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时和Kevin的零散接触已不能让我满足，我开始主动寻找其他机会，增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如中午约他吃饭。
“Kevin总，今天午饭要不要一起吃？”
“不了，中午没有时间，我就不吃了。”
“真的不吃了吗？那不会饿吗？”我问。
“不吃了，我来不及。”Kevin说。
其实我也一样是一个惜时如金的人。
“那么给您买一点儿吧。”我说。
“好吧，那买一点儿门口的蔬菜沙拉就可以了。”
如果给他买饭，他又会欣然接受，这弄得我并不清楚他是不想和我吃饭而拒绝我，还是真的没有时间出去吃。
他总是这样摸棱两可，让我琢磨不透。
后来我觉得买饭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于是改为每天在办公室我会等他下班，然后和他一起从办公室走到地下停车场。每天快到下班时，我就提前收拾好东西，并忍不住向Kevin的办公室频繁张望。当看到他走出办公室，我会立刻起身跟着他一起向外走，好像偶遇一样。
一次，正好遇到Kevin刚刚从办公室出门，我刚想迎上去，Ray却早我一步上前，一直和Kevin讨论工作和项目的事情。无奈我只得退回座位上。Kevin和Ray边聊边走，那天我没有机会和Kevin说话，一晚上都不是很高兴。赵辰来接我的时候，我甚至不想跟他说话。
如今，不能每天和Kevin说话我已经感觉不自在、反而不正常了。
这以后，当他身边有Ray或其他同事，我则保持一段距离，等同事走后再追上去。慢慢的，他应该也知道我是在有意等他下班。
Kevin似乎很像三不男士。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不知道这是不是已婚男士的通病。
为了增进了解和沟通，虽然从办公室到车库的路程很短暂，可能只有几分钟。我会提前准备好有趣的话题，和他闲聊。比如，昨天那个项目我是怎样怎样想的，明天我会跟谁谁谁讨论哪些方面的问题。当然也有非工作的话题，比如今天上映了某某电影，要不要去看。虽然一般他都会拒绝我，但我仍然会聊一些有的没的。
“您今天真忙。”
“是啊。今天的会议一直开到现在。你居然还在办公室等我，没有早点回家吗？”
“没有。我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所以MIT是什么样的？”我说。
“非常漂亮，跟哈佛是同一个校园，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校园之一，因为聪明人很多。” Kevin一边下楼梯一边说。
“比如您这样顶级聪明的人。”我说
“哈，在那里我不行，比我聪明的人还有很多。”Kevin说。
类似这样的闲聊每天可能只有一小段，但是我也乐在其中。
Kevin每次都不坐电梯，从楼上靠腿走下来，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想给我多一点时间。
自打每天我等Kevin下班，我就再没让赵辰来公司接我。赵辰当然不愿意，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他仍然每天都会执意过来接我，这样并不加分，只是给了我更大的压力。
我一般都会先告诉他一个晚一点儿的时间，等我把Kevin送走以后，再去找他，这无疑增加了一定的麻烦，但是也只能暂时先这样了。
有一天，下班以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跟在Kevin后面向停车场走去。
Kevin说，“小雪，明天我可能要出差去外地。所以你下班不用等我啦。”
他这么说是否代表他已经默认每天我都会等他，并且他也不反对。
“您什么时候回来呢？很久吗？”我讨厌听见他出差的消息，因为那样的话意味着会有好几天见不到他，我现在对Kevin的依赖正在增加，并且形成了习惯，如果一天见不到他便会想他。
“不会很久，就一天。”他冲我眨眨眼睛，仿佛是知道我会难过然后让我振作开心一点的意思。
“那么是去哪里，坐飞机吗？”我继续问。
“对。”他没有说去哪，应该是不愿意细说。
“我可以去接您吗？反正我也没事儿。”我说。
“没关系，不用麻烦了。”他似乎是在委婉地拒绝我。
“我没什么事儿，就让我去接您吧。”我对Kevin是主动的，比对赵辰主动了一千倍。可是这就是爱的奇怪之处，有些人上赶着也不行，有些人反而被倒贴。
“好吧。”他居然同意了。接机似乎不同于普通的下班之后顺路走，接机好像更加私密一些。
他的飞机是在BJ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降落，晚上7点15到。我早早吃过晚饭6点半就到机场了。不巧，显示屏显示Kevin的航班延误了。于是，我在机场大厅的咖啡厅买了杯饮料，开始坐等。这是我第一次接机，这让我觉得和Kevin的关系正在被默许和拉近。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Kevin的飞机终于降落了。我也坐累了，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我降落了，你在哪儿？”
