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玦的记忆里,有个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站在急诊室的出口,手握成拳,手指可能嵌入了掌心,因为他能看到她握的极紧,青筋在手背上十分清晰,隐忍的愤怒在冲击她羸弱的身躯,纤薄的肩膀因为急迫的换气而颤抖,与她对面而立的应该是她的父亲,她的眼神那样尖锐,在她父亲想开口的时候,她伸出了手,一下又一下地将他往外推。
已近年关的冬夜,下了雨,母亲突然高烧,舒玦赶紧送到了急诊。他在去给吊针的母亲倒水时见到了这一幕。
那晚的急诊室人不多,留意到这个场景的,只有门口的护士和自己。舒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也许是因为学医的关系,所以对异样的情况多少会关注一些?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父亲,所以多少羡慕别人?亦或是,他看出了那清澈的双眸里隐藏的绝望?那本该是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如果,带着笑意的话,舒玦想。
她父亲的神智并不清楚,从歪歪斜斜脚步上看,舒玦猜测他应该喝了酒,所以当女孩推了他数次后,他发了火,一把掀开女孩的手,吼道:“发什么神经!”
女孩似乎习惯了被他这样吼,丝毫未受影响,依旧不依不挠地奋力推他,嘴里喃喃着:“你走,走远点!走!”她那样用力,忘记了自己单薄的身体根本无法抗衡身高和体重都比她多很多的父亲,推不动,她却咬着牙,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
喝醉的父亲被彻底触怒,几乎是拎起了她甩开,眼看着她要撞上护士的桌子,舒玦一伸手,揽了她一把,因为冲击力,他的腰撞到了桌角,吃痛到闷哼了一声。拐角处忽然冲出了一个少年,舒玦听到了一声,“姐!”然后少年冲过去拦腰抱住了他们的父亲。
那应该是比她小两三岁的少年,和她一样五官清秀,十三四岁的年纪,已有一米七四左右的身高,虽然也清瘦,力气却明显大了很多,亦或许他们的父亲对儿子要稍微仁慈一些?总之,少年拦住了他们的父亲。
然而舒玦没想到,身前的女孩没有一丁点退缩的意思,站稳了身就往他们的方向冲去,少年急了,他的双手还箍在父亲的腰上,已经没有分身可以阻拦自己的姐姐,他慌乱地对舒玦喊了声:“拦住她,拦住她!”
舒玦下意识地拉住她,但愤怒给她增加了力量,舒玦只能像那个少年一样,双手箍在她的腰上,因为身高的悬殊,她的双脚离了地,她在着急中踢了几脚在他的小腿上,痛意瞬间袭来,舒玦却不敢放,怀中的女孩在声嘶力竭地对两米之遥的父亲喊:“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你也去死啊!去陪他们啊!不敢死在这里逞什么能,你算什么男人!你去死,去死啊!”
她的喊声那样凄厉,在整个急诊室里回荡,开始有人聚集了过来。少年拖着他们的父亲出了急诊室,舒玦的手才缓缓地松了下来,女孩全身的力气尽失,滑坐到地上,他伸手去扶她,她怔了下,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哆嗦着跟他说了声:“对不起,谢谢。”
舒玦想说些什么,却未来得及说出口,刚才的少年像风一样跑了回来,牵住她的手,左看右看:“姐,受伤没有?哪受伤没有?你说句话啊!妈快急死了,片都不拍了……”
女孩摇摇头,甩开他的手,默默地往里面走。
少年跟了几步又回身对还站着的舒玦不停地道谢:“谢谢谢谢,谢谢你了……”
舒玦摆摆手:“没事。”
少年转身小跑着跟上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的女孩,“真没受伤?要不要让医生看下啊?”
女孩的耐心似乎并不多,烦躁地应他:“闭嘴!”
