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官员女眷入宫朝拜,马车至宫门处停下,女眷们则由宫人指引,步行向后宫走去。一路上敛气收声,低头疾行,并不敢四处张望,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
距离上次进宫,时日不多,宫内的陈设已经全部改换了,到处张灯结彩,一片祥和之气。
宫人将官员女眷引至崇明殿前,“陛下有旨,今日宫内设宴,请各位夫人小姐在此稍等片刻,巳时入殿觐见,午时宴饮,未时三刻离宫。”
“臣妾遵旨,谢陛下恩典!”女眷们齐齐领旨谢恩。尚仪局的掌事姑姑身穿墨绿官服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两位年轻姑娘,皆身穿墨绿色宫人服饰。
刚刚引路的宫人走上前,朝掌事姑姑行了一礼,掌事姑姑轻点了下头,引路的宫人退下。
勒泰夫人走上前,对掌事姑姑微微福了下身后,问道:“姑姑,陛下可是要在崇明殿接见我等?”勒泰夫人就是那日宫变时奋力反抗的人之一,有些武艺在身,胆子也大些。
距离女眷们被王信囚禁崇明殿还没过去多少时日,如今虽时过境迁,宫内一片张灯结彩,完全没有旧日的痕迹,但女眷们再次站在这个地方,仍感到心有余悸。皇宫这么大,陛下安排在此觐见,不知是何用意?
勒泰夫人当初被杨行鸢劝下,保住了一命,却因为最终没有能力保住杨行鸢的性命,每每回想起心痛不已。
这个时代,大家虽平日里守着规矩,但规矩在他们心中,已然不是金科玉律。因此,当焦躁不安的心情不再加以掩饰,很快嘁嘁喳喳的声音蔓延开来。
掌事姑姑清了下嗓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崇明殿的大门吱扭一声,自门内打开来。掌事姑姑赶紧回转身朝着殿内方向低下头站好。女眷们也纷纷低头站好,不再言语。
大门洞开,明媚的阳光洒进屋内,整个大殿一片明亮,女皇已经端坐上首。
尚仪局掌事姑姑引领着女眷们行至进殿内,行三叩九拜之礼。
“礼毕~”随着宫人一声长呼,大礼总算结束了。女眷面圣,竟然比大臣还要庄重些,发饰妆容打扮恰当得体自不必说,礼仪虽繁琐,女眷们皆能从容应对,礼毕后就连衣角都不曾有一丝凌乱。
“赐座。”女皇发出命令,宫女将红锦雕花的软垫铺在一排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夫人小姐们谢恩后落座。
趁着落座的空隙,勒泰夫人头未转动,眼睛却已经悄悄将屋内的陈设打量了一个遍。紫檀木制家具已经全部换掉,脚下的木质地板也换成了石砖,铺上百吉地毯,就连房梁都换了个颜色,与紫红色的团龙纹帷幔呼应,女皇座旁,一屏巨大的写意山水屏风立在侧面,所有陈设,无一不显示出皇家的威严与庄重。
落在女眷们的眼睛里,心底里反而彻底踏实下来,这个让他们战战兢兢心生恐惧的地方,如今的主人宣誓着她的权威,将过去的一切抹的影子都不剩。
“赐食。”萧锦筠打量了一番,缓缓道出两个字。
只见衣着颜色鲜艳喜庆的宫人排队入殿,手捧荷花盏,将一碗装有四色汤圆的碗放在夫人小姐们的茶几之上。
“今日元宵佳节,朕命膳房特意为诸位准备了汤圆,各位尝尝,味道可还好?”
“谢陛下!”
