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竺受完鞭刑,被安置在一处宫殿内。萧锦筠去看望她,一进门,药酒的味道扑鼻而来。“怎么样了?很严重吗?不应该呀,我已经吩咐了翡翠,做个样子就好。”萧锦筠步履匆匆,进了内殿,边说边坐在床边就要去掀看妹妹的伤口。
萧锦竺趴在床上,在她进门的一瞬间,就倔强地将脸转向了床里侧,不肯转过来看她一眼,眼睛却不争气地蓄满了泪水。
见萧锦筠坐在了床边,回手推开了姐姐来扒拉她伤口的手,动作太大,扯到了痛处,一阵龇牙咧嘴。
萧锦筠见伤口渗出殷殷血迹,“打这么严重呢,这些人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看我回头罚他们!”
萧锦竺气红了脸,“皇姐自己亲自下的命令,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态!”
萧锦筠见她生气,从床上起身,在床侧蹲下身来,和她处于同一水平,柔声说道:“还记得小时候,你淘气挨了皇娘的打,皇姐也是这般来看你,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糕点。”
萧锦竺的泪水无声滚落下来,她倔强地一把抹去了,头转过来,大声愤怒地说道:“拥护我的势力今天全部被我亲手拔除了,我从未有过夺取皇位之心,这下皇姐的疑心如今尽可消了?”
看着她气的涨红的脸,萧锦筠没有接话,掏出手绢,想要为她拭去泪水,被她一把推开。
她叹了口气,将手绢塞进妹妹手里,却被妹妹一把扔在了地上。萧锦筠又好气又好笑地捡起手绢。“这个倔脾气呀!本来受了委屈,若是柔弱的哭一哭,还能得到一些怜爱不是?如此刚硬的性子,太吃亏了!”
“我就是如此刚硬,我就是不服气!府宅是皇娘赐予的!参政是皇娘特许的!那些拥护我的人也没有一个是我自己拉拢的!这个破皇位给我我都不要,凭什么你要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萧锦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眼泪稀里哗啦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流个不停。
萧锦筠把手绢塞给她,轻抚她的后背。萧锦竺还是不领情地想要推开她,被她拉住了手,挣扎不开,也就任由她拉着,索性孩子气地把鼻涕眼泪抹了她一手。萧锦筠很想笑,但是她知道此刻一旦她笑了,必然会惹得她这个倔强的妹妹炸了毛,只能死死地憋着。
待妹妹哭着发泄完了,稍微平静一些,萧锦筠轻轻说道:“我不会疑心你争夺皇位。”
萧锦竺听了又是一通暴怒,“你少来了!为着疑心我,你冷落我和我置气了这么多年!还说不疑心我!当我三岁孩子吗?”
萧锦筠不能确定原身就没有疑心妹妹,但她还是认了错。“对不起,以前是我的错。我虽然知道这一切不是你所愿,但倘若我不与你决裂,皇娘为了逼迫我,加在你身上的压力会更多、更重,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不过到说到底,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萧锦竺委屈的像个孩子,哭的抽抽搭搭,不服气“难不成你还是为了我好了?那皇娘去世的这几年里,你不也是一直冷着我?”
萧锦筠知道倔脾气既要顺毛捋,又不能一直顺毛捋,于是语气平和地质问道:“那你也没必要因为我连累到秦允吧?”
果然,说到她理亏的事情上,萧锦竺默不作声了,也不哭闹了。
沉默了一会,萧锦竺佯装嗔怒:“那你既然不怪我,我平叛有功,你不奖赏我还让人打我。”
萧锦筠知道她气消了,笑嘻嘻地说:“傻妹妹,我那是在保护你。你知道你戏做的有多过吗?当时的情形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去后未必不会反应过来这是你给他们设的圈套,若因此对你怀恨在心,你岂不危险?我打了你,一是减轻他们的疑心,二也是让你在宫内养伤避避风头。”
萧锦竺趴在枕头上,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感觉心里暖暖的,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又找回了那个事事为她着想,宠着她的皇姐。这几年的冷战,总是让她心里有一角冰冷,如今又感觉到这一角有热血汩汩流过,暖和了起来。
她回手抱住了皇姐的胳膊,但低着头不好意思与她对视,问道:“当真不再怪我了?”