“我在咖啡厅，现在过去迎你。”我回复了短信，走到接站口。已经9点多，人比之前少了很多。约莫又过了半小时，Kevin推着行李箱从出口走了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向他摆手。
“下次就不要等我了，这么晚。”
“没关系，我喜欢。”
“谢谢你！Lily上次来国内麻烦你了。”Kevin还是很重视他自己的宝贝女儿。
“不客气。您之前已经谢过我了，您忘了。”我说，“这次出差有意思吗？”
“哦是的，非常好！见了很多人！有一家公司想跟我们合作，需要我们帮助他们设计软件，我去跟他们签了合同。另外在回来的途中，我还顺便去看了我母亲。”Kevin声情并茂地描述着。他一直都是乐观积极的心态看待所有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离婚家庭的孩子都得像Kevin这样自己给自己打气。
“您母亲？她多大岁数了？”
“90岁了。”
“这么大岁数！”我感叹。
Kevin掏出手机，在里面翻了一会儿，向我展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女士带着宽沿儿帽子，穿着碎花儿连衣裙，非常漂亮，下面站着一个不到一米的小男孩开心的对着镜头笑。
“这就是你？”我说。
“对啊。我小时候的照片。”
“哈哈太可爱了！那时候你就已经很好看了。”我夸赞。
Kevin开车先把我送回学校才自己开回家的，一路上我很开心。从机场回市区的路途比办公室到车库可远多了。
“你等了很久吗？”Kevin边开车边问我。
“没有很久，我喝了点儿东西，顺便带了本书随身看。”我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这不是我写的吗？”Kevin说。
“对啊，您是我的偶像。我需要先向您学习。”我这是在赤裸裸地拍马屁吗，其实说完我自己在心里都在偷着嘲笑自己。冷雪，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我心想，原先那个谁也看不起的高傲的你哪儿去了，被你丢在了哪里？也许就是从作弊风波以后，你的尊严也跟着一同丢掉了吧。看看现在的你，说着违心的话，却还跟赵辰说你喜欢的是值得信任的他。
“你为什么经常跟着我呢？”Kevin问。
这个问题还用问么，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心里想。但是我能说么，这么直白的说安全吗，不会他又翻脸要开除我吧。我还是选择了安全的策略，一笑了之，没有回答。
Kevin看了看我，见我不回答，他也嘴角微微一笑。
“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我希望能培养你们，我看好你们。你知道，我的一个工作目标是扩大个人影响力，对社会的贡献。但是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帮助，所以我会挑选精英去辅导，然后通过他们再去产生更大的影响”
“MIT的理念就是要扩大影响力吗？”
“算是吧，这属于领导力的一部分我认为。MIT你知道的，每年录取的人很少，所以必须要高效的利用资源，这就是高效利用的一种方式。找到最具潜力的人，然后培养他。我是被他们选中的，你是被我选中的。”
Kevin看看我，他应该是在观察我的表情。他永远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或者说滴水不漏，你挑不出毛病，就算别人听见也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你是否想入非非，对不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理念，我不得不承认，是具有一定高度的，可以说是从全球人类的视角去看待。
“所以我是被你选中的吗？”我看看他，这种说法还是让我满意外的。
“你不觉得吗？你看我一共才带几个人，几个博士几个硕士，而你是目前组里唯一的本科生吧。”Kevin举起右手，只用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出手指开始数。
“那么为什么您会选择我呢？”我问他，我觉得他在说真心话，的确他的时间非常有限，说真的他带不了几个人。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很幸运。或者总裁总是这样会忽悠人。总之你永远别想看清Kevin。他的话到底是表面意思还是另有深意，就得靠自己去揣摩了。
“我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吧。其实你的简历我都没有看过。我只知道你是清北的就够了。我选择你主要是看面试。你让我觉得你是真的喜欢计算机，你有一个很宏观的视角，你不是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学科，而是希望能有所建树。”Kevin眯着眼睛边想边说。
