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神迹,看见了吗?就像摩西过红海,就像耶稣染红了尼罗河。”老姜笑着拍拍陆铭的肩膀,“往前一百年,你就是上帝,我们就能建立自己的宗教,开宗立派了!”
“可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只记得我当时看见警察已经快要摸到后车门了,我一着急就想‘来场大水就好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事的,你会慢慢习惯于自己的能力。小山,这辆车已经曝光,我们不能再开了,找个地方扔掉吧。”
“啊?这车多棒啊,要不是这车,刚才我们根本逃不掉,就连这个大堤都上不来。扔掉太可惜了,不如让陆哥再使使劲,给变个颜色,换个造型!”
“不行,他刚才精神太紧张,都已经晕厥了。不能再让他干这事儿。让他休息一下,缓缓吧。这里离神石村还有多远?”
“大概四十几公里。”
老姜思索了一下,对小山说:“你把车向南开几公里,找个地方扔掉,我们另想办法。”
小山和陆铭知道,老姜的用意是要扰乱系统的视线,摸不准他们三人的准确方向。
很快,小山把车开到东南方向四、五公里外的一道土塬上,陆铭向塬下看看,然后对小山和老姜点点头,说:“一个荒沟。”然后三人合力将吉普车推了下去,吉普车翻滚着落下,扬起一阵尘土,零件被摔得到处都是,天女散花一样,最后是‘轰’的一声,车身拍在一块石头上,瘪了。
小山失望的说:“怎么没有爆炸呢?”
“哈哈,你以为都是电影吗?”老姜招呼两人,“拿上那些水和面包,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避避风头,晚上再行动。”
陆铭指着不远处一个土山说:“我刚才看见那里好像有废旧的窑洞,咱们去那儿吧。”
窑洞不远,从糊墙的报纸来看荒废的时间还不到三年,小山说这是因为以前生活在窑洞里的人都已经被政府迁入统一规划建设的楼房里去了,那里的生活条件好了很多,所以村民们也都不再保留以前的老窑洞。
他们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洞体还相当结实,没有坍塌的危险。三人吃了些面包又喝了点水,陆铭还是觉得头晕,小山给他请扫出一片地面,让他躺下休息,又用自己的外套给他叠了一个枕头。陆铭终于完全的放松了身体,虽然地面很硬,可毕竟比那半斜半靠的姿势舒服了很多,劳累了一天的腰也终于得到暂时的休息。现在,他终于可以沉沉的睡去了。
小山和姜来嫌窑洞里不透气,就坐在门口聊天。老姜对小山说:“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难走,系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我们现在扔掉了手机,NPC与我们的联系方式就断掉了,这就逼着系统必须亲自出面干扰我们,而最容易受到干扰的就是小陆。他还不能熟练控制自己的能力,我很担心他会出事。所以我们俩必须时刻在他身边,不能让他独处。”
小山说:“行,我知道了。今天我也真是开了眼,那河水就像长了脑子、长了腿,一路护着我们出来。真像在看神话故事。”
“呵,在虚拟世界里,只有你不敢想的事。但是他现在还不敢想,而且也控制不好,否则我真想让他就在这里给我们开一道门,直接走到神石跟前去。”
“哆啦A梦那种任意门吗?”