“自然是真的了。”萧锦筠温柔地看着她。
萧锦竺开心地笑着,笑着笑着哭了起来,越哭声越大,发泄着这几年的委屈。
胳膊被妹妹抱的死死的,“哎,你怎么又哭了?像个孩子一样。”萧锦筠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两姐妹,一个倔强,一个轴,愣是让误会持续了这么多年。
待她情绪平和,萧锦筠起身说道:“这两日你前后奔波也辛苦了,休息一下吧,我让御膳房给你做点你爱吃的膳食。”
萧锦竺点点头没说话,一双脚翘起来摇晃着,表明了她的心情。
出了殿门,早已有宫人来回禀,内宫已经肃清,王信被诛杀。萧锦面色冷峻,一言未发,朝着自己的宫室走去,还有太多事等着她来善后。
突然感觉有点不对,身边异常肃静,回头一看,才发现翡翠眼圈红红地低着头跟在身后。她止住脚步“你怎么了?”
翡翠道:“陛下,奴婢已经知道了琥珀做的事情,她参与了宫廷叛乱,罪责难逃一死,奴婢想,奴婢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翡翠与琥珀是自幼长大的交情,但萧锦筠已经不是。琥珀造反,对于翡翠的打击是远远超过萧锦筠的,萧锦筠对琥珀的不忠早有预期,因此在知道时也并没有多失望,但翡翠不是。
萧锦筠说道:“你去吧,代朕和她告个别。”
翡翠跪下,“能否斗胆求陛下给她留个全尸。”
人都是要死的了,留不留全尸有什么意义,因此萧锦筠想也没想,“当然。”
“谢谢陛下!”翡翠一边哭一边谢恩。
“好了,快起来,朕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你去吧。”萧锦筠转身匆匆离去。
内狱大牢里,琥珀披头散发,脸上布满伤痕,眼神空洞。这一天,她早就料到了,但也没有任何悔意,成王败寇而已。这人世间,她活了这许多年,吃了很多苦,也享了几年福,没有什么遗憾。
翡翠款款而来,身着淡青色襦裙。宫廷里谁也不能为一个宫人的死穿素,尤其还是一个造反的宫人。但翡翠还是想尽一尽自己的心意,换因此上了自己颜色最素净的衣服。
她身后跟着的宫人,端着食盒,里面是琥珀爱吃的菜和糕点,还有一个盘子,是毒酒、白绫、匕首,留全尸套餐老三样。
狱卒打开了门,门锁哐啷落下,琥珀木木地调转了头,“翡翠,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翡翠走进牢房,示意宫人摆好了食物后下去。她蹲身在琥珀旁边,伸手为她拿去了头上粘着的蒲草,却未语泪先流。
琥珀抬起手想为她擦泪,看了看脏污的手又缩了回去。“别哭,为我不值得。”
翡翠泪水涟涟,有些愤怒“怎么不值得,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一边说,一边伏在琥珀肩头,轻轻捶打她,“我们自幼和陛下一同长大,你何至于做出如此糊涂的事,造她的反?”
琥珀“嚯”地站起,“你重情重义,记得我们一同长大的情分,可是陛下呢?在她眼里,我们不过是寻常奴才,想打就打!想罚就罚!”
翡翠被她闪了一个趔趄,勉强站定后说道:“可我们的身份就是奴才,你犯的错,若不是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早就死了几百回了,陛下也只是简单罚你,你明明服个软就能回来的,何至于记恨到如此地步?”
琥珀撇着嘴,扬起脖子,“我听你的服软了,陛下还不是让我继续扫地?假仁假义罢了!她让我随身伺候,先把我举的高高的,又把我贬去洒扫,让我摔得重重的。惩罚身体在其次,放任他人凌辱我却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如此凉薄不可依靠,我又何必忠于她。”
翡翠一个愣怔,“陛下因王信罚你,那你忠于王信又是为何?”
琥珀抱着手臂,踢着脚下的草,低头悠悠道:“我是为我自己,与王信互相利用罢了!”
翡翠带有哭腔:“可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琥珀冷冷地说道:“即使什么也得不到,只要让她不好过,我做的就是值得的。”
翡翠一脸的不可思议,止住了哭,她不敢相信,琥珀的心理对陛下已经产生了畸形的恨意,之前她还妄想恢复琥珀与陛下的关系,若真让她回到陛下身边,岂不是害了陛下。
琥珀见她愣怔,不屑说道:“我知道你向来忠心,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是你奴性太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萧锦筠当的了皇帝,我有何不能?”