“你具备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人，这符合我选择育人的逻辑。”Kevin继续补充道。
“我好像都没发现我是这样的人。”
“所以正如我之前说的，我也愿意推荐你去MIT继续攻读硕士，这是真的。你具备这样的实力，你看你所有的成绩都很好。你有这样的眼界，和MIT的价值观是相符的。”
Kevin嘴里说的人竟然是我，我从来没有发觉我竟然是他的某种意义上的天选之子。我受宠若惊。这就像是一只黑鸭子突然被发现可以成为天鹅之王一样。
我相信Kevin对我的赏识，我觉得用赏识这个词语是最准确的形容。他是从一个导师的视角去看我这个学生。我觉得是老师对学生的赏识。似乎有些失望，好像没有男人对女人的爱，但是有赏识总比没有好，我也欣然接受。
“怎么了？被吓到了？”Kevin问我，他看了我几眼。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还不至于。我也是从小听着夸奖长大的人了。”我笑言。“只是在反思自己对未来的目标设定。也许我应该像您说的，设立一个更大的目标。”
“当然，我会全力支持你。实现你的梦想。你就是我的学生一样，我在清北也是有职位的。”
“教授，我知道。”
“所以你觉得公司的同事们怎么样？合作起来的感觉是怎样的？”Kevin问。
“您是把我当成了小间谍么？所以我是你的人了吗？”
“是的。你当然是我的人，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不要忘记。”
“从未忘记，怎敢忘记啊。在我最难的时候，是您救了我。为什么您要救我呢？”
“我觉得你很可怜。”可怜，他用的是可怜，不是可爱，而是可怜。我不悦。
Kevin继续说，“其实我真的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儿，你们还是学生，就是没有重视学校的规定罢了，其实也不能全怪你们，这是这个教育体系的问题。外国从小学一年级就再强调不要有学术不端的行为，但是看看中国呢，大学之前哪里有过这方面的教育。”
“就算是进了大学，其实也没有什么正规的课程教我们。”我补充道，“其实很多规则教育的课程都是自己在网上勾几个勾就通过了，我们根本都没有好好学过。”
“没错。你说对了。这是体系的问题，不能只赖某一个学生。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难道没有责任吗？”Kevin没有把作弊的行为完全怪在我一个人头上，这样的观点也是让我耳目一新。
他继续转回原来的话题，“所以你觉得公司的同事们怎么样？合作起来的感觉是怎样的？”
我想了想，“我觉得整体来说跟大家的合作都是挺好的。比如Ray就是很热情的一个人，我第一天来他还主动过来欢迎我，然后有什么不会的请教他也都能得到帮助。”
“有没有合作不好的人？”
“倒也是有的。”
“你要努力跟大多数人保持良好的关系。用你的个人魅力，你知道什么是个人魅力吗？个人的吸引力。全方位的。”
“个人魅力，个人的吸引力。全方位的。”我默默重复他的话。
“对，包括外形，男女之间的吸引力等等，这些都是你可以加以利用的。” Kevin说。
“外形，男女之间的吸引力。”我在揣摩他说的话。他是不是也在说自己呢，他在利用他自己的个人魅力吸引我，然后让我帮他干活儿？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可是他刚才还在说自己是为了培养人才，让这些人对社会发挥更多的贡献。可能这两点并不矛盾吧，他一边利用我干活儿，一边也想培养我。但是不论是哪种，没有一种是单纯的男人对女人的爱。
我和Kevin不在同一个“篇章”上。
我知道，自己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有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怒吼着要我住手、停止、不要再向前了，而我，只是捂起耳朵装作听不见，只是懦弱地选择了一条让我眼前更少痛苦的路。
又一天，Kevin下班时，我再一次屁颠屁颠地跟随他去车库。
“快点，我要迟到了。”Kevin对我说，显然已经接受了每天从办公室到车库的路上我是他的队友的事实。
“什么迟到了？”我问。
“健身课，今天是6：30。现在有点堵车，可能得晚了。”
哦对，Kevin提到过每周二四下午会去健身。我看了一眼Kevin紧致的T恤，隐隐约约能看出肌肉的轮廓。
当Kevin坐上主驾驶，正在系安全带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闪躲开，而是趴在摇下来了副驾驶的车窗上问他，“可以带我去吗？我也想去玩儿玩儿。”
他转头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移动和打量，然后他又看看手表，做了个上车的手势说，“上来吧！”
我开心的跳上车。这不是我第一次坐他的车了，但是每次只要有机会坐他地车，我都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又可以有不少时间和Kevin在一起。