“大概是吧……”
他俩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小山给姜来说了不少村里的故事,说到可笑处还逗得姜来前仰后合。
窑洞里的陆铭,又来到了熟悉的地方——电影院。他掀开厚重的门帘,看见礼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他想起来了,上一次来到这里时,粉末爆炸引发了一场大火……
自小就在梦中追逐他的无形怪兽自上次起就没有出现,所以他大着胆子走了进去,看见二层坐席完全的垮了下来,支撑它的大理石柱倒塌在地碎成几大块,表面都是灼烧后留下的黑色。一楼的座椅全部烧成了灰烬,只有金属架子还横七竖八的留在原地。这里并不像通常那样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他可以借着一些莹绿色的光线大致看清这一切。这些绿色的光线是从电影银幕那被烧破的窟窿后面照射出来的,他过去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就像他从没想过银幕的后面还会别有洞天。他尽可能避开满地的残砖断瓦,爬到舞台上,从银幕下方一个烧穿的大洞看进去,天呐!银幕后面居然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从天顶上垂下数不清的金属架子,他们密密麻麻的填满了这个空间,所有架子从上到下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若干散发出荧光绿色的容器,这些容器是半透明的,表面布满了金属状的脉络,最后通过一根电线一样的东西重新返回天顶上,远处似乎有人,但是他看不清,他想走近一些去看……
“你又回来了!看看你干的好事!”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陆铭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刚抬起的腿僵在半空之中,迈不出去也收不回来,熟悉的恐惧感再次击溃了他。这次他看见了那个无形怪兽的形体,因为它正站在那一束束架子之间,正用莹绿色的眼睛看着自己。它是个人形怪,也有人类的四肢和躯干,它的右手正抓起一个架子上的绿色容器。但是从陆铭的角度看,这个怪物简直就像一坐山,一个庞然大物!它有与人类似的五官,不!不是五官,因为它只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也没有耳朵。而且整张脸被一种果冻状的东西包裹着,但是它的声音却一直传来,“这次你又想让我变成什么呢?还是狼吗?你最喜欢狼了。好,我满足你……你该开始跑了……”
陆铭条件反射的扭头就跑,他最后一眼看见那个怪物,它仍然站在那里,并没有动……
满地的爆炸残骸并没有减慢他逃跑的速度,他跑过水磨石地板的门厅、跑出影院大门、跳下几级阶梯、跑进一如既往的黑暗,他知道必须找到那道万丈深渊然后跳下去,因为那个怪物如影随形,就在他的耳边喘息。心里一个声音告诉他‘到了!我要跳下去!’
然后……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回来,重重的落在深渊边缘的土地上。
“你他妈跑什么!你不想活了!”
陆铭眼前的黑暗烟消云散,偏西的太阳直射着他的眼睛。他觉得呼吸困难,原来是小山正把他牢牢的压在地上。
他拍拍小山的手臂,小山问:“你清醒了?”
他点点头,小山才放开他,把他扶着坐起来。肥胖的老姜也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你跑什……什么?这里是……悬崖,你没……看见吗?”
小山坐在他旁边,一个劲的喘着粗气,对他说:“你他妈着魔了吧?吓死我了,这一通追。”
“我……做了一个梦。”陆铭看着离他仅一步之遥的深沟,心有余悸的说。在沟底还能看见被他们遗弃的吉普车的残骸。如果小山慢一步,那他陆铭现在应该也被砸扁在那块大石头上。
“行了,人没事就好,回去吧,回去给我们说说你的梦。”老姜毕竟上了岁数,往回走都费劲。
“这就是我会反复做的同一个梦,最后只要找到一个悬崖跳下去,就可以醒过来。”
坐在窑洞里,陆铭用了十分钟,详详细细的把这个梦告诉了老姜和小山。“但是我从来没有梦游过,更别说梦游还能跑那么快了。”
“你那叫跑?你那是飞!飞蛾扑火的飞!幸亏我当时是在这窑洞外面站着,要是换了姜老师,这三百米距离根本不可能追上你。”
“小陆,你这个梦我觉得大有乾坤啊。”老姜对他说,“看来你从小就徘徊在距离现实世界只有一层窗户纸距离的地方。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在梦里去同一个地方,为什么总会有一个声音,或者说是一个由你自己塑造出来的怪物在驱赶你,那应该就是系统的防御。说明你距离真相太近了,让它感受到了危机!”
“对!我那次进入他的梦境就是在那个电影院,然后就发生爆炸了。”
“可是为什么那次没有怪物来驱赶我呢?”