夫人们谢恩后端起面前的碗,只见淡淡的青色茶汤内卧着四色汤圆,玲珑剔透,轻咬一口,汤圆的甘甜被茶汤的苦味中和,甜而不腻,满口余香。
“入口清香不腻,倒是从未吃过以茶煮的汤圆,臣妾有口福了。”为首的瑾安郡主一身诰命服饰,微微颔首,态度亲昵又不失礼数,笑着从说道。
“陛下的茶,想必是极好的,汤圆才如此清香。”另一位夫人附和说道。
勒泰夫人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假装以手帕擦嘴,掩去了。
萧锦筠高高坐在上面,一眼扫去,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笑着缓缓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只是荆州特有的桑雀茶而已,我素日喝着不错,拿来煮汤圆竟然也别有一番风味,这是御膳房的巧思。”
刚刚说茶名贵的那位夫人,顿时有些羞红了脸。勒泰夫人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儿,料她平日也不会肯喝这种本地产量大的普通茶叶,才一番恭维闹了笑话。
倒是陛下,平日里什么样的茶叶没有,还肯喝本地产的普通茶叶,让她有些意外。
见大家汤圆用的差不多了,女皇缓缓开口,“朕知道,过去发生在这里的事成为你们心中的一块石头,杨行鸢夫人忠勇可嘉,已经追封为护国将军。崇明殿有崇尚光明之意,今日在此接见各位,希望大家能放心中的伤痛,生活。”
说到杨行鸢,勒泰夫人眼角湿润。以手帕掩着啜泣起来。她实在不是柔弱爱啼哭之人,只是触及伤心事,情难自抑。
瑾安郡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用手帕压了压眼角,也是满面伤心。
众夫人小姐的情绪被勒泰夫人和瑾安郡主感染,抬眼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发现她们都各自压抑着啼哭,也放松下来,掩面而泣。
大多数人陷在了悲伤中,那场叛乱带给她们的伤痛和阴影并没有过去,平日只是为了体面,被很好的掩盖了下来,如今面纱一旦掀开来,就再也难以遮回去了。
情绪总是要有一个出口,堵不如疏,萧锦筠见状,既不出言安慰,也不催促责怪,只是静静地等着。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低低啜泣的声音渐渐止住,许文音款款起身,柔声说道:“陛下说的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多亏夫人们沉着冷静,保存住实力,如今陛下已经肃清了乱党的势力,来日之路必将光明灿烂。”
“文音小姐说的不错,”勒泰夫人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她朗声接着说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人眼睛要向前看,陛下英明,未来必将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许文音就是那个与秦允两情相悦之人,萧锦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她鹅蛋脸,柳叶眉,皮肤白皙,嘴唇小巧,生的眉目清秀,面容姣好,声音温柔但不柔弱,一副世家大族小姐的气度。
确实能够与秦允相配,也的确是他这样的公子哥该喜欢的类型,萧锦筠心里默默感叹。
萧锦筠伸手让了一下,“二位请坐吧。”紧接着换上了一副和气的神态接着说道:“各位都有非凡的智慧和勇气,未来当团结一心,百姓安居乐业,和平繁荣的盛世指日可待。”
这时,宫人来报,“启禀陛下,长宁公主觐见。”
萧锦筠心下纳闷,锦竺从不爱凑这样的热闹,每次三请五请都推托不来,今日怎的自己来了。忙说道:
“宣。”
萧锦竺大步进殿,跪拜行了一礼,“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赐座。”
“谢陛下!”萧锦竺起身,望着萧锦筠换上了一副笑脸,也不顾周围的女眷在场,撒娇说道:“我昨日贪杯,宿醉未醒来的迟了,皇姐莫怪。”
萧锦筠有些惊讶,撒娇可非锦竺的风格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她满腹狐疑,但还是浅笑了一下,“本是过年,又逢今日元宵佳节,不妨事的。”
萧锦竺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萧锦筠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妹妹向来是简单直接的性子,今日猛虎撒娇,事出反常必有妖。
宫人在最前面加了一把椅子,萧锦竺在瑾安郡主的上首坐下来。
众女眷起身,“拜见长宁公主!”
“平身!”萧锦竺带着一脸假笑环顾一圈后说道。
待女眷们重新坐好,萧锦竺将她们打量了一圈,说道:“刚刚在殿外听得许小姐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据我所知,那日宫变,许小姐并未入宫,当真是将青山留的够好。”
许文音起身,神色恭谨,但语气不卑不亢说道:“公主此言,臣女不敢当。那日感染风寒未能入宫,侥幸逃过一劫,臣女虽不如公主骁勇,亦非贪生怕死之辈。”
“话说的好听,但事后也未见许小姐入宫营救,不过是隔岸观火后,说几句漂亮话罢了。”萧锦竺毫不客气地说道,当真是一分面子也没给许文音留。
萧锦筠有些吃惊,“看来锦竺无故撒娇就是为了让自己给她撑腰,好在她对许文音刁难时视而不见,感情她就稍微地拐了一个弯儿,就直愣愣地开炮了!”
一进来就有些不对,看样多半是在家里和秦允闹了些不愉快,来找许文音出气了,当真有些无理取闹!