少年没有因此不开心,依旧在关心地絮叨。
舒玦觉得这真是对奇怪的姐弟。
人群散开,护士叹了口气:“三天两头到医院,家暴犯法不知道么,什么男人……”
舒玦怔了怔,来龙去脉似乎一瞬间就清晰了然。
许馨媛是急性胆囊炎,所以当晚就安排了住院。舒玦是在三天后又见到了那对姐弟,还有他们泪流满面的母亲。
女孩是被急救车送来的。
急诊室到住院部仅需一个过道,舒玦给许馨媛送晚饭的时候就经过了急诊室。救护车的鸣叫声才刚停下,他就听见了哭声,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的哭喊,少年的哭泣声极大,几乎掩盖了女人的饮泣。
“姐,你别睡啊,别睡,到医院了,你别睡,求你了,别睡……”
舒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他停了脚步,目光穿过奔跑的人群,在推床转弯的那瞬间,他看到了面色如纸的女孩,那个泪流满面追着跑的,正是前几日在急诊室的少年,一旁的妇人左手打着石膏,估计是他们的母亲。他怔了会,手机响,是许馨媛问他到哪了。
一个多小时后,舒玦从住院部下来,在门口询问了护士,还是那晚当班的护士,她记得那天是他拦住了女孩。
“割脉了,干嘛要寻死呢,这种爸没了就没了嘛……”护士摇头,又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似乎不合适,对舒玦叹息道,“她爸没了,就那天晚上,说是把车开到河里去了,不是喝酒了嘛,还开车,凌晨才被发现,捞上来已经不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悔自己说了那样的话,现在的孩子都是看着心肠硬,实际上脆弱的很……”
舒玦怔住,许久都没有回神,心里莫名地有堵塞感。
舒玦最后一次见到她,是许馨媛出院那天,在住院部的电梯口。他刚办完出院手续准备上楼接许馨媛,电梯门一开,他就看到了刚下来的她,穿着异常宽大的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头发散散地扎了一把,整个人憔悴无神,身边跟着她母亲,一脸温和的妇人,打着石膏的左手用绷带挂在脖子上,正小声地嘀咕着:“你要看什么书,让以安去买就行了,别到处走动……”她俩边说边往外走,全然没有注意到停在那的舒玦。
“家里事多,你回去好了……”她垂着头,慢慢地走着,仿若游魂。舒玦想到护士说她父亲没了,估计家里正在忙丧事。
上去的时候,许馨媛已经收拾妥当,见他进来,笑了笑:“人很多吗?”
舒玦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妈,我前两天带来的书呢?”
许馨媛愣了愣,指了指旁边的袋子:“都在这呢,怎么了?”
舒玦开了袋子,从里面翻了一本出来,“遇到一个同学住院,这书给她看,我一会就来。”
许馨媛有点疑惑,但依旧点点头,看着他走了出去,暗想极少和别人来往的儿子对住院的同学倒是挺上心。
舒玦查看了指示牌,去了六楼的外伤科。到了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到护士站询问,“有个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前几天住进来的,她弟弟和她妈妈一起来……”他在问的时候忽然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疑问,感觉脑子打了结,语言顺序就有些乱。
“割脉那个?”护士对长相极好的他十分耐心。
“对。”舒玦及时停住了描述。
“探病?刚下去了。”护士也有点纳闷,既然不认识,到底要打听什么?
“不是,”舒玦摇头,“能不能麻烦你等会把这本书给她?”
“啊?”护士愣了愣,迅即又点点头,“可以啊,要跟她说是谁送来的吗?留个字条什么的?”
“不用。”舒玦摆手,“麻烦了,谢谢。”他在护士狐疑的目光中离开,轻呼了一口气。
舒玦并不知道,一开始拿到那本书的不是宋以心,是宋以安。他来跟母亲换班的时候被护士叫住了,“诶,26床家属,刚有人送来给你姐的!”
宋以安接过,蓝色的封面,一个金发的男孩站在一个类似星球的圆形球上,书名赫然入目——《小王子》。
“谁送的?”宋以安皱着眉头,想不出什么人来。
“比你更好看的人送来的。”护士笑。
“男的?”宋以安一脸茫然。
“嗯,男的,好像也是个学生。”护士估摸了舒玦的年纪。
宋以安歪着头,翻了翻,在书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行很小的字:舒玦,购于2007年7月。
宋以安的脑海里没有任何一个姓舒的人,他也不相信宋以心会有什么同学关系好到要来医院给她送书。她一直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也没有寻常女孩有的闺蜜。
父亲死了,说不伤心是假的,但也没有很伤心。从祖父母过世开始,宋以安与父亲之间本就脆弱的感情愈发淡化,最后在他对母亲和姐姐的家暴中消失殆尽。
很小的时候宋以安就知道,“家”这词的基础是母亲和姐姐,溺爱的祖父母和对他特别宽容的父亲在他眼里却更像外人,虽然在物质上给的充足,却从没有给过他温情。母亲爱他,所有人都知道,他也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比较起总是嫌弃他跟在身后的宋以心,母亲给与的关爱是细水长流的吃喝住行样样俱到,宋以心却极少对他有过好脸色,总是一脸淡然或者不耐烦,但宋以安知道她并不像表面那样讨厌自己。
小学二年级时,因为长相过于清秀,上厕所的时候被五年级的人拎了出来,面对一群人嘲笑他长得像女孩,他只知道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宋以心的同桌路过,一溜小跑地去通知了她。宋以安永远记得那天的宋以心脸上那份孤勇,她从四楼的教室冲到一楼,手上紧紧地拽着一块砖头,那是老师用来当门档的,瘦小的身躯爆发出的愤怒势不可挡:“谁欺负我弟了?谁?站出来!”