“因为那次是系统故意给你提供的线索,想想,金属粉末、爆炸、火灾。这些都是它引诱你进入圈套的诱饵,怎么可能还没看清楚就赶你走呢?但是那次系统没想到你居然把小山带了进去,就在它的眼皮子低下还骗取了小山的链接密钥。它更没想到的是,随着你能力的增强,你已经可以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已经可以窥探到它们的秘密,所以系统打算痛下杀手,想让你在睡梦中自己跳下山崖,死在吉普车的残骸边。这新闻多好写,警察抓捕你的时候,你驾车慌不择路坠下山崖,车毁人亡!”
“这么说,刚才我梦里看见的那些绿色容器,巨大的人形怪物可能就是现实世界里的场景吗?”
老姜从书包里又取出那本巨大的笔记本,抽出陈超电邮的那一摞打印件。翻到最后几页,指着陈超对巨型黄金雕刻画描述的那一段,问陆铭:“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他面对着的是一个体型比他大得多的人,不同于传统的印加艺术风格,这个人物的造像居然采用了写实风格,它身材比例奇怪,穿着紧身衣,脸上除了眼睛就再没有任何器官了,他正用手里拿的东西指着这个玛雅人,从轮廓上看,我觉得那东西像是一把枪!他和玛雅人面对面,他的身后很多垂直底面的线条构成了摩天大楼的轮廓……’
老姜说:“你看,体型大得多,对吧?手里拿着枪——那根本就不是枪!我猜它拿的可能就是你说的那种容器。还有身后那些垂直地面的线条,像不像你看见的从上而下的金属架子?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摩天大厦!”
陆铭从没想过三十多年以来一直平庸的自己,竟然一直生活在真实与虚拟之间。用年轻人的话来说,他居然会是那个打破‘次元壁’的人。此时他沉默了,并不是因为感到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过去从没有过的平静。
他思考了很久才开口:“老姜,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当我注视着‘它’的时候,它并没有在看我。知道吗?就好像我不存在,我其实根本就没有站在‘它’的面前。我认为‘它’不知道我在那里。”
“那你说‘它’在追赶你?还对你说话了呢?”
“我感觉那不是‘它’,因为,那个声音说‘这次你又想让我变成什么呢?还是狼吗?’,这就像是一段录音,在我每次做梦的时候就在脑子里循环播放。那个时候我已经看见‘它’的模样了,几乎就是面对面的,为什么还要问我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子呢?说明‘它’根本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老姜一拍大腿,说:“对了!从你小时候开始,你的潜意识,也就是我说的流氓软件,一直尝试着突破系统用来屏蔽真实世界的防火墙,系统出于自身的安全需要,每当有程序接近最后界限的时候,就会唤起你自身心中最大的恐惧,再投射到梦境中,达到自己吓跑自己的目的。这一切都是根据系统设定自动触发的,在没有系统干预的情况下,是屡试不爽,这一切对现实世界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就好比你的电脑发现有病毒正在修改你的注册表,然后它会自动运行杀毒软件进行扫描、病毒库比对以及杀灭,这一系列动作进行的时候你可能还在吃饭、睡觉,完全不知道。所以你今天通过系统漏洞看见了现实世界中的一个场景,虽然那个‘它’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系统知道你攻破了防火墙,立即就把你定义为病毒,必须把你杀掉。这虽然让我的理论越来越清晰,但我们接下来的危险也会越来越大。”
陆铭问老姜:“你的意思是系统还会继续追杀我?”
“我们必须要做好这种准备,今天的事情已经给我们提了一个醒。以前系统只是被动防御你,把你吓跑就好,同时利用NPC试图将你引入陷阱。后来你遇到小山和我,系统的计划流产了,于是你老婆上场,开始利用感情和心理影响你,让你重新回到系统的监控之下,可惜不但没有抓住我们,反倒是又让我们逃跑,而且NPC也追踪不到我们。在危急关头,你开始利用你的顶级权限开始随心所欲的修改系统中的代码,激活了你主动控制系统权限的特殊能力。然后你一鼓作气,攻破了系统最后一道防火墙,看见了真实世界里的样子。这时候系统不得不自己插手干预了,方法就是在睡梦中杀死你!所以,你现在应该是系统的头号通缉犯!接下来出现任何情况的可能性都存在,我们要打起百倍精神,同时也要万分小心!”