有时候我想，自己现在真是对他痴迷到一定程度了，痴迷到我都已经开始鄙视我自己，我知道以我的自尊心可能终有一天会受不了吧，但是至少现在我还是很享受这样的感受，这样被特殊对待的感觉，这样被一个我喜欢的人特殊对待的感觉，这样被一个我喜欢的老板特殊对待的感觉。
在车上，Kevin 一边挂着耳机听着电话会，一边随口跟我闲聊，“所以你平时喜欢健身吗？”
“没有特意去做，但是我是喜欢运动的。我长跑很厉害，有用也还行。”
“长跑？那还挺符合你的。” Kevin边点头边说。
“为什么您这么说呢？我看着腿也不是很长的那种。”我疑惑。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坚持的人。” Kevin说，“没错，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最坚持的人。”
“我好像没有怎么坚持过吧？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还记得你刚来上班不久，有一次我把你给开除了。” Kevin说，他扭头看我。
“记得，那次特别突然，我真的被吓到了。我其实并没有想辞职。”
“啊你知道你说的话非常情绪化，我觉得你并不像继续在这里工作了，真的，你回去读一读。真的，你回去读一读。” Kevin挑了挑眉毛，他好像蛮在乎的。我发现似乎不能跟他轻易开玩笑，因为他特别在乎，他会当真。
“是，您说的对，这是我的毛病。我这人太容易情绪化了。有时候我生气太快。那么这和您刚才说的坚持有什么关系呢？”
“你当时来我办公室好几次你还记得吗？”
“记得，因为我非常想争取这个实习的机会，我为我发错的信感到后悔。”
“所以我说你是我见过最坚持的人。我从来没遇见过一个被开除的人，还敢来我办公室求我留下他自己的人，真的，我从来没遇见过一个被开除的人，还敢来我办公室求我留下他自己的人。” Kevin念叨了好几遍这句话，足见我那次去找他确实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没说的时候我从来没发现我有这个潜质，直到他点明，我方才意识到。
我觉得这也可以叫做执拗吧。看你怎么解释。但是谁知道坚持是对还是错呢。
“您没有见过其他这样的人吗？我觉得应该不少见吧。就是比较坚持的人。”我说
“见过，Kumar就是。”
“Kumar，就是那个印度人吗？”
“对，其实我跟他也挺有缘分的。非常有意思，他本科是哈佛毕业的。但是投给我简历的时候居然把哈佛的英文写错了，少写了一个R字母，于是变成了Havard，翻译过来就是另外一个非常不同的大学了，就跟哈尔滨佛学院和哈佛似的。我就是因为这个R字决定不录取他过来，其实他当时条件还是不错的。”
“哦？那您给他写了拒信吗？”
“是的，我当机立断就拒绝了他。他一定很难过。”
“后来呢？他怎么又来了。不会也是到门口来找您求情吧？”
Kevin笑笑说，“不是，后来他是又给我发邮件请求原谅。跟你也类似，你是口头来，他是文字来的。”
“那应该不会第一封邮件就原谅他吧？”我问。
“当然没有。他发的那封道歉信并不能改变我内心的想法，机会失去就是失去了不会有第二次，这一直是我的理念。但是为了不让他太受挫，我没有直接拒绝他。”
“那是？”我好奇地问。
“我让他再找两个推荐人写两封推荐信。”
“所以他找了对吗？”
“是的。”
“然后就录取了？”
“没有。
“为什么还不录取？”
“哪有这么容易过关。他还真找了两封信，这并不能为他赢来一次录取，但是可以为他赢来一次机会。我跟他说，看完这两封信，我还希望再看三封信。”
“他最开始投简历的时候没有推荐信吗？”
“其实他最开始投简历的时候就已经交过两封推荐信了。”Kevin笑了笑。
“啊？那算上后来要的，您一共要了七封信吗？”我问。
“是的，七封推荐信。但是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谁让他拼错了大学名字。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也付出了代价不是么？”
“是的，我还得重新补考那门课。”
“对。”Kevin点点头。
“那么后来他交齐了七封推荐信了吗？”
“是的，你还别说，他还真交齐了七封推荐信。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放弃，但是他并没有，他还真找到了七封推荐信，这让我很惊喜。于是我决定录取他。既然他已经满足了我的要求，我没有不录取他的理由。他证明了自己。”
跟Kevin对话总能听到一些新鲜的东西，学到一些东西。考上MIT的人，总归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并不是在智商，更多的是在看事情的视角吧。
听完他说的，我暗自感叹，他可真是个奖惩分明的人。
而且，他说的没错，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前面就到健身房了，这是我第二次和Kevin去健身，第一次是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