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深圳,依然酷热难当,早上吃完早餐,我执意要开车送女儿去学校,学校虽然离家很近,但我想着,或许也能在这短暂的相处中,和女儿增加些亲密度,就这样,我和女儿上了车后,两人却无话可说,我偶尔问她几句话,她也只是回答:是,嗯,好........
突然感觉女儿长大了,我也快要失去她了,我的心里沉重极了!到了公司,也没能让我的心情好起来,副总高原,正在张罗着业务恳谈会,这是公司每天早上的必修课,主要的内容,就是了解业务员的动向,言谈举止中,也能透露出业务员是否努力,公司出薪水,每天业务员出门,没有其他办法,知道他们一天都做了些什么,所以,早会,就显的格外的重要,而这一切都是我从原公司照搬过来的,谁想到,曾经做业务员的时候,我最痛恨的早会,如今,却成了我管理公司的重要手段。
我已经极少参加这样的会议了,副总高原,他曾经,是我们行业老大公司的事业部经理,从业超过10年,经验丰富,业内也曾谈下几个大客户,一时名噪,为了能让他屈尊,我除了给他较高薪水之外,还允诺了一些股份给他,他倒也没有让我失望,我公司的业务部门,在他的调教下越来越上轨道,我也能分心做些别的事情。
除了这家公司和房产投资外,我还有一些别的想法,我做过行车记录仪,运动蓝牙耳机等等,虽然都不太成功,但是,我心里却知道,我一定要转型,这些年以来,工业控制器行业,越来越萎缩,行业内几家没有节操的公司,全部用低价格抢占市场,我们行业有自己的特殊性,客户如果要换供应商,一定需要经历漫长的硬件测试和软件的调配的过程,产品质量问题,一般都会在1年以后出现端倪,那个时候,他们早就收回货款,最多就是安排维修,甚至很多公司置之不理,但是低价格的产品,的确能让客户很难拒绝,客户成本降低后,也能让自己的产品更有竞争力,所以,有些客户铤而走险,存在侥幸心理,也就是这样,那些公司便以次充好,成本压制到最低,劣币驱除良币,竞争一时间白热化,甚至,一些没有节操的同行,为了抢占市场,给出了六个月以上的账期!
所以,我一定要转型,多种经营,提高公司自身的竞争力,哪怕控制器行业崩塌,我也能让公司活着!
进了办公室后,我将公文包丢在沙发上,走去我的大班台前,坐了下来.......
照旧,我的桌上,放着杯沏好的绿茶,自从李丽进公司以来,这些年,每天早上迎接我的都是,这杯温度刚刚好的茶水,绝不烫嘴,温度适宜,十几年以来,只要我在深圳,几乎每天早上都是同一时间进公司,从李丽进入公司开始后,我的桌上就多了这杯绿茶,最初,我觉得不太好意思让她代劳,也跟她说过,这些事不是她的分内事,不需要她做,她每次都笑着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慢慢的,我也渐渐的坦然了,甚至渐渐习惯了,这杯茶水,多多少少的是对当年,我录用走投无路的她的一份感激吧!
充实的工作,总是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在处理完最后几封邮件之后,我摘下眼镜,点上一根烟,靠在大班椅上,时而闭目养神,时而吞云吐雾!良久,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戴上眼镜,端起茶水,走到窗前,极目远眺,今天是周末,还不到五点,宝安大道上,就已经塞起了长龙......
站在窗前看远方,是我的女儿,小的时候对我的要求,孩子长大后已经不再提及,我却早已养成了习惯,那时候的她,天真无邪,总是嘱咐我用完电脑后,多看看远方,这样对眼睛有很多好处,我笑笑的问她,谁告诉你的呀,她总是,很认真的对我说:“我们老师说的”,说罢,她一脸的天真无邪盯着我看,那时候,她还不到六岁,我是她的天.......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是张涛打来的,我突然想起来,今天他约了我吃饭,我随即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道:“哎,老王,我现在出发了,现在过来接你。”
我“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前几天,张涛就跟我打好招呼,今晚,他安排了深圳几个同学的聚一聚,我想推掉,直说太累,周末想好好休息,他却一直坚持,说好久没聚会了,同学们也想见见你,我拗不过,只得答应,心里却是千万般的不情不愿......
张涛是我的中学同学,初中一个班,高中一个年级,之前我们的关系很一般,上学的时候,我与他很少讲话,我们是厂矿子弟,父辈的公司,位于四川西南的某个山区,交通闭塞,与世隔绝。他父母亲都是单位里的小领导,所以,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1992年,初中时期,很多同学家里,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那时,他就有许多的新衣服穿,还会经常带着随身听来到学校,课间之余却只给女同学听,且只给漂亮的女同学听,我们男生肯定是没有这样的福利的,他总是,离我们家境一般的同学远远的,只和漂亮的女同学亲近,嘴里也经常哼着当时最流行的粤语歌,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爸爸又去成都出差了,买了很多磁带给我........;我呢,以后肯定要去大城市生活的”。
诸如此类的言行,让男生同学都极其厌恶他,觉得这人嚣张跋扈!当然,我也是,觉得他讨厌的很,心里,却又有着说不出来的几分羡慕之意......