“墨西哥那个叫米格尔的孩子不是说可以和‘神’达成和解吗?我该怎么和系统达成和解啊?”陆铭显然是被老姜说的害怕了,从默默无闻到头号通缉犯,这个转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点。
“不要着急,只有当你向系统证明它杀不死你的时候,它才会来和你谈条件,那时候你必然是已经对系统和现实世界非常清楚了。”
“哦,那我还得像摩西那样先逃过埃及大军的追杀才能有谈判条件咯。”
“差不多吧,”老姜好奇的看着陆铭说:“对了,我和小山是从小就知道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真的是最近才发现自己有些不一样吗?”
“说真的,在遇到您和小山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挺好,但命很差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呢?”
“你看啊,很多事情我天生就知道,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件事儿会怎么发展,是个什么结果。有些人,我看一眼,就能知道他的很多事情,比如小区里有刚结婚的小两口,我看那女的一眼,就知道他老公有外遇。再比如有的孩子,在别人眼里是可爱,但在我眼里却看见他四十岁的时候独自在出租屋里喝闷酒。所有这些我脑子里想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已经发生的,或者将要发生的,所以我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看事儿、看人,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可是直到这几天我才知道,这原来是我的天赋。早知道就去买彩票了,也好改改我这不幸的人生。”
小山说:“哥,你过得挺好啊,在城里有房有家,有正经的工作,总比我强吧?”
“小山,你以为这些就是命好吗?我还挺羡慕你无忧无虑的自由呢。下了班,可以在草坪上席地而坐,几个朋友喝喝酒,聊聊天,不为老婆发愁、不为家庭发愁、不为房贷发愁、不为将来发愁、不为……”
老姜赶紧打断他:“你别胡说,我哪里要你为我发愁了?又不是你爹。”一句话逗乐了大家。
陆铭对老姜说:“我们这一代人,八零后,曾经是世人眼中的小皇帝,中国教育垮掉的一代。但是我们的孤独和压力谁能真的体会到?我们是人类历史上唯一的独生子女,特别是在城市。等我们高考的时候,扩招了,国家不包分配了。毕了业想结婚,发现房子又买不起了。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攒点儿钱,交了首付买了套房,娶了个老婆,又发现生不起孩子了。生孩子的钱还没着落,眼看着父母又老了,想尽点孝心,才知道过去的衣锦还乡都是放屁,到头来就是个囊中羞涩。两口子要照顾四个老人,真是没辙。你说用工作来暂时忘记烦恼,好,九零后的年轻人又冒头了。你说说,六零七零还如日中天,九零后已经锋芒初露,让我们苦逼的八零后情何以堪啊。”
“行了行了,你也别无病呻吟了,我教那么多学生,不管是七零后、八零后还是九零后,都有干得很好的,很有成就的,也有不如意的。”
“所以我说自己命不好呢。”
“你不是命不好,那是系统在压制你,因为你从小就已经展现出了一些特质,哪个国王愿意天天有先知来我这里布道呢?所以最原始的办法之一就是不让你成为社会中的精英阶层,这样你的影响力就会极小,你没有话语权和公信力。你想想,一个科学家或者是总统,与一个人生不得志的小公司采购经理同时喊出‘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你觉得大家会相信谁的话?所以不要怨天尤人抱怨命不好了,谁让你有了这样的天赋,谁让你天生就是系统的威胁呢?”
陆铭长叹一口气,似乎瞬间理解了三十多年以来的各种不顺,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姜看着天边的余晖对两人说:“多歇会儿吧,我们到半夜再动身。”
三个人又分着吃了点面包,陆铭不敢睡觉,拉着老姜聊天。直到夜里十点半,老姜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让大家各自在身上装几瓶矿泉水,离开了这个废弃的窑洞。
按照小山的说法,从这里到神石村至少还有四十公里山路,如果步行需要八个小时,显然他们的体力是不够的。但是年纪最大的老姜显得信心满满,主动走在最前面给大家带路。可是刚走出去一公里,小山就急忙拦住了老姜,因为他们一直在往西北走,这就意味着用不了一个小时又会回到下午九死一生才逃出的窟野河大堤。
小山说:“姜老师,您走反了,我们应该沿着大路一直向北,这个方向才对啊。您向西走不仅绕了路,而且又回到河堤边去了,万一碰到警察怎么办?”
