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有人忧,刘示规低头走在路上,心里有些忐忑,“难不成,陛下真认为我是崔令锦一党了?这该怎么办啊!”他低头走路,连后边有人喊他都没有听见。
“规兄,规兄!”那人一连喊了他好几声,见他没有反应,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那人拍了刘示规的肩膀一下,吓得他一哆嗦。“嗨,是窦焉啊,你怎么连点动静都没有,吓我一跳。”
窦焉忍不住笑了,“规兄,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怎么了?”
这种烦恼,不能让人知道,免得被人拿来做文章。刘示规收起了心思,“没想什么,怎么了?你找我有事?”
窦焉两手一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嘴一咧,凑近刘示规的耳朵有些神秘的说:“我听说云烟楼展出了欧阳老先生的一幅字画,要不要一起前去观赏一番?”
“确定是真迹吗?”刘示规眨了眨眼睛,来了兴趣。
“保证比真金还要真!”窦焉说着,有些兴奋,手攀上了刘示规的肩膀,被他一把拍掉,“别猴儿里猴儿气的!稳重些!你还在皇宫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嘿嘿”窦焉讪笑着收回了手,心里想着“刘兄这人不错,又有些才气,就是性格孤僻了一些,不喜与人亲近。”他搓了搓手,有些遗憾地说道:“只可惜价值不菲,我有心无力,若是此生能够收藏一幅欧阳老先生的字画,真是死而无憾了!”
“欧阳老先生的确个大师,尤其擅长山水写意画。”刘示规心中得意不已,无人知欧阳老先生是他的师父。他看着窦焉,说道,“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两个人并排出了宫门,窦焉比比划划,手舞足蹈的与刘示规说着话,一动一静画面真有些诙谐。
女皇回到自己的宫殿里,伸伸懒腰。“哎呦!当皇帝可真是累啊,怎么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朕做。”
碧玺走上来,一边浅笑着轻轻地为她捶着肩膀,一边伶俐地说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之夜了,往年自除夕起,总能休沐半月,陛下也可轻松些。”
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女皇闭着眼睛说道:“今年特殊一些,动乱刚刚平息,需要轮流当值。”想了想,又加了句,“少不得,要多发放些赏钱,慰劳大家的辛苦。”
刚开始还有些不理解原主过于勤勉,主张劳逸结合的,现在看来,任重而道远,一刻也放松不得。
这不,午睡刚起,户部尚书的奏折就传了进来,称国库空虚,钱银不多,增设救济粥棚后,恐怕不能多发军饷。
合上折子,女皇犯了难,“想不到国库如此空虚,锦篁在边关守着,手里没有银子,没有切切实实的实惠落在手里,下边的人怎么会甘愿跟随”。她对镜梳妆,自言自语“要是这个时候,哪里能弄上来一批银子就好了。”
肃喜本来在门外侯着,听到女皇自言自语为银子发愁,眼睛一转,有了主意。他走进殿内,跪下“陛下,臣有一事奏报。
“起来回话。”肃喜向来处事分寸得当,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女皇抬手示意他起身,微转身子朝着他站立的方向,认真地看着他。
肃喜半躬着身子,说道:“陛下,马上过年,南部前往中原进贡年礼,想要借道我们这里,由于周边战乱,金银财宝数额又巨大,使者来信,请求我们出兵协助护送。”
他只说了一半,余下的话未出口。
没想到陛下一开口,竟说了不相干的,“肃喜,在朕面前,不必躬身,你是官,不是奴。”
肃喜有些愣怔,反应过来乖乖地站直了身体,说道:“是。”
但还真有些不适应,自己的大高个子,此刻怎么那么显眼呢!女皇倒是满意了,“这才对嘛!少年就该有意气风发之姿态,你又聪明有才学,不要被束缚了。”
突然被夸奖,肃喜摸摸脖子,一抹飞红浮上脸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借兵护送银钱,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眼下正缺少银钱,大笔的银子能看不能用,可真馋人啊。
“要是进贡给朕的就好了!”女皇有些悻悻地低了头。
肃喜见状,以为女皇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又凑近些悄声道:“我们可以借用一下,银钱数额虽然巨大,但对于中原来说,如毛毛细雨。”见她仍然眉头紧蹙,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况且中原内乱,自顾不暇,料想也不会为了一些进贡的年礼,贸然对我们出兵。”
女皇闻言终于有了些动摇,竖起耳朵认真听着,肃喜见状,受到了鼓舞,更加放心大胆地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道:“再者,我们的地理位置处于要塞,西面是蜀,南面楚,东面吴,顾及着西面、南面的敌人,中原也不会轻易和我们闹翻,毕竟逼急了我们归顺于哪方,都会成为别人插在它腰上的一把剑。只要我们保持中立,就是安全的。”
“若果真如此,就太好了。”女皇终于被说动,她露出笑容,眼睛亮晶晶地,转头朝着肃喜竖起一根食指,“让大学士给中原修书一封,态度不能强硬,极尽委婉,毕竟拿人手短,态度要做足。”
“是,”肃喜喜气洋洋,行礼退下。
陆煜川来了,于门外拱手而立:“参见陛下!”