高中毕业之后,我考上了大学,去了上海读书,之后,便没有了他的消息......
2003年,我从上海辞职后,只身来到深圳,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朋友,一次偶然的机会,通过QQ知道他也在深圳,谁会想到,我与他,在离家乡千里以外的深圳,却渐渐亲近起来,他比我早几年到深圳,大家又是同学,又都单身,相互取暖,白天受了委屈或不快,晚上,就在路边摊把酒言欢,那时候,喝酒也就成了我们两个唯一的乐趣和减压方式了。
因为,他早到深圳,又大我两岁,那段时期,我基本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跟他在一起鬼混,跟他学会了抽烟,也学会了喝酒,更学会了,在午夜时分流连于,那城中村挂着粉红色霓虹灯的发廊.......
张涛,并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独自一人来到深圳闯荡,他做过工厂小弟,卖过日化用品,在全球500强-------山德士教授的肯德基店里,扫过厕所,也做过期货经纪,最落魄的时候,他睡过天桥,新世纪元年的深圳,治安极差,某次,在新洲的某处天桥下,他迷迷糊糊,梦醒时分的时候,被几个拾荒的流浪汉,见“财”起意,硬是从他手上,抢去了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虽然不值钱,那却是他最后的“财产”,张涛仗着自己身高马大,奋力抵抗,正在双方纠缠之时,他感觉有一道白光从黑暗中划过,右臀的疼痛,让他及时恢复了理性,他迅速撒手,连连后退,捂着屁股,不敢再挣扎,直到确认3个或者4个人走远,(他的原话,至今都不知道几人打劫的他),他才敢从黑暗中走出,在昏暗的路灯下,摊开捂着屁股的手,看到了一手的鲜血........
这件事,成了他每次微醺后必说的话题,就像周一清晨,天安门前,不会缺席的升旗仪式,每次说到这里,张涛都将啤酒倒满杯中,一饮而尽,对我说道:“兄弟,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频频对他敬酒,我有追问过细节,当时你有没有报警?后来去了哪家医院?屁股缝了几针?缝针的护士姐姐漂不漂亮?甚至打趣的说,想看看他屁股上的刀疤是否迷人?任我如何调侃着,他都噙着眼泪,不再说话......
日子过的很快,我渐渐走上正轨,开始创办公司,生意也越做越好,他却还在不停的换工作,一直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有了微信之后,又陆陆续续的,和另外几个在深圳的中学同学辗转联系上了,这样的聚会,也就慢慢多了起来,后来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月安排一次聚会,大家聊聊天,喝喝酒,联络下感情,述说下大家的压力!
某次聚会,其他同学酒醉后渐渐散去,他独不让我走,拉着我的手抽泣起来,说道:“兄弟,你来深圳比我晚,但是,现在你都有了自己的公司,我他妈........我他妈的还是个杂碎.......”
那时,我看着颓废的他,心里有些心酸,他是不是杂碎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大家都是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同学,我应该帮帮他!
就这样,2012年,在我的强烈建议下,张涛去做了房产中介,那时候,深圳的房价节节攀升,加上我公司越做越好,有了不少闲钱,那段时间,他就成了我的房产投资顾问,他全深圳的帮我找房看房,推荐给我,我也信任他,陆陆续续的,我在他手上买和卖成交了10几套房产,他有了方向,一扫当年的颓废,人也变得勤奋起来,张涛的头脑也算灵活,遇到不决之事,总会放低姿态,也会与我商量,虚心的倾听我的意见,就这样,没几年下来,他便积攒了不少佣金,也在南山区买了两套房子,买第二套房子时候,他首付有些欠缺,我也没二话,借了50万给他,转年,他便将借款全数还我,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总是买些礼品来看我,并不止如此,他还经常在其他同学面前提及:我是他的贵人,没有我便没有他的今天........
每次,我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会有些雀跃和得意的,但我表情却严肃,嘴里说道:“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只是个建议,不足挂齿..........”
嗯,没错,你们的感觉是对的,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奉承的我很舒服!这些年,我生意做得不错,身边总有很多溜须拍马,奉承之辈,但是我,却独爱张涛这一口,也可能是跟少年时期,他的那种嚣张跋扈有关,我,像极了驯兽师,让当年那只浑身是刺,时时刻刻展现着骄傲和桀骜的野兽,变得乖巧和听话起来........
尤其是,他这两年“醉”酒之后,在众同学面前,除了惯例的讲他月黑风高,被人刀捅臀部的事情之外,还加上了我如何帮助他,如何成为他的命中贵人之事,他大肆的添枝加叶,让我听着都脸红心跳,但他说的真诚,说到动情之处,甚至,都能滴下几滴眼泪,每到这时,他便提议同学们共同举杯,一起敬我,他端着酒杯,又会说些感恩戴德的敞亮话,也每到这时,我便站起身来,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慷慨激昂几句,装的谦虚谨慎,嘴里满是宅心仁厚,心里面,却是得意洋洋,洋洋得意!
这........大概就是成功人士的高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