一刹那翡翠明白了,虽然陛下与他们是主仆,但陛下待他们的宽仁,渐渐让琥珀忘记了这种身份上的差异,甚至还妄图一争高下。
“你说的不错,也许你和陛下能力、品格差距不大,但你们之间差的是能够掌控的资源,而这种差距,是你几辈子都抹不平的。”翡翠拿出手绢按了按眼角,“吃一些吧,都是你喜欢吃的。我特意求了陛下,允你留个全尸。”
琥珀嗤笑一声,“我无父无母无家人,死了也没人祭奠,全不全尸与我何异,白让你费心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何况翡翠没打算劝她。人在没有了敬畏之心时,是什么也不顾的,不会因为要死了就真的反省。翡翠觉得眼前的琥珀,如此陌生。她朝着外面走去,“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翡翠眼角的余光看到琥珀倒了一杯毒酒一饮而下,口中念道:“萧锦筠,我在下边等着你!”
监狱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翡翠只感到周深冰冷,心中无限悲凉。
回宫后,见陛下还伏在案前书写,她赶忙走上前去磨墨。
萧锦筠抬头看她一眼,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说道:“连日来也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给你放几天假,这边有玛瑙和碧玺就行了。”说完又低头忙碌着。
陛下至今还在为别人着想,翡翠一时感动,“奴婢不用休息,奴婢撑得住。。。”突然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闭上眼睛之前,见到陛下的身影扑了过来,翡翠感到安心又踏实。
萧锦筠伸了伸腰,忙的腰膝酸软。“来人,摆驾未央宫。”
“陛下摆驾未央宫。”
宫内恢复如常,锦箬这次受惊不小,萧锦筠忙碌完,就去她宫里陪着她。
一进门,“屋子里怎么这般冷?碳火没有生起来吗?”
锦箬小小的人缩在被子里,屋里冷冰冰的。
墨玉蹲下了身行礼,看了一眼床上的小人,说道:“回陛下,公主不愿意生碳火,我已经为公主加了床厚厚的被子。”
把手伸进被子,萧锦筠握住了锦箬的小手,“这样冰冷,为何不让他们生碳火呢?”
萧锦箬坐起来,搂住萧锦筠的脖子,带着哭腔,“姐姐,我怕!”
萧锦筠反手抱住她,“锦箬乖,不怕!都过去了,有皇姐在。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她乖巧地点点头,“可是,李嬷嬷死了。”
“皇姐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皇姐已经命人厚葬她了。”
“嗯”萧锦箬心事重重地发着呆。
萧锦筠捏捏她的小手,温柔说道:“我听说了,这次你表现得非常勇敢,非常机智,皇姐还要谢谢你为我保住了一干忠臣。”
锦箬小小的脸蛋上浮上一层红晕,眼睛亮了起来。“我也是萧家的女儿,要像哥哥姐姐们一样,保卫江山。”
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又点点她的鼻尖,“是啊,长安公主当之无愧!”
萧锦箬开心地笑了。
萧锦筠命人生起了碳火,又陪着她用了晚膳,屋子方才暖暖的。给她讲了好些故事,她现在最爱听英雄的故事,花木兰代父从军,她就听了不下十遍。待把她哄睡了,又吩咐拨了很多宫人在她殿里轮番守着,萧锦筠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宫休息。
翌日一早,司宫监曹宝序来请示。“陛下,还有几日就是年关,今年陛下准备怎么过?”
萧锦筠回想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城外百姓也处于饥寒交加的状态,这个年,既要热闹,打破沉闷的气氛,又不能太奢华过度破费。
想了想:“既要张灯结彩看着热热闹闹,又不许多耗费钱银,你看着办。”
曹宝序眼珠子一转:“小时候,家家户户贴窗花,贴挂钱,看着既喜庆,又不耗费。如今满宫里都用大红绸缎和窗花装饰,陛下觉得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萧锦筠也是这么觉得。“不光宫内,江陵城内沿路也要布置一番,增加喜庆氛围。做的好了,不追究你御马有失之则。”
曹宝序吓得登时跪在了地上,“奴才有罪,奴才该死,竟未察觉。”
“起来吧,朕允你将功补过。”
“谢陛下恩典,奴才必不辜负陛下信任。”曹宝序擦擦汗起身,下去筹备除夕夜宴去了。
如今前朝后宫里百废待兴,人员损耗了不少,需要填充。萧锦筠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于生命在眼前消逝渐渐习惯。
此番不为正统,也不为公义,只为不让心术不正之人当道,只为了更多人能活,能好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