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不可逃脱
“但自从本宫收他为养子后，这三年来便屡屡在先帝面前赞扬他，维护他。先帝却还是猜忌他，三年来都一直不肯立太子；直到病入膏肓之际，还想在其他诸子中择人立为太子。是本宫苦苦相劝，先帝才最终下定决心，立陛下为太子……”
郭女王一边说一边直抹泪，这般苍老凄凉的模样，与当年受尽恩宠，集万千荣华于一身的大魏皇后形成鲜明对比：“知人知面不知心。本宫到现在才知道，当年先帝的顾虑是对的——如今先帝尸骨还未寒，他便能如此震慑本宫；那日后在这皇宫内，哪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
“其实在先帝驾崩之时，本宫就该殉葬的。本宫并不畏死，只是先帝生前做了那么多，只为保得本宫能够安度残年；本宫不想到了地下看到他，会让他伤心，让他失望……”
……
随着郭女王的话，郭阳也逐渐晕红了眼眶。没错，曹丕驾崩之时的确做了很多，甚至还不惜自降身份，嘱咐她区区一名侍妾，要看好曹叡……
可即便他做得再多，却终究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年来曹叡竟一直都只是在隐忍而已。他内心从未放下过当年之事，也从未放下过对郭女王的仇恨。如今他终于忍到继承大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即便郭女王贵为太后，可他若想害她，也不是不可能……
心底的阵阵愧疚，正折磨着毛贵嫔和郭阳。毕竟当年她们俩也都曾力劝过曹叡，让他去认郭女王为养母，也就多了一分屏障；但她们也是万万都没想到，她们曾经的那般举动，竟会害得如今郭女王悲惨至此！
犹豫片刻后，郭阳直接俯身朝郭女王跪下：“太后不必忧虑。先帝弥留之际，曾嘱托过妾，一定要与陛下一同尽心尽力服侍太后，以尽孝道。先帝嘱托，妾一日不敢忘；日后妾一定会多多规劝陛下，让陛下对太后打开心结，太后也能得以颐养天年。”
她这话，让郭女王和毛贵嫔都有些震惊。郭女王震惊的是，曹丕临终之时为她所做的，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多；竟连当时还只是一名侍妾的郭阳，都给利用上了。
而毛贵嫔震惊的却是，一向擅于洞察人心的曹丕，临终之时竟未将此等大事嘱托给，当时作为平原王府姬妾之首的她，而是嘱托给了区区一名侍妾；由此可见，连曹丕都看得出来，曹叡是有多么中意郭阳，也是多么冷淡她。
其实毛贵嫔早就能察觉到，自打郭阳进平原王府为婢之时，原本分外宠爱她的曹叡，就对她愈发冷淡了。当郭阳被他纳为侍妾后，他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去哪都不再带着她。
在男人的姬妾之中，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从她进平原王府的那一日便想到过，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现在真的面临对自己日益冷淡的曹叡，又看着日渐得宠，甚至越俎代庖的郭阳；她终于能够略微体会到，当年平原王妃虞岚所承受的，是怎样的切肤之痛。
不过事到如今，她仍然不会去记恨谁，也不会去为自己争什么。因为她是真心爱着曹叡的，只要曹叡曾经也爱过她，那便够了。
“郭昭华快快请起，”郭女王赶紧伸手示意郭阳起来，“你能谨记先帝嘱托，如此对待本宫，本宫已心满意足。不过你尽力而为即可，若有一天陛下当真实在容不下本宫了，赐本宫追随先帝而去，本宫也心甘情愿。”
看着郭女王万般无奈的模样，郭阳心中愈发内疚疼痛。她也更加下定了决心，不论多难，她都要劝得曹叡善待郭女王。
＊
傍晚，嘉福殿内。
即便郭阳已经跪在曹叡面前整整半个时辰，用尽各种办法苦劝，曹叡却连分毫都不肯退却：“郭阳，你并未经历过当年之事，所以才会这般劝朕。但不论如何，朕都不会忘记，是谁害得朕的母亲被赐死；在墓穴里还要披发覆面，以糠塞口，毫无半点应有的尊严和体统。你说，朕怎么能放过那个恶毒的女人？”
“妾的确并未经历过当年之事。但即便陛下经历过，陛下也无确凿证据，证明当年邺城的流言的确是太后放的，”郭阳皱着眉头继续劝道，“如今陛下刚刚登基，正是要稳定人心之时；太后乃天子之母，陛下应当恪尽孝道，为天下表率；怎能如此忤逆母亲，为人诟病？”
“她不是我母亲，永远都不是，”郭阳这番话，显然狠狠刺激到了曹叡，让他不管不顾就冲她叫道，“我母亲永远都只有一个，那便是甄太后！”
郭阳被他吼得有些懵住。她一直沉默了许久后，才喃喃开口：“所以这些年，陛下不过都只是在欺骗妾，欺骗毛贵嫔；欺骗先帝与太后而已？”
可当年曹叡分明是自愿认郭女王为养母的，也被郭女王庇护了整整三年；现在他登基了，用不到郭女王了，就这般过河拆桥吗？
她竟会如此识人不清，没看透曹叡这温厚恭顺的外表下，所藏着的是如此狠戾的一颗心。她甚至还曾劝过他认郭女王为养母……却不知郭女王今日的悲惨下场，也有她的份。
看到眼前一脸痛意与愧疚的郭阳，曹叡似是终于恢复了理智般，立马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柔声细语道：“对不起，朕不该这么这么说。可即便当年之事真与太后无关，多年来太后备受父皇恩宠，这却是事实。当年父皇也曾这般宠过我娘，若非太后夺宠，我娘也不会逐渐失了地位……”
郭阳定定地看着他，心中却愈发凄婉——这便是后宫所有女子，皆不可逃脱的命运吧。若是失宠，非但人人可欺，还会时时面临被杀的危险；可若是得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无意间把所有的罪责，都背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