虽有些无奈,但至少知道了她的来意,也罢,就让她自由发挥一分钟。
众夫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萧锦竺素来有些刁蛮的名声在外,谁也不愿触公主的霉头,因此都敛气屏声假装低头喝茶,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许文音倒是有几分城府,听了此话依旧面不改色,未见任何情绪,只是淡定说道:“臣女在病中,属实无奈。”
显然不想就此事多加争论。
她但萧锦竺没打算就此放过她,挑衅地看着她摇摇头,“呵!可惜无能并不比懦弱好上几分。”
许文音本也与她有怨,见她如此咄咄逼人,也不客气了,假意低头以手帕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委屈巴巴说道:“可惜臣女没有夫君可倚仗,否则就算臣女在病中,也可遣夫君锄奸,以表忠君爱国之心。”
夫人们有些坐不住了,大殿里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人人都知,秦恒王世子秦允与礼部尚书许大人之女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两家早已说定亲事,只差下聘礼,却被长宁公主横刀夺爱。
这等私隐向来只是坊间笑谈,如今被拉到明面上来说,绕是和自己无关,夫人们毕竟也都是出自名门望族的知礼之人,一时也跟着尴尬起来。
萧锦竺倒是毫不在意,她于此事上向来理直气壮,不觉有半分羞愧,但萧锦筠还是要维护皇家颜面和众人的脸面的。
因此开口缓缓说道:“好了,过去的事休要再提。朕有些乏了,先去更衣,夫人们自便,午时开宴。”说完,起身离开了大殿。
“恭送陛下!”夫人小姐起身相送,待女皇走远,三三两两各自结伴散去说话去了。
许文音也和几个年轻小姐,说说笑笑朝着御花园闲逛去了。
萧锦筠快步走回寝殿,萧锦竺嘟着嘴跟在后面,绿松和翡翠走至殿门口,关上了门一边一个守在殿外。
见没人,萧锦筠食指照着她脑门使劲地点了一下,“你呀你呀,难得进宫来一趟,我只当你是来陪我的呢,你何故当众和许家小姐过不去?”
萧锦竺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服气道:“皇姐,你还说我呢!你又何必偏帮许文音?”
“我哪里是帮她?我是在帮你。你既抢了秦允,又何必为难她呢?”萧锦筠也不客气说道。
一听这话,萧锦竺腾地站起身,“皇姐当真爱屋及乌到了这种地步!处处要为许文音说话!”
萧锦筠见她气恼,拉了拉她的袖子,被她一把甩开,有些无奈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带了刺一般连我都要刺一刺,我说的是事实。”
萧锦竺脸拉的老长,别了过去不肯理睬她。萧锦筠见了,不再与她斗气,关切地问:“是不是和秦允吵架了?”
听她语气缓和,萧锦竺也软了几分,转过头来委屈说道:“他从不正眼看我一眼,无论我怎么做,甚至讨好他都没用。”
虽早在意料之内,但萧锦筠还是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锦竺,你可喜欢秦允吗?你若不喜欢,何不与他和离?也好过绑在一起做一对怨偶。”
“我。。。我说不上来。。。”萧锦竺难得的有些结巴。
“在我看来,你当初是出于与我置气和他大婚,现在是因为没有征服他而不甘心。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绝不是互相折磨。”语气难得郑重其事,萧锦竺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动摇,很快又被倔强代替。
“我是公主!我想抢就抢!他不服也要服!强权若不能为我所用,这公主做着又有什么意思!”她松开了萧锦筠牵着她的手,自顾自坐下,端起空空的茶杯看了一眼又重重放下。
“我不是为他,是为你!傻妹妹!你好好想想吧。”萧锦筠说道,回头朝着殿外:“来人,上茶!”
翡翠和绿松亲自端来了茶盏,用过了茶,萧锦筠才去更衣,刚走了两步,回过头嘱咐:“今日在宫中陪我过节,你不许再生事!”
萧锦竺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见皇姐走了,萧锦竺朝着绿松招了招手,绿松快步走至她身前,俯下身子,萧锦竺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绿松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快步离去了。
萧锦筠更衣毕,回到殿内,萧锦竺赶紧笑眯眯迎上去,上前代替翡翠扶着她,说道:“皇姐怎么才来。”
萧锦筠一直担心她自己走了,见她还等在这里,乐悠悠地说道:“不错,今天挺有耐心的。”
“那当然了,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会考虑的。”
萧锦筠宠溺地笑着指了指她“过了那股犟劲儿,还是挺聪明的!”
“哎,绿松呢?”
“我打发她先去布置酒菜了,有她们两个跟着我就行了。”
萧锦筠回头见两个一等大丫鬟跟在身后,也就没有在意,两人说说笑笑朝着宴客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