老姜不以为然,“现在警察一定是沿着你说的这条大路在找我们,说不定已经找到内蒙去了。他们绝对想不到过了八九个小时以后,我们居然又回到了这里。而且我们现在没有交通工具,就算没有追兵,你还真打算走四十公里山路?我们何不去碰碰运气,搭北上的顺风车呢?”
陆铭心头一惊,说:“您不会是要我们再从河里蹚过去吧?我可不敢保证还能移动河水。”
老姜不说话,只是‘嘿嘿’的笑了几声,挥挥手让他俩快步跟上。
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夜里十一点二十多,他们来到了窟野河东岸,老姜爬上河堤,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河床对小山说:“小山,你来看看那是什么!”
小山紧走几步跟上去,“这不是在采砂吗?都那么多年过去,他们居然还在河里采砂。”
河床中间,大概有二十多个工人,正用一个小型的皮带机把河砂源源不断的运送到一台自卸卡车的货斗里。老姜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对另两人说:“跟我来!”
在采砂点东侧的堤岸上,三个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等待了一会儿,一辆刚装满河砂的货车准备离开了,司机开着车先往东岸走,快到岸边的时候再调转方向往西岸的上游方向去,那边有一个供车辆上下的缓坡,应该是被这些淘沙人多年来开出的一条路。这样井然有序的路线安排最大限度的提高了采砂的效率,而且来回的车辆不会相互干扰。
就在这辆卡车开始转向西北的时候,老姜像冲锋的战士一样跳出战壕跑了过去,小山和陆铭也紧随其后。这时,车厢后部是最大的视线盲区,小山敏捷的第一个爬上了车斗,又反过身来和陆铭配合,一个拉,一个推,把二百斤的老姜拽了上去。陆铭在卡车加速前最后一秒抓住小山的手,用了吃奶的力气也爬了上去。
此时三人都躺在仍是湿漉漉的河砂堆上,陆铭问老姜:“你怎么知道这辆车会往北走?”
“废话!你没见这辆车挂着内蒙的牌照吗?从此往北,就是毛乌素沙漠的边缘,盖房子要用河砂,他们还能去哪里找这么好的货?这辆车九成是要往北走的。”
果然,这辆货车翻过西岸的堤坝后,一个右转,直直的奔北去了。
小山好奇的问老姜:“您怎么算准了还有人在河里采砂呢?万一您猜错了,咱们可要白白多出两个小时的脚程啊。”
“嘿嘿,我说你们年轻人啊,遇事就慌,紧张起来什么事都顾不到了。就在今天中午,咱们在河中间的时候,你只顾着和车较劲,小陆的意识都集中在河水上,只有我能居中指挥。趁着河水改道的间隙,我观察到在这河床上,很规则的排列着六七个大坑,这不就很说明问题了吗?遇事呀,要动脑子!”
三四十分钟后,货车努力的往一个大坡上爬,速度已经降到龟速。小山赶紧叫醒正在打盹的老姜和陆铭,对他们说:“我们如果不在这里下车,前面二十多公里全是下坡路,货车速度快了,咱们可就下不去了。”
老姜问还有多远,小山说:“从这里下去,往前走一两公里有个三岔路口,咱们往西走,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下车的顺序还是小山第一个,他年纪轻,身手敏捷,再护着陆铭跳下来,最后两人一起接住几乎是掉下来的姜来。
他们摸着黑前进,速度被拖慢了不少。在凌晨1点40分左右才来到神石村的村口。
小山激动得恨不得敲锣打鼓,老姜一直在提醒他:“小声点!安静!不要出声……”
万籁俱寂,除了几盏路灯还亮着,村里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没有一丝灯光。为了不惊起看家护院的狗,他们没敢进村,从村子的外围绕到了村子的北头,借着月光,他们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矗立在那里。看上去方方正正的,像是一栋二层小楼。
老姜问小山那块巨石在哪里,小山指着那栋突兀的二层小楼说:“原本就应该在那里啊,可是怎么修成楼房了?”
