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桔依(二)+悬铃之音

“妈妈。”

空旷的大殿,曾经沃沃提那强盛时神祗一样的存在。如今虽然早已褪去了曾经的宏伟与辉煌,却还留着难以抹去的沧桑。(在写些什么)

“你回来了。”

她在大殿的最上方,她在大殿的台阶下。遥遥相对,昏暗无光。

“是啊,我回来了。作为沃沃提那的叛徒,妈妈你应该要杀了我吧。”

“你从来不用‘妈妈’来称呼我的。”她缓缓从王座上坐起来,精致的五官,一如既往的美,“我的孩子。”

“不要再演下去了,巫师大人已经告诉了我一切,叶(女王在现实世界的真名)。”

“哦?”王座上的女人明显吃了一惊,“叶是谁?难道这大殿里,还有其他人吗?”

“很久很久以前,你就扮成这副不会撒谎的样子。我感谢你在这个世界做了我15年的母后,现在,也该结束了。”她轻轻举起了手中的簪子。“我还记得你把它给我时那个微笑呢,在现实世界里也不常遇到吧。只是现在,要用它来杀死你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桔依!我知道你背叛了沃沃提那所以也会恨我,可是什么这个那个世界?你在说什么啊?!”那个女人慌了。

她从王座上跑了下来。

“想离我那么近么?又有什么阴谋呢?”桔依厌恶地看着她,这个在某种意义上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这个在那场战役中因为某个阴谋而为自己挡剑的女人,这个操控着整个世界的女人,这个……被自己杀死的女人。

她扑倒在自己身后,她的身下,绽放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桔依……果真被你杀死了吗……”

她笑了笑,似乎并没有什么疑惑,或者遗憾。

“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呢?你可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啊!只是为了你的计划,所有的人都被卷进来了啊……”

“桔依,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你一直是我最疼爱的小女儿……从我为你挡下那一剑开始……我就决定……永远不会亲手伤害你…”

她缓缓垂下了头。

“对不起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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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说过维持运转需要一个机器,所以它一定是在女王自己的寝宫里……对,一定是这样。”

她有一种预感,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巫师那边的掩护支持不了多久。在一刻钟时间里她必须找出那个机器,然后按照巫师的命令用隐藏的朗基努斯之枪穿透钥匙的心脏。

“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女王的寝宫。她狂奔而入。一切还都没变呢,布局摆设都是三年前离开时,她喜欢的样子。

只是马上就要毁掉了。

不对……为什么没有那个东西……她是转移了吗……还是有什么阴谋……

不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还没死……她是故意引诱自己进来……

她猛然转身,一个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站住!”

阴(钥匙,她的儿子)安然地看着她,手里握着一把钥匙。

“喏,妈妈,跟我来吧。”

桔依的寝宫,依旧简单朴素的摆设,洁净如昔。阴在她的书柜前停下,仰头,慢慢地问他的妈妈。

“从一开始就错了喔,您自己打开看吧。”

书柜从中开启,桔依用钥匙打开了密室。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个死了的女人身上,这把钥匙隐匿地挂在她的腰间。”

密道不长,石灯闪着并不耀眼的光。

“阴,你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桔依的脚步隐隐一滞。

“妈妈,你先看看再说。”

尽头,简单的一桌一椅,桌子上只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白杆竹笔。没有所谓的机器。她轻轻拿起那个有些旧了的本子,是她曾经送给女王的。随手翻开一页:

“桔依竟然叛变了?确实难以接受。但是我相信她是有原因的,或许是诈降也说不定。兹民已经在召回了,盾纳说群情激奋,希望我下令讨伐叛国公主。桔依……你总是让母亲难做啊。”

“桔依,我派陵和大公主前去热罗班了。有陵在,她应该不忍心杀你。”

“桔依,你父王心意已决,必须要将你正法。听说你和那个巫师已经进军沃沃提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但是这一次,是杀死你的最好机会。你的哥哥姐姐和你的父王负责出兵抵挡巫师的军队,我和我的部下负责……”

最后一页,再也没写下去。

“女王写到这里的时候,陵报告你正孤身一人前往这里。”

“然后呢?”她合上日记,转过头来。

“然后爸爸赶了过来,告诉了陵一切。陵不敢相信女王是幕后黑手,想要联络她,可是叶已经切断了与外界的全部联系。她是打算,只身一人,静静等待你的到来。”

“妈妈,那个女人,失去了那个世界的记忆了啊……”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真正成了沃沃提那的女王,她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小女儿。为她挡剑也不是什么阴谋和利用,只是因为,她是她的女儿啊……

原来她根本没想过要杀她。

原来最初的阴谋,已经留在了那个世界。

原来全部的阴谋,只有桔依自己。

“所以你以死来逃避一切,就像你来到这里之后,一直在逃避那个世界的记忆。”

“为什么不想起来呢,这样,你就是邪恶我就是正义,正义杀死了邪恶,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对不起了,叶,我的妈妈。”

她紧紧抱着那个笔记本。

封面上是她们曾经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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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接下来该怎么做?”

“女王已经死掉了,机器还是存在的,只是女王没有记忆所以从未操控过,现在到底遗失在哪个角落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知了。兹民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抛下巫师,正在朝这里赶来。”

“已经……没有希望了吗?”

