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次死斗

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怒吼中摇曳不定，没有了树叶，它们甚至不会发出多大的声音，空中只有红雾上那群耐寒的猛禽此起彼伏发出的鹰啸远远传来。

一队数百人规模的队伍在这枯木小径上艰难地行进着。

鹰扬山脉地处南方，气候湿寒，即使是昨天早上下的雨，地面却依然没有被晒干多少，到处是泥泞和小水坑。

若是信马由缰奔跑，是否会滑倒尚且不说，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折断马腿，人在这地方同样也走不快，自然只能缓慢行进。

其实选择水路行进才是更好发挥长水营戍卫军实力的选择，奈何半天前斥候在前方发现了当地友军屯田军的足迹。

军中似乎在夹杂着一些能使用灵气的平民，残留的法术痕迹和制服碎片等各种线索都隐隐指向应天学府的学员。

更发现了一具面目较完整的尸体，经步三叹确认是那一百二十名学员之一！

据斥候推断，这一行人只离开了三四天左右，学员人数也只不多，应该是跟逃入龙蛇泽的大部队走散了，在这边打转躲避乱军。

事关此行目标，这就没办法了，只能赶紧追踪。

经过七天跋涉，一行人已经越过边界外围，进入了楚地，同时也进入到叛军的活动范围内。

杨玄解抬头看了看天空，裹紧了衣服。

空中那些令人讨厌的游隼，是叛军的空中斥候。

楚地先民在山林川沼中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摸索出不少驯兽秘术，其中与外界最为相异的是在山林中神出鬼没的雄鹿骑兵和可以控制鹰隼进行空中侦查、扰敌甚至突袭的驯鹰人。

红雾降世前，这些空中猛禽的优秀侦查能力一度让地方驻军十分头疼，只能施术遮掩或者请归神强者镇压空域。

倒是红雾覆盖之后鹰隼部队失去了无往不利的眼线。

但是这些游隼还是有用的：使用灵灯结成天罗地网阵的话会净化一个地区的红雾，更何况本来就会发出亮光，在空中看来非常显眼。

游隼监视之下，要么大方暴露行踪，要么只能放弃使用灵灯。

至于更小型更先进的天罗地网阵旗法宝，那是前线才有资格用的高级货。

一行人只能靠自己运转术法屏蔽，每隔一个时辰步三叹出手净化全队范围的红雾两刻钟，其他人借此回气。

失去了灵灯，能见度下降到一个恐怖的地步：红雾十米，人畜难分。

楚地叛军一般不会只派出游隼，通常也有几乎自小在丛林里长大、熟悉山林情况的地面部队同步侦查。

眼下的情况有些出乎杨玄解的意料，上次楚地叛乱的时候他还是刚学握筷子的年纪，都没怎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的心理预期是二十六寨难以打交道，甚至可能正面冲突，哪想到这路上就这么麻烦。

这一仗不好打啊。

冰冷的水珠滴落在杨玄解的鼻尖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空中飘来点滴细雨。

“必须加快脚步了，这鬼地方！这鬼天气！”方罡低声咒骂着，带着几个身背弓箭、身手敏捷的军士上前，同时招手示意杨玄解跟上。

若是寻常斥候工作，杨玄解自然没法在六七天内学会，但红雾笼罩下视觉几乎无用武之地，只能查看地面痕迹，这时候听觉就很关键了。

而练气六重守中期就能强化这一方面。

原本守中意为守中抱一，控制灵气，但是修炼者们发现将灵气集中控制在身体某一处，该处的功效便会增加。

如将灵气集中在双耳，听力便会大大提升，而且有关听力的信息处理能力也会同步提高，不说百里内可闻针落，至少能分辨出有多少种脚步声！

这一境界这曲戍卫军中只有军侯和两个精英斥候能达到，两名屯长和方罡也能勉强集中灵气在头部。

只是这种做法体力耗费成倍增加，正好几个助教自告奋勇可为副手，方罡便挑了最为熟络的杨玄解帮忙。

这时候几个助教也都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随意摆架子了。

杨玄解他们赶去交接的时候，雨势已然变大不少，乌云笼罩下天色渐暗，空中的游隼发出凄厉的鸣叫，侦查队伍中没人敢随便说话，气氛压抑，足以成为孩童心中的梦魇。

黄昏下的树影，如同身影佝偻的精怪，丛林中的枝杈，仿佛成了妖鬼的爪牙，燃烧着天火的鹰準，如同彗星般坠落在荒野上……

不！这不是幻想！

就在交接前一瞬，右前方山岭上的灌木丛间突然升起了十几团火球，其中一团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击中了队伍中一辆辎重车。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辎重车辆犹如小孩手中的积木，在爆炸中被还原成一段段残破的木片和灼热的铁块。