再往前走了几十米,小山压低声音说:“看!这就是我说的那棵老榆树,看下面,树根那里!”
老姜用钥匙链上挂着的一把小型LED手电照过去,虽然不是很明亮,但也足够看清有一根手臂粗细的铸铁链子,它的这头在树身上绕了两圈,因为年深日久,榆树长粗了不少,所以铁链已经开始没入树身。它的另一头延伸向远方,电筒的光线跟过去,看见这条铁链消失在小楼的方向。
手电的照射距离实在太短。老姜迫不及待的沿着铁链一路往前走去。和小山之前形容的差不多,铁链至少在50米以上,用不了几步就走到尽头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二层小楼,只是一个搭起来的临时脚手架,外面围上了绿色的施工围挡。
小山跟过来,“这是谁把咱们村的神石给围起来了,这是要干嘛啊?”
铁链从围挡下钻过,消失了踪影。三人围着施工围挡走了一圈,发现三面都围得死死的,只在西侧有一个简易门,但也被一把大锁锁住。而且围起来的范围并不小,南北长八米,东西宽十五米左右,高度大约六米,比小山形容的神石大了不少。
“你们过来,这里有个洞!”
老姜和陆铭听见小山招呼,寻声走过去,看见小山正掀起围挡中一块彩钢板,“看,这块板子下面没有固定住,能掀开,正好可以钻进去。”
话不多说,三人依次从这个大一些的狗洞里钻了进去。在他们面前,也是这个围挡的正中间,静静的耸立着那块飞来‘神石’。
“都别动!”老姜喝住刚要伸手去摸的陆铭,“没看清楚之前什么都别碰。”
然后他看看周围的围挡,满意的点点头,“这样也好,反而不用担心被人看见我们在这里了。”
小山指指地上,他们看见这里散放着很多施工工具,有镐头、锄头、撬棍,甚至还有两把大的电锤。“这帮败家玩意儿!神石也敢动,就没人来管管吗!”小山气愤之极。
这时,从石头里突然传出声音,“谁来管?这是书记带人干的,有本事你找他去啊!”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谁?谁在那儿?”小山赶紧从地上捡起一柄铁锹攥在手里。
“你个瓜怂,走了几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别装神弄鬼的吓人,快说,你是谁!”
‘扑通’一声,一个人影从石头上跳下,落在他们面前。老姜的手电光赶紧照上去,小山一下子开心的喊了起来:“瞎子!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老姜和陆铭看着这个小山口里的‘瞎子’,一双三角眼,两个眼珠子贼溜溜的转,‘这哪里像个瞎子?’而且穿着也与一般农民不同,他还要体面些。个子挺高、身材也壮实,POLO衫下可以看见肌肉鼓着,单凭他这张爬满皱纹的大长脸,如果不是后来小山介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瞎子’只有24岁。
“介绍一下啊,这是我发小儿,叫胡振秦,外号‘瞎子’。全村也就他和我关系最好了。”
“光介绍我?不介绍介绍你这俩朋友?”
“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姜老师,这位是陆大哥,平时对我很照顾的。”
老姜和陆铭伸手过去,但是‘瞎子’并不买账,不和他们握手。而是继续问小山:“你大半夜的跑回来,也不回家瞅瞅,鬼鬼祟祟的带着两个朋友就跑来看咱们的神石,你打什么主意呢?”
老姜和陆铭从没想过这种情况下怎么解释来看石头的目的。还是小山反应快,马上把瞎子拉倒旁边,装作神秘的给他说:“实话告诉你,这俩大哥对咱们这块石头有意思,觉得稀罕,打算出个价给买下来。这事儿我不敢惊动村里人,所以想趁着天黑,带他们先过来验验货。你别捣乱,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行不行?”