“免礼,煜川,过来!”萧锦筠见他来了,很是开心。
“看看我带来了什么?”陆煜川自袖中掏出一个奏折,女皇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一看是个奏折,有些失望,她摆摆手,“此刻不想看奏折,头大。”
“不是奏折,是陈情表。”陆煜川拉住她的手,把陈情表放在她手上。“陈情表?女皇”有些好奇,打开来看,原来是刘示规的陈情表。
表中说,参与叛乱的崔令锦,是他提议提拔为将军的,他也是偶然吃酒遇到,感觉此人才华人品具是不俗,喝了几盅酒,就贸然答应引荐,但完全没有摸清楚底细。酒醒之后,也曾后悔,想要悄悄地糊弄过去,谁知崔令锦是个会处事的,总是约他喝酒,大谈忠君报国之心,从不提引荐之事,他一时感动,朝堂上多了句嘴,没想到还真把他给提拔上去了。
现在事情暴露出来刘示规才知道崔令锦是宰相的姻亲,两个人挖好坑,就等他往里跳。刑部尚书之位空悬,陛下早朝当场提拔了刑部侍郎,工部尚书空缺,却没有提拔刘示规这个工部侍郎,刘示规心里猜测是受到了牵连,若陛下对他有了防备之心,好的结果是政治生涯结束,坏的结果,恐怕陛下若认真猜忌,抄家灭族也不在话下,因此上书陈情表一份,为自己辩驳。
女皇收到的陈情表,逻辑思维清晰,措辞得当,有礼有节,如沐春风。
合上折子,女皇拍打了两下将折子随意扔在了一边,随口说道:“大概意思我懂了,若真清白,也不能冤了他。”
皇夫微微一笑,“陛下相信了?刘示规本人,极擅辞令,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关键是还不令人反感。”
女皇在心里对刘示规有了初步的印象,问道:“真的吗?若果真如此,倒是个可用之才。”
“我觉得他口才不错,只是尚且不知为人如何。”
“来人!”
翡翠款款上前,“陛下。”
“你怎么来了,病着好好休息,朕这里有碧玺伺候就行了。”女皇起身,见翡翠面色还有些苍白,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热了。拉住她的手,“太医说了,你悲伤过度,又奔波劳累,多休息才行。快回去躺着,朕这里没什么要紧的事。”
翡翠人已经瘦了一圈,眼睛看起来更大了,她一双乌黑的眼睛此刻泪水朦胧,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陛下,奴婢已经无大碍了,就让奴婢伺候在您身侧吧,这样奴婢心里还踏实一些。”
“哎,你这丫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苦了自己。你若为琥珀伤心,想要祭奠她,或者想要做场法事,无论什么,都随你意。”
翡翠听闻,有些默然,“说句不该说的,陛下以后还是不要对下边的人这么好了,免得有些不知好歹的生出和琥珀一样的心思。”
“朕怎么做是朕的事,别人怎么想是她们的事,而且朕相信,人不可能全是不知好歹的。”女皇并未在意,翡翠听了她这话,倒是心里一暖,看着她笑了。
“你愿意在这就在这吧,也不必在朕身边站着,就留在这里,朕有差遣就唤你。”女皇把她留在一个小几上坐着,又转身回到了茶桌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何时,陛下也不会成为狠心绝情之人。”皇夫目睹了这一切,微笑着说。随后又道:“你刚刚唤人做什么呢?”
女皇一拍脑门,“我差点忘记了!”朝外张望着,喊道:“肃喜,你出宫一趟!”肃喜走上前来,女皇问:“还记得容积堂吗?”肃喜点点头,“叫他们查一查刘示规这个人。”
“是”肃喜拿了手牌,出宫去了。
“容积堂?我竟然从未听说过。”陆煜川挑了挑眉?