毫无疑问，没有人能从那种环境下生还，车上一名车夫和旁边数名杂役的血肉已经混杂在飞散的木片和铁块中了……

同时，几乎数不清的落蹄声和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在前方和左右两方响起。

“大概近百名雄鹿骑兵，五百步兵。”杨玄解明白此时已经无所谓暴露不暴露了，连忙出声向方罡汇报。

他们和之前在前方的侦查人员是离敌人最近的！

是之前那位队率和蔺厉锋出了纰漏？

杨玄解暗中观察，却发现这两位神情惊愕，带着几分疲劳，但没有羞愧、后悔等神色。

后方军侯处变不惊，他也听出了脚步声，冷哼一声，还有空闲骂道：“这帮孙子还懂兵法？”

三个方向都有敌人，后方却偏偏没有，而且正是刚刚走过的地方，会给人一种安全感，慌乱之下很容易不及细想就后退了。

只是戍卫军虽退居二线，却也不是什么没见过血的军队，战兵自不用说，早已手持武器警戒。

辅兵大多也都很快冷静下来，各自背上干粮等基本的辎重，至于那燃烧的车辆和落到外围的几团火球，几个会点粗浅水系法术的老兵顺手就把火给灭了。

老石等掌灯人则随时准备开启天罗地网阵——在已经开战的情况下还想着避开游隼侦查毫无意义，将士们也不用费尽心力抵抗红雾。

军侯猛一挥手：“点灵灯开阵，第三型，向前突击！”

随后扬鞭提槊，一马当先冲向前去。

一来，敌军有逼退我军之势，就不能顺着对方心意，否则很可能落入陷阱。

二来他也是对麾下战兵有信心，楚地叛军通常只是仗着一股血勇和适合山林川泽的战斗技巧，精锐程度绝不会超过日日操练不休的戍卫军。

再者戍卫军退居二线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气，若是对付地方起义军都要畏畏缩缩，怕是会丢了军魂，因此这第一战必须打出气势。

杨玄解却在心中大骂：第三型是个什么鬼啊！狗日的忘了这群以前也算精兵，还会玩暗号。

只是他已经没时间细想了，五名骑着高大雄鹿，脸抹绿色油彩，手持开山刀，嗷嗷怪叫的楚人已经出现在视线内。

在红雾中能说“出现在视线内”，基本就是十米左右的距离了，高速冲锋下根本用不了几秒！

这些楚人骑着鹿，听起来非常搞笑，其实这些雄鹿在红雾中不受影响，已经是妖兽的范围了。

其体型如马匹大小，两只凹陷的小眼睛看着都有一股狠劲，在山林中灵活跳动，如履平地。

头上数十厘米长的分岔长角更是锐利如刀，是楚人长年改造、驯养的军用坐骑，无战事时也会参与狩猎维持血性。

蔺厉锋冷哼一声，快速跑向右边，又很快停下，面对凶残的楚人精锐骑兵，他并没有失去勇气，只是绕去了五名敌骑的最边上，这样他只需对付最右边的骑兵。

杨玄解也几乎同时动作，提气用劲，脚下隐隐带电，冲向左方。

余光一撇，十名军士已经聚集到一处组成一个小阵势，以方罡为首，之前虚耗不少的另一名队率为副手。

杨玄解和蔺厉锋都没跟戍卫军配合过，他们自己虽同为助教，但之前也仅是点头之交，还不如各自为战，互相分担压力。

最左方那名雄鹿骑兵似是看出杨玄解的色厉内荏，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凶光，没有驱使雄鹿低头用角刺出消耗冲击力，而是扬起手中厚重的开山刀，锐利的刀锋让杨玄解有种被剖开的感觉！