瞎子鄙夷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说:“你们要是看上了,能出多少钱啊?”
一下子问懵了老姜,他支支吾吾的说:“这个嘛,还没好好看看,不好估价啊。”
“我帮你估个价呗,低于八百万就别聊了。”
小山眼珠子鼓了出来,“一块石头八百万,你开玩笑呢吧?”
瞎子说:“我也给你们直说了吧,还是别打这块石头的主意了,这就不是凡间的东西,你就是有钱也搬不走它。”
老姜掏出一只香烟递过去,问:“小兄弟,此话怎讲啊?”
瞎子倒也不客气,接过香烟给自己点上,咂了两口,对老姜说:“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我就好好给你们念叨念叨。上半年,书记从香港带来一个大老板,开着十几辆小轿车进的村,那排场可大了,又是杀鸡又是宰羊的,书记一家七八口子都亲自上桌陪酒,你说来头大不大?当时那个香港老板接风宴都没顾上吃,直接就跑过来看神石了,围着咱这神石左一圈右一圈的转,又是模又是敲,还拿小电筒往石头里照,我心说一个黑石头你那手电还能给照透了?所以我偷偷跑在后面,学人家的样子,拿手机电筒往上照。这一照就把我吓倒了,别看它黑,光线居然可以打进去,照出来的颜色翠绿翠绿的,像翡翠一样,美得很!”
“那就是说这是一块翡翠咯?难怪那么贵!”陆铭感叹。
瞎子斜眼看他,笑道:“一看你就不懂,真要是这么大一块翡翠八百万下得来?你八个亿可能也买不下来!人那香港大老板是专做珠宝生意的,一看就知道,说这个家伙跟XJ和田玉的墨玉很像,但是质量要差一些。”
“那是哪里的?”
“他也说不好,XJ、宁夏、甘肃、内蒙都有可能,而且他还说,这种玉石在阿萨克斯坦、俄罗斯和外蒙也有不少。”
老姜继续和瞎子聊:“所以香港人就花八百万买下来了?”
“香港人给村里交了五百万,说是可以用来修学校或者修桥修路。另外三百万给了书记。”
“什么?他一个人就要拿走三百万?”小山更是吃惊了。
“是啊,胡书记说这是他找来的客户,他提成也是应该的。但是现在这笔钱快要了他的命了。”
“这又是为什么?”
“香港人把钱给了书记,马上就找来施工队挖石头。但是他也不想想,咱这石头为什么叫神石?必有道理啊!这些憨怂,吭哧吭哧挖一天,刨个大坑,还没见着石头的根。等第二天来一看,坑平了!前一天挖的土全回去了,就像没动过一样。工头去找书记,书记说一定是有人破坏施工,让他们搭了脚手架,装上施工围挡,看看还有谁敢动!”
“哦,难怪这一片被围起来了。但是类似的事儿老人都说过啊。”
“你个瓜怂,现在的人只认钱,谁还相信那些传说故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围挡立起来以后,挖出来的坑第二天照样还是会被填平。工头想了好多办法,先是装摄像头,然后就是让工人24小时在围挡里值班观察,但是都不行,随便你怎么盯着这个坑,一过12点,瞬间就平了,快得眨眼都来不及。”
“那后来呢?”
“后来工头打算用电锤把神石从根部打断,但也是一样,过了12点,一切恢复原状。工头被吓惨了,不敢再动,连工具都没收拾全,带着工人就溜了。后来香港人就开始找书记退钱,哪儿还退得出来,他都给儿子在省里买房了,所以他最近正吃着官司哩。”
“哦,这块石头还真是神奇啊。”老姜假装好奇的摸摸石头,“你是说所有对这块石头周边的改变,在24个小时之内都会复原?”
“嗯!”