女皇笑着说,“就是皇父给的那个破钥匙,是个民间情报网。”
他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回过头,女皇笑眯眯道,“此次多亏皇夫,运筹帷幄,我才能决胜千里。”
“哪里哪里,陛下英明神武,我自愧不如!”皇夫笑着答道。
莞尔一笑,女皇又问道:“锦篁出现在香枫山下,是你的安排吧?”
“回陛下,屠村是真,锦篁出现在香枫山附近,也不是偶然。”陆煜川拱手垂头,假装一本正经,却掩饰不住笑意,唇边深深的酒窝出卖了他的心思。
握住他的手,女皇看着他嘻嘻笑着,“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抬头看了女皇一眼,皇夫复又低下头,保持抱拳行礼姿势,笑着揶揄道:“陛下内有胡蛮,外有彭威,又随身携带圣旨,尽是些釜底抽薪,四两拨千斤之策,为夫实在佩服!”
“好啊你,敢打趣我了!”女皇呵呵笑着,就去挠皇夫的痒痒,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疯闹了一阵,两个人乖乖坐好,“马上就是除夕夜宴了呢,今年不同往年,需要格外热闹一些,驱散晦气。”女皇胳膊支在桌上,独自扶着脸庞,思考着地说道。
这是穿过来的第一个新年,不知道爸爸妈妈在那边怎么样了,时间也是新年吗?有些伤感。每到新年,都能抛开一年的烦恼,回家乖乖做个孩子,如今,却要在这里假装大人,做别人的依靠。
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
皇夫接着她的话说,“的确是该热闹一些,辞旧迎新。”
见她情绪不好,起身坐到她身边,柔声问道:“可是在为新年的事伤神?”
她摇了摇头,叹息,“那倒没有,只是疲累了。”
扶她在榻上半躺着,又在她身后垫了个靠垫,让她依着舒服些,皇夫起身走到那架黄花梨的鸾飞凤舞筝后坐下,一双手灵巧地弹奏起来。
屋子里碳火烧的暖融融的,古筝声音清脆悦耳。皇夫微微俯身,侧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整个人透出冰雪似的空静。视觉听觉的双重享受,一下就扫走她大半的阴郁,她懒懒地倚着,静静享受这一切。
一曲罢,皇夫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心情可好些了?”
她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轻松愉快,谢谢你!”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闪着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眼底尽是温柔,“和我还如此客气。”
女皇半躺着,微笑着对他伸出手,皇夫把手递了过来,和她握在一起,两个人四目相对。
女皇微笑着晃了晃手,“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陪伴我。”
皇夫的拇指摩擦着她的手背,没有说话。一种特殊的情感激荡在两个人之间,没有人愿意打破这种温馨的气氛。
沉默了一会儿,皇夫开口,“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女皇低头,转了微红的脸庞,“好,早些休息吧。”皇夫起身离开了。
“哼,总是走的那么果断。”女皇撅起嘴,有些不服气,“真是个钢铁直男。”
“陛下若不舍得皇夫走,奴婢去把他唤回来。”翡翠端着茶走上来,听见她嘟囔,唇角含笑,带着三分真诚揶揄道。
“哎,你这人,怎么偷听人说话呢?”女皇又羞又恼,假装嗔怒着。
翡翠也不加掩饰,更加笑的肆无忌惮,“奴婢可没有偷听,奴婢一直在这的,是陛下眼里只有皇夫,忘记了奴婢在这了。”
堵的女皇无话可说,只能用身份来压她“死丫头,连朕都敢取笑了?”
翡翠掩了笑意,“陛下,如今您与皇夫的关系越来越好,奴婢真为你们感到高兴呢。”
“翡翠,朕从前真是太傻,为个王信,哪里值得?别说皇夫了,若非为王信责罚琥珀,也不会伤了她的心,如今她的下场,也有朕的一分责任。”女皇宫变后第一次提起琥珀。
说实话,她本人虽然对她没有多少感情,但想起来仍然心口有些痛,必然是原主的一些反应与她融为一体。
“陛下快别这么说,平时荣华富贵何曾少了她的,您惩罚她,不过几个月的事,何至于记恨到如此地步,终究是个糊涂人罢了,不值得您伤怀的。”
翡翠眼圈红了,但语气中少了几分悲伤,反而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奴婢虽难过,这个道理倒也懂得。”
叹了口气,女皇说道:“终究是朕纵得她的心性如此,正如你所说,以后还是宽严相济的好。”
翡翠闻言,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两人都没再言语,在暖融融的屋内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