前身并无战场经验，只是在科举时有过几场擂台赛式的比武——毕竟只是文举人。

杨玄解本身更不用说了，他是城里的孩子，小时候又没出去混，见过最大把的刀就是西瓜刀，此时能冷静握刀已经不错了。

面对逼命的压力，杨玄解没有思考双方修为差距的空隙，只是举起钢刀，下意识地就要使出自己最强的招式。

紫雷刀法·冬雷乍击。

只是他刚要运使这招，让紫雷真意延伸到钢刀上时，竟发觉紫雷动荡，似乎很难运使到钢刀上！

原来杨玄解一时忘了这招施展要求是存意期，至少要摸到门槛，才能让紫雷真意外存于刀中！

这致命性的失误，后果就是钢刀迟了半分挥出，刀上也空空荡荡，没有雷法缠绕。

雄鹿骑兵身为楚地精锐兵种，是百里挑一的强手，身经百战，如何瞧不出杨玄解这招出了差错？又怎么会看不出他不是正式军人？

开山刀又加了几分力度，在空中划过一道晃眼的白光，差点迷乱了杨玄解的双眼。

雄鹿骑兵脸上已经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意。

杨玄解却如同石化一般，电光火石之间不知如何反应。

正在此时，几点雨滴落在他脸上，冰冷的水珠遇上火热的双颊，令他神智一清，空白的大脑努力运转起来。

似乎是连锁反应，识海中的回向武典激出一阵动荡，杨玄解顿时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空灵心境。

如同最理智的上帝视角一样，杨玄解扔掉了手中的制式军刀，散掉紫雷真意，让它回到雷池，不再强制它使出刀法，反而是丹田中一直沉寂的黑水壬癸决汹涌而出。

相比刚学会不久，甚至在诸多顾忌下没真正使用过的紫雷刀法，黑水壬癸决才是此身日日勤练的功法！

杨玄解双手凝聚出一团浑浊的黑水，脚步轻旋避开鹿角，主动迎上敌人的开山刀。

在雄鹿骑兵惊愕的目光中，那团浑浊黑水缠上了开山刀，表面的平静下是内层汹涌的乱流，无数道水流旋转冲击着开山刀，使其力度减弱，刀身摇晃。

同时黑水更有腐蚀效果，刀锋很快变得坑坑洼洼，刀身更被侵蚀出一团团锈迹。

这正是将级的黑水壬癸决五式之一，将柔劲和黑水灵气腐蚀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浊水旋流。

杨玄解趁开山刀势减迟缓，加上空灵心境下近乎完美发挥出的体能和反应速度，双手往前一拍，竟夹住开山刀，同时双脚借力弹起，右脚弯曲，膝盖险之又险地撞中敌人下巴！

双手用力将开山刀拍到一边，重新捡起制式钢刀，杨玄解正欲回头，只听见雄鹿止不住地悲鸣。

强忍着膝盖的疼痛，杨玄解抬头一看。

只见本身就在快速前冲的敌人，察觉杨玄解并非士兵而生出轻敌之心，没有及时避开。

猝不及防受了他一击膝撞的情况下，脖子已是诡异地扭曲，双腿也夹不住鹿身，倒在了地上。

雄鹿骑兵脸上还残留着轻敌的笑意和被击中的愕然，用近乎吃人的眼神盯着天空。

他的下巴完全碎掉，血肉模糊，喉咙中发出不甘的“嗬、嗬”声，鲜血如泉流出，浸润着楚地，肺部像拉风箱一样快速起伏，生命力却难以挽回地逐渐流失。

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十秒，雄鹿骑兵眼珠停止了转动，一只苍蝇落在瞳孔上。

还未等杨玄解有什么感觉，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止不住的悲鸣也由远及近。

杨玄解还未退出空灵境界，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分出一小部分灵气于双耳，快速判断出敌人的方位，双手握紧钢刀，双腿灵气充盈，旋身躲开，腰部发力，双手青筋暴起，借着旋势，一刀落下。

雄鹿的悲鸣戛然而止，一颗巨大的头颅冲天而起，四蹄速度却不曾减慢半分，还保持着前冲的状态，满腔热血从颈脖断口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的血虹！

最终，无头的雄鹿冲向了它的主人，两具残缺的尸身终得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