“但是这些工具,还有这些围挡都没事儿啊,不还在这里吗?”陆铭看出一些蹊跷。
“我给你说,只要不碰这石头和它下面的土,周围放什么东西都没事儿,你们说神不神吧。”
“打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你来着,有家不回你在这儿干嘛?”小山疑惑的问瞎子
“咳,现在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又传开了,说这神石撵跑了施工队,是金刚不坏之身,又有人跑来烧香磕头的,村长怕影响不好,就让我晚上在这儿守着,算是值班,一个月给我发800块钱。没想到今天遇见你老兄回来了。”
老姜灵机一动,走过去,从钱包里掏出二百块钱塞到瞎子手里,对他说:“小兄弟,我们其实也是想拜拜这神石,正好你也是小山的朋友,这样吧,你给个面子,让我们两个人拜一拜。好不好?”
瞎子利索的把钱揣进裤兜里,然后面露难色,“倒是想帮我兄弟这个忙,但是万一被村长知道……你们又是烧香又是烧纸的,村长那鼻子可厉害了,他要是闻出来我就要倒霉。”
老姜又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没开封的香烟放在他手里,说:“放心,我们一不烧香,二不放炮,更不烧纸,就磕几个头,瞻仰瞻仰就走。”
瞎子想了想,“好吧,看在小山的面上,这个忙我帮!但是你们可得快点。”
“行,那麻烦你让我们三个人单独在这里,方便吗?”
“没事儿,没事儿,我正好去拉泡屎,你们不着急啊。”说完,他拿着香烟开开心心的从松动的彩钢板那里钻了出去。
隔着围挡,老姜叫住瞎子,问他:“兄弟,你的表现在几点了?”
瞎子在外面回答:“2点12分。”
“哦,谢谢啊!请你过二十分钟回来。记住!一定是二十分钟,一秒不差,做得到吗?”
“没问题!一秒不差!”
听见瞎子的脚步声走远,老姜低声问陆铭:“你的手表是电子表吧?”
陆铭说:“是啊,卡西欧的。”
“摘下来给我。”
然后老姜又要来小山手腕上的卡西欧,和陆铭的手表对了时间,说:“小陆的表现在比小山的慢了18.41秒钟。又比瞎子的慢了大概一分钟吧。”然后把陆铭的手表放到了神石上,把小山的表放在最远一块围挡的下面。
陆铭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过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了。”
陆铭对老姜说:“姜老师,您是怀疑这块石头的时间有问题吗?”
“对!我推测,这块石头因为通古斯大爆炸,被系统移到了这里,这不是一次正常的地理位置改变,而是一个错误,一个BUG,系统还没有发现它,但是我估计也快了。这就好像大学图书馆管理员错误的把《高等数学》放到了文学类,但是他自己没有发现,学生也没有发现,即使有的学生发现这本书放错了地方,也很可能因为这不是自己的责任而选择不吭声。这一个小小的错误并不会影响到整个大学的正常运转,因此,如果没有人提起这件事,那这本《高等数学》有可能会在文学类一直放到世界尽头的那一天。可无论它在文学类丛书中放多久,它的标签上始终写着‘数学类’,也就是说它的属性并没有被改变。如果一个蠢蛋管理员哪天发现了它,撕掉数学标签,换上一个‘文学类’的标签,那就代表它可以合法的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了。能理解吗?”
“可以,那就是说这块石头上应该还带有原产地的属性?包括品种、质地、颜色……时间?!”陆铭推理出了老姜的思路,把自己惊的鼓着眼睛。
老姜拍拍他的后背,说:“不错啊!学会抢答了!”然后他又看着小山说:“你的朋友刚才给了我们重要的线索,重新打开了我的思路。想想,这块石头所有奇怪的地方几乎都与时间有关系,为什么它总能神奇的恢复原状?因为它的时间属性和这里不对就无法修改它,这和计算机系统真的是完全吻合!你们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激动!我忍不住想要喊出声来了。”
陆铭木噔噔的看着老姜,问:“您说的这又是什……什么意思啊?”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小山抢在老姜之前开口,老姜到嘴边的话被憋了回去,有点不开心,但还是让小山来讲,“比如,你是你们单位搞采购的,有一天