“不。”阴突然跪在了瘫倒在地的她身前,“最后的机会。”

“我是祭品,你就是朗基努斯之枪。请用你的鬼头簪刺穿我的心脏,当血染透了你的铠甲,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桔依呆呆地望着他。

“别犹豫了妈妈,我的诞生不就是为了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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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对不起太多人了。”

血一点一点流下,流的很慢很慢。桔依抱着他,静静地坐在大殿已经肮脏的地面上。

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他呢。

“妈妈,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呢。”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说一个字,血就渗透一分。“你的冷漠,你的疏远,你的背叛。”

“你是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呢,即使回到了那个没有记忆的世界,这段历史也不会消失的。”

“但是妈妈,你做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逃避啊……逃避亲人,逃避朋友,逃避这个世界的法则,说到底,你只是为了让自己获得虚假的满足,而让别人背负着愧疚。

“那个家伙已经闯进来了呢……”

桔依已经看见了那个模糊的轮廓。陵停驻在宫门口,桔依抱着满身是血的阴,旁边还有永远沉睡的女王。

“你说的很对啊,不就是逃避么……”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陵笑笑,一边拔出了刺进自己心脏的鬼头簪。

“只是最后一次,不要逃避死亡了。”

陵踉踉跄跄地向前迈了两步,喉咙里艰涩地吐出“桔依”两个字,然后便扑了过去。以女王的寝宫为中心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一股白光冲天而起,刺眼的光芒顿时笼罩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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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铃之音》

“哥哥。”她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天边的云散落开来,露出藏在云海之上的新月。

“才是傍晚,又睡着了?”男人透着一层轻纱,在一片蒸腾起的朦胧水雾里沐浴。他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轻点,她那边的天空就变化起来,大片大片游离的飞鸟从空中漫过,白色的鸟,像一片托着星辰的帆去往大海。

纯音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海。他们血族生来就有操控天地万象的能力,她给自己变幻过无数次的海,海面上有极寒之地潜游的巨鲸,有潮声之路上腾跃的涛浪,有遗忘之地沉睡的海草。她拼命往那里加注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是直到如今,她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

“哥哥,我想看海。”轻纱被从外掀开,男人低着头,像是睡着了。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滑下,划过他的脸颊,最后悬在他的下颏上。他在热水里躺的太久了,浑身泛着微微的红色。纯音站在他身旁,显得病态而苍白。

纯音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将那滴水珠刮走。男人一下子惊醒过来,深蓝的眸子里倒映着晨昏颠倒的星海。

“纯音,”他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眸子里翻腾汹涌的乾坤,“你马上就是邻国的新娘了……走吧。”

“阿铃,”她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勾着他的下颏,肆无忌惮地将重心倾覆在他的胸口。“好无情啊。”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眼睫因她的呼吸而颤动起来。那一瞬间,热浪在身周裹挟,星辰坠落山川崩裂,他突然就成了荒芜的天地的中心,何方无形的手掌伸开,像是要把他掐死在深水里。他突然从池子中站起来,一把将她扑倒在水里。

“我也想啊,凭什么,你明明应该是我的女孩。”悬铃疯狂地撕咬着她的身体,在颈窝留下深深的齿印。这是他改不了的习惯。无数的旧伤再次裂开,他吮吸着她的血。

熟悉的疼痛在记忆里苏醒,纯音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想把整个世界都拥在怀里。池子里的水放干,她的后背贴在石壁上,经过温热的血,迟钝地传来沁骨的冰凉。水又漫上来,慢慢地漫起很高的水位,像是要淹没她的所有。就像是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

血还在滴,刚流出来就融进了水里。血水蜿蜒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还有几滴溅上高墙。纯音睁开眼睛。已经是白天了,晓光斜照在窗棂,窗格子上排着一排白色的鸟。

“阿铃...阿铃...走了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已无完肤的身体,瘦弱,病态而苍白。

“我把一个女人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你啊…”

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他戴着王冠,手杖的光芒耀眼。

“她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些才自杀的?”纯音没有抬头,卷着纱布,耐心地包扎自己的伤口。

“或许吧。也许是哪天晚上,我不小心咬断了她的脖颈。”

“告诉父王,我旧伤复发,不去上朝了。”

“为何复发?”

“其实,还不够啊,阿铃。”她终于摆弄好了一身的新伤,唯有指间存着一点猩红,一步步朝他走来,“这点疼,还不够啊...”

“你疯了么!”悬铃目光触及她的手指,一把打开她的手。

“苦难,是唯一的救赎。我已经扔掉太多了,无法弥补,无法还清,神明永远不会允许。我求求你,阿铃,我求求你,”她猛地后退,一下咬破自己的手。血融进那点猩红的粉末,她像个疯子一样,如饥似渴地饮着自己的血。

“带我走吧。这个国度已经因我而诅咒,神明只会留在春的王城。我求求你,阿铃,带我走吧,去看海...”

她跪在地上。

窗子上那排鸟呼啦啦全飞走了,忽然又呼啦啦地回来,衔着一件白色的单衣。这是某种操控动物的法术,他们的国度里没有,只有邻国,她那个未来丈夫的国家才拥有这强大的魔法。

“他们…..来了么?”单衣滑落在地上,缀满的钻石和花草在初升的日光里闪闪发光。微风送来一室浅香,纯音愣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赠礼,忽然就哭了,无声无息,只有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

她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好,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