高她个头很多的那些男孩被她的眼神吓到,不觉就往后退了几步,只剩下那个始作俑者。
“你是吧?”宋以心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忽然笑了,当那个男生正惊叹她笑时如此好看,下一秒,砖头就砸向了那个男生的脚,凄厉的喊声响彻四周,老师们纷纷赶来,双方都被叫了家长。
那是宋以心第一次“闯祸”,一开始来的是母亲严芳华,当她唯唯诺诺地赔不是时,父亲宋平尧赶来了,一会宋家两老也高昂着头迈进了学校,因为他们知道了虽然“闯祸”的是宋以心,但实际被欺负的是宋以安。
最后宋家一分钱也没赔,不仅仅是因为宋家老爷子叫嚷着:“谁也别想碰我老宋家的孙子!”,更因为宋老太太的满地打滚,要告教育局,要上信访局……
那个被砸伤了脚趾的男生家里经济窘迫,学校十分“察言观色”地选择了息事宁人,一周后在早操时间前,对两方都进行了口头批评就算了事。那天起,全校都知道了宋以安是不能惹的,因为他有个会拿着砖头砸人的姐姐。
在学校没有吃亏的宋以心回家被罚跪了两个小时,跪到膝盖发青,冷汗直流。宋以安想陪着她,被她一如既往地嫌弃:“滚。”再后来他给她倒了水喝,她不喝,别过脸,不看他。晚饭的时候,严芳华摆好了菜,搓着手问宋平尧:“差不多算了。”宋平尧还没说话,宋家老太太就冷哼了一声,严芳华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宋以安不吃饭,蹲在宋以心旁边,老太太叫他,他不起,去拉,他就挣脱,再后来,他开始哭,慢慢就变成了嚎:“我不吃饭,我不要吃饭,姐姐不吃饭我也不吃饭!”
宋以安一哭,全部人都妥协了,除了宋以心。宋平尧叫她起来的时候,她看了看客厅那个落地的木制摆钟:“还有二十五分钟。”
老太太开始咒骂:“死丫头,你就跪死算了!”宋平尧看了会,冷笑:“够狠啊?也不知道像谁!”严芳华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别跟大人过不去,起来吧?”老爷子去抱哭得泪流满面的宋以安,“不哭不哭,爷爷给你剥虾……”
宋以心盯着地面,没有一点动容。她不知道那天的自己在宋以安的心里像颗钻石一样闪闪发亮,也不知道宋以安是真的心疼她。更不知道宋以安始终觉得,只有母亲和姐姐在,他才有家。
“姐,你为什么砸人家脚啊?一般不都是打脑袋的吗?”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宋以安都会跟在她身后问这个问题。
“脚比脑袋便宜!”宋以心白眼,她被问得烦了,烦到想把他装在垃圾袋里去扔掉。但是应该分什么类呢?宋以安属于什么垃圾?有害?可回收?宋以心还真的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宋以安愣住,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她居然还从赔偿的角度盘算了哪个更便宜一些。
宋平尧出殡前一天,宋以心出了院。向来很在意别人看法的严芳华却没有让两个孩子披麻戴孝,只是穿了简单的白衬,戴了黑纱。人群里有着各种声音,质疑、数落甚至咒骂……
严芳华扛住了,她抚了抚宋以安的头,又揽过出神的宋以心,看着自己还没拆石膏的手,忽然掉了泪。
她做错了第一个选择,后来只能再错很多个,以后,她不想错下去了。
舒玦一直记得那件事,那对姐弟。在“盲盒”见到摘掉太阳镜的宋以心时,他有那么一点恍惚,觉得她跟记忆里的人十分相似,却又不太一样。他记得的那个女孩,受了伤,伤在心里,不是身上,她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抗拒和绝望,像一只收了伤的困兽,躲在未上锁的牢笼里,希望能挣脱,又不敢去打开那扇没落锁的门……
李瑞林曾问他为什么选择了心理学,是因为受他影响还是自己有兴趣,舒玦笑,说各种因素都有一些。
医生有很多,擅长治疗身体上的病痛的专家,教授很常见,但能治疗心理上的,或者说,真正能治疗心理疾病的医生却并不多。十八岁的舒玦曾经希望有人能治愈他内心的伤痛,带他走出那个被内疚和绝望堆积的角落。没有人知道他生了病,就连许馨媛也以为他是因为失去了父亲而悲伤,因为悲伤才更沉默寡言。
舒玦是在那年的除夕夜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目光会跟着那个女孩转,因为他在空气里嗅到了似曾相似的血腥味,知道她受了伤,就如他当年那样。那道在心里裂开伤口触目惊心,却只有当事人看得见,因为对自己束手无策,当疼痛满布全身,唯一的念头是想寻求解脱,最快的方法只有一种——离开这世界,所以,她才会选择割脉。
和她不同的是,十八岁的舒玦坐在天台上,被刺骨的北风吹醒,他忽然想到,他还有母亲。两年多的时间,他的理智和绝望持续拉锯,庆幸的是,理智赢了。
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尚未完全长开,瘦弱到似乎风大一些都站不稳当,而同样纤瘦的宋以心,却没有那种病态的憔悴。宋以心的眼里没有那么多绝望,略微有些沮丧还带着茫然,她也没有抗拒世界,只是无所谓和不屑。当孟濛说她有个弟弟时,舒玦有那么点恍惚,想着是不是真的会这么巧。如果是,这算不算是缘分?所以他下意识地就去了“盲盒”,等到停了车,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就这样坐着。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缘分这种事?改完作业后的宋以安翻了翻手里的《小王子》又去问宋以心:“姐,能问个问题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不好回答。”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不好回答?”
