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1章 命轨

我心中一震。

没有识核，就意味着没有自我，是命轨里最危险、最不稳定的空命状态。换句话说，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页书稿上的“残墨测试”，一个没有被正式允许落笔的试验体。

“我本该不在。”折一继续说道，“但我活下来了。”

“你不属于任何笔者？”璃瑜眉头紧锁。

“我本属于玖昀。”他说着，眉眼间忽然划出一道淡墨痕迹，像是某段记忆强行浮现，“但他……未能完成我。”

我盯着那条痕迹，忽然心中泛起极其难言的不安。

“他写你，是为了什么？”

折一抬眸，目光中那抹“人性”仿佛终于显现一瞬——可下一刻，又迅速掩没在墨海般的空白里。

“封印。”

他咬着这个字说出口，语气带着从识页深处裹来的冷意。

“终笔封印的核心……藏在命书最深处。想离开这里，就必须抵达封笔石门。”

我皱眉：“你知道那门在哪？”

他点了点头。

“要过去，必须穿越语火走廊。”

璃瑜脸色大变，声音陡然拔高：“你疯了？那是命语溃散的地带，连魂书正页都无法穿越的区域，只有——”她顿了顿，咬牙，“只有那些没有完整命轨的东西能勉强通行。”

“正因如此，我能带你过去。”折一语气不悲不喜。

他的身形在说这话时，竟有一丝不稳，像被无形的草稿风翻了一页，又被强行定格。那张脸依旧模糊不清，只有嘴角那一抹几乎要裂开的弧线，如纸边焦痕，咄咄逼人。

火痕忽然开口了，她声音低沉而警觉：

“我不信他。”

“他没有笔者印，也无完整命识，这种拼页体……不是活人，也不是死灵。他若真能带我们过去，为什么自己不早离开？”

我望了折一一眼。

他没有辩解，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具被墨迹支撑的剪纸魂影，轻声开口：“我不能走。”

“我的页脚，被玖昀钉在这里了。”

“我若离开碎页渊底，就会被视作命轨逃逸，被书白抹杀。”

火痕嘴角微抽：“可你偏偏知道通往封印的路，未免太巧。”

“也许。”我忽然出声，声音里却没有质疑，而是一种比她更深的疲惫与冷意。

我抬眼看着火痕。

“也许我们都只是别人写错、写漏、写残的段落。”

“这一页，也许从没打算写完过。”

我的声音在碑林间回荡，像是戳破了什么遥远却一直存在的咒印。

璃瑜没出声，她低头盯着那枚活魂页，指尖轻轻一震，仿佛在感知什么。

我却已做了决定。

“带我们去语火走廊。”

折一点头，那瞬间，他的身形微微亮了一下，像是识海深处某个被搁置已久的命段，终于再度被“调用”。

他转身，背后忽然展开一道仿若纸页折叠般的折痕之翼，墨色游走，咒纹缠绕。

“跟紧我。”他的声音飘远，“不要偏离半步。”

“语火走廊，是命语自行焚毁之地。”

“那里……听不得谎话。”

我踏入“语火走廊”的那一刻，心底某种被尘封的惧意便悄然醒来。

那不是寻常恐惧，不是敌影临身，不是生死难料，而是一种来自命识深处、仿佛已被书写过无数次的——焚毁之感。

折一走在最前，他那双根本谈不上“脚”的纸页之影，无声滑过地面，只留下淡淡的一道咒轨残痕。而我们三人紧随其后，彼此之间不敢拉开距离。璃瑜走在中间，掌中紧握着那枚银白色的环状法器，名为“绝律环”。

这件东西，是她从识页风暴中带出来的旧器，据说源自某位废笔合者的遗遗笔之印，唯一的作用，便是能在极短时间内屏蔽命语激发——也就是说，能暂时压制“语火”。

可也仅仅是暂时。

语火走廊，顾名思义，是由“语言之火”构成的通道。它不是石墙，不是纸页，更不是魂骨雕铸，而是命书中所有未完成、未说出口、未能书写的“语意”浓缩形成的一道魂咒壁廊。

四面墙体不动不摇，却不停流动。

就像是千千万万个正在构思中的句子，在墙上浮现、消逝、再度归零。

那些句子，没有主语、没有谓语，甚至没有一个字是完整的。它们或模糊、或瑰异、或疯癫，散发着一种极端不安的咒息，仿佛一旦你试图“看清”，它们就会认定你为“阅读者”，立刻引燃魂识，焚其命页。

“别看它。”折一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从命页底层传来的回响，“它们在等一个注视者，一旦识海接触句义，便会将你拉入虚构之火中。”

我不敢多看，目光只能牢牢钉在折一背后的折痕之翼上，那一笔一划仿佛古咒临纸，有着某种难以抵抗的引力。

璃瑜则双目微闭，口中轻吟镇语，绝律环漂浮在她头顶，不停旋转，那银白色的符文缓缓释放出一道淡蓝光晕，将我们三人笼罩在一个狭小的清语结界中。

可我知道，这种清语光罩持续不了多久。

火痕的脸色已微变，她魂焰的核心在轻颤，那是一种深层识语在被干扰的征兆。

我们继续前行，走廊愈发狭长，仿佛走进了一条用“被遗忘之词”堆砌的深井。周围空气开始发涩，每一步落下，识页都像在耳边咔咔作响，仿佛随时会裂开，拉人坠入句意深渊。

忽然，走在我左边的牧瑶脚步一顿。

我转头看她。

她的眼瞳发灰，似乎已脱离了我们所处的清语结界。

“牧瑶？”我低声喊。

她没回我，而是抬起手，像是摸到了什么我们无法看见的东西。她喃喃着：“娘……”

我一惊，正要伸手拽她，却被璃瑜猛地拦住：“别碰她！她已被句焰幻象勾魂，一旦你识息与她接通，她会把你一起拉进幻轨！”

我脸色骤白，只能死死盯着牧瑶。

她站在原地，眼前浮现出一道残破的命页画面——她的母亲，那个在牧氏旧宅中“意外亡故”的女人，正盘坐在火盆旁，一手持针，一手缝补着一页残破的命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