衣壮汉，每四人抬一口箱子，健步如飞。
一共二十四人，六口红木大箱。
“林捕头，如此佳节，难得你能邀我等春游，山上已经备好酒席，就等你移步了。这是些许节货，不成敬意。”
人情世故这块，孟家人向来擅长。
林醉忽然想起来孟彦俊在金石古玩这一行颇有名气，将他请到了正堂，与林修德一番客套之后，便端详起了桌上的青铜酒樽。
“这是东周的，还是西周的？”林修德搓手问道。
“哎呀呀，不得了。”孟彦俊惊呼：“西周的盘龙纹纽带兽面铜樽，放到本朝，此物岂止万金。”
林修德讶异道：“当真？我托一位懂行的朋友，花一千两银子买回来的。”
“只是可惜……”孟彦俊忽地叹气。
“可惜什么？”林修德追问。
“这是一件前朝的仿品，您看，这酒樽底部有一道云纹，有一行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字，是前朝玉剑坊量产的制式。自己收藏还可，送人可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孟彦俊将酒樽底部给林修德展示，后者在阳光下仔细看了半天，惊叹道：“还真有！坏了，这一千两银子打水漂了。”
“不过，”孟彦俊话锋一转，又说道：“也并非毫无价值，两层楼可以出一千五百两收购，放在门面当个摆设还是够的。”
“算了，还是我们自己留着。”林醉果断拒绝。
出了集镇，在上山的路上，林醉没好气地问道：“孟公子，你老实和我讲，那件酒樽到底值多少钱？”
孟彦俊微笑着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
“五十文！”
那酒樽不是西周的，也不是东周的，倒像是上周的。
孟彦俊摇头，“若真是个懂行之人，回头劝你叔父和他的朋友绝交吧！”
大约七八里的山路，二月二出游之人并不在少数，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不绝。
山岭间，梅花虽然凋落，但其余山花却已经吐碧抽叶，含苞待放，漫山遍野。
潺潺溪上，林壑尤美，有一座小亭凌驾其上。宁铃、赵玄虎、江平等人皆已列席等待，赵玄虎的小女儿冰灵也在一旁戏水。
“哎呀，我来迟了！”
亭下气候极其清凉，林醉甫一坐下，便赔礼笑道：“自罚三碗，自罚三碗！”
说罢，他便抬起酒坛，往碗里倒酒，却忽然被赵玄虎伸手，将酒坛夺了过去。
“来迟了还想喝酒，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林醉端着碗，手臂跟着酒坛移动的痕迹一阵飘转，将酒坛在空中倒出的酒液全数接住，最后将满满一大碗饮尽，畅快大笑。
“这酒有力气，我说赵总镖头，咱们是要合作做生意的，怎能如此小气！”
“林捕头好身法。”
赵玄虎起身，给所有人倒上酒，随后将酒坛抛出，“这坛没多少了，都归你了。”
林醉轻易卸去劲力，接住酒坛笑道：“请诸位尝一尝，这是长信镖局酿的酒，手艺源自南方的云川之地。
等第一批酒酿好，在五侠酒楼就能买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瓷碗碰撞，众人一饮而尽。小冰灵也嚷嚷着要干杯，宁铃只用筷子蘸了一点，便辣的她伸着舌头吐气，逗得大伙笑了出来
孟彦俊啧啧称奇：“果然别有一番风味，但若想大卖，还需一些手段。”
赵玄虎正色问道：“怎么说？”
“酒香也怕巷子深，好的商品是需要包装的。首先，你得给这酒取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名字就是招牌！
你看什么千日甘、女儿红、苦寒香，这些名酒，哪个不是有响当当的名字。”
赵总镖头皱起眉头：“林言掌柜倒是让我取个名字，可我是个大老粗，哪知道取什么名字……长信烧酒怎么样？”
林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家女儿的名字这么好听，肯定不是你取的！”
“哈哈哈，还真是，小冰灵的名字，是我家娘子取的。”
“既然是新酒，要想靠名字在一众老牌名酒中脱颖而出，那这名字最好能体现出特色，甚至博人眼球。”孟彦俊补充道。
林醉又喝了一口，品味道：“云川的酒在千里之外的北岭，本来就是特色，这酒入口如冰一般凌冽，旋即又消融回甘，不如就叫云川春冰，如何？”
“云川春冰，好名字！”众人一致赞叹。
“其次，你们还得编个故事，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也好，皇帝出游时曾饮过此酒也罢，还有什么祖上五代都是研究酿酒配方，为品牌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是吗？”赵玄虎听得瞪大了眼睛。
“还有啊！”孟彦俊继续说道：“要想提高卖价，你得对外说这酒有无数道工序，每个月只能产出多少坛酒，卖完即止。”
林醉幽幽问道：“我怎么听着有些熟悉呢？两层楼独有的名酒苦寒香，每年产出五十坛，不外卖，只送礼！”
“啊哈哈哈。”孟彦俊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将碗中的酒往嘴里送，却呛得咳嗽连连。
“赵总镖头，我想还是不要如此行事，如此好酒，当饮赠天下人。”
林醉举碗，起身说道：“无论走卒贩夫，孤旅寒士，只要到了五侠酒楼，总有一碗酒能洗尘解困，大家都喝得起的酒，才算是真正的好酒嘛！何必搞什么营销。”
赵玄虎赞叹道：“我这酒一坛的成本，算上原料、酒曲、税费和人工，不过九钱银子，再算上给五侠酒楼的代理分成，卖一两二钱，不算贵吧！”
两人一拍即合，引为知己，当即痛饮，甚至拼起了酒来。
不断有来往行人，见到亭下的林醉等人，纷纷前来敬酒，连带着送来许多吃食和酒品，而林醉正好趁机宣传云川春冰。
“林醉，我敬你一碗，为我前几日的鲁莽致歉！”
酒过三巡，一直有些沉默的华山女侠宁铃开口。
已有些面色酡红的林醉同样举碗，意气正酣。
“我也该向华山致歉，但有些事情，要先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