“好回答的问题你通常不会问我能不能问。”
……
宋以安张了张嘴,又闭上,默默地换了个问题:“你从来不好奇这本书的主人是谁吗?”
“为什么要好奇?”宋以心坐在沙发上看综艺,她拆了一包百醇的红酒夹心巧克力饼干,抽了一根,玩儿似地咬着。
“电视剧里经常这么演来着,什么巧合啊,误会啊,都是缘分,最后整出一部情感大戏!”宋以安坐到她旁边,伸手想抽走一根,被宋以心一巴掌拍走。
“嗯,一本拿错了的书,隔了十二年还有缘分,狗血洒的不错!”宋以心转头看了看缩回手的宋以安,忽然笑了。
“你别笑!”宋以安叫道,她每次笑的时候,他都觉得瘆得慌。倒霉的林沐阳在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眉眼弯的很明显时往往代表眼前的人要遭殃,吃了几次亏才有了跟宋以安一样的反应。
“宋以安,你是不是想去当编剧?教师这个职业压力太大了吗?”宋以心眉眼里的笑明显不善良。
“我错了。”宋以安十分识相,“我出去给你买苹果。”
“不吃,不是季节。”宋以心对不应季的水果很排斥。
“哈密瓜行不行?葡萄?”
“我要紫色的,巨峰或者夏黑。”宋以心看他往外走,选择息事宁人。
门铃却忽然响了。
刚走到玄关的宋以安回头看了一眼窝在沙发上的宋以心,以为是物业上门:“你没交物业费啊?”
宋以心没回头,冷冷地还击:“是不是哪个学生来给荣登班主任的你送礼来了。”
宋以安歪头,心想,不能啊,应该没人知道他家地址,歪着头过去开了门。
孟濛仰着头看了看宋以安,站在她身后的舒玦和孟白也盯着他看,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两分钟。
宋以心慢悠悠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宋以安,你掉坑里了?”
孟濛听见了,回了神,恍然大悟地尖叫道:“啊!这是宋老师家!这是宋掌柜家!舒叔,你跟宋老师是邻居啊!”她高兴到暴走,丝毫没有陌生感,循了声音,甩掉鞋子就往里跑:“宋掌柜,是我,是我,是我!”
门口的三个男人在面面相觑,宋以安看着手里拎着纸杯蛋糕和水果的孟白,又看了看更高一些的舒玦,这,还真是给他送礼来了?
孟白一脸震惊,他记得自己之前是在花苑小区里遇到宋以心堵在出口,但没想到她家就在花苑小区,而且,是在舒玦家楼下。
舒玦看着宋以安,是眼熟的感觉,他跟宋以心的五官很像,只是线条稍微分明些。
“宋掌柜,哈哈,早知道是你家我们就不带蛋糕了,我舒叔今天搬家,你是他邻居啊!”孟濛扑向宋以心,宋以心迅速躲开,缩到一旁:“好好说话,别毛手毛脚。”
“那个,我们是来……”孟白指了指舒玦,不喜欢这种交际又被孟家父女磨到没办法才出门的舒玦虽然不情缘但还是朝宋以安伸出手,“你好,我是刚搬来的,”宋以安握了握他的手,不太确定地问:“哪家?”这几日进进出出的时候看到过有人往楼上搬家具和家电,他们住进来的时候物业曾告知过楼上那户并没有住人,不过除了那户,这个单元已经没有空房子了。
“1602。”舒玦简单地作答。
“噢,幸会幸会,我们是1502,”宋以安笑呵呵,“孟濛的叔叔?”
“是。”舒玦想了想,点头。
“那两位孟先生,进来坐会?”宋以安挪开了半边身,让他们进来。
“我舒叔不姓孟啊!姓舒!舒服的舒!是舒叔,不是叔叔!”孟濛吃着宋以心的饼干,大声纠正。
宋以安怔了怔,和宋以心对望了一眼,嘴角上扬了一些,心里腹诽:“这么巧啊?”宋以心皱了眉头,微微眯了眼,用眼神回复他:“消停点。”两个人的无声对话旁人并未察觉,舒玦却看了个一清二楚。
“坐会坐会,”宋以安收回眼神,招呼他们,“那这位,是孟濛的家长?”
“是的,宋老师,这是我亲爸!”孟濛吃的快,一会就把宋以心手里的饼干吃完了,扭着头到处找新目标。
“噢,幸会幸会,喝点什么……”
“不用,不用,孟老师好,让您费心了,这可真是巧哈……”孟白客套地摆手,边将蛋糕和水果搁到茶几上。
舒玦坐至一旁,目光落到茶几上那本《小王子》。他抬头,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浅灰色卫裤的宋以心正拉开了茶几的抽屉,指了指满满的零食,对孟濛说:“你自己挑。”兴许是在家的原因,舒玦注意到她的左手腕是空的,之前见过几次的手表这会并没有戴着,宋以心坐回沙发的瞬间感觉到了他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下意识地就缩了缩手,却还是被舒玦看到了那道伤疤。
“舒先生是吧?也是牙医吗?”宋以安跟孟白聊了几句,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舒玦身上,一脸的好奇,他对自己的相貌十分有信心,因为自小就被夸长得好看,初中到大学,收到的情书多到被宋以心揶揄可以当被子盖。但在见到舒玦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黯淡,就好比,六十瓦的灯泡在一百瓦的灯泡面前,瞬间就暗了许多。
宋以安心想,还是不要把这个比喻说出口的好,否则会被宋以心吐槽死,果然理科生写作文都是垫底的。所以词穷的他完全没办法形容舒玦比他多出来的英气。
“不是,”舒玦摇摇头,笑,“国内多半叫心理科,或者精神科。”
“噢——就是我姐通常说的江湖骗子!”宋以安下意识地说出口,立马感受到了宋以心凌冽的目光,赶紧清了清嗓子:“单身吗?”
这话问的舒玦和孟白都愣了一愣,下一秒,宋以心就将身旁的抱枕砸向了宋以安,眼镜被砸掉下,他迅即哀嚎,“姐,这是备用的啊!”
宋以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调了个频道看新闻。
孟白和孟濛看着这对姐弟憋笑,舒玦将宋以安的眼镜捡起,递给他。
宋以安接过,忙不迭地感谢:“谢谢啊,让你见笑了,舒先生……”
“宋老师,叫名字好了,这年头大家称呼都随意,我叫孟白,他叫舒玦。”孟白笑呵呵地插话。“哪个jue?”宋以安愣住,暗想,没这么巧吧?
“玉玦的玦,王字边。”舒玦笑了笑,看了一眼盯着电视的宋以心,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宋以心拿着遥控的手抖了一下,呼吸暂缓。
宋以安盯着舒玦,开始觉得他似曾相似,那年的急诊室里他正处于一团慌乱的局面,骨折的母亲、暴躁的父亲和愤怒且悲伤的姐姐,他记得有人帮忙拦住了宋以心,但那样的情况下,他只是看了对方几眼,隔了十几年,已经记不起具体的模样,后来的某天他忽然想到那本书会不会是舒玦送去的,他跟宋以心说了自己的怀疑,被宋以心嗤之以鼻:“你可真会脑补,他是神仙?手指一掐,算到几天后我们在医院?然后吃饱了撑的给不认识的人送书?”
宋以心凝着眉,落向舒玦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揣测,当年宋以安至少还看了对方几眼,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人家,只记得他伸来的手干燥而温暖,让她上下打架的牙齿稍微镇定了一些。她确实也怀疑过那本书是他送来的,因为除了他,宋以心脑海里再也蹦不出其他的人,只不过他是个路人,一个单纯的过路人而已,这世上哪有这样吃饱了没事干的人?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宋以安有点幸灾乐祸:“嘿嘿,姐,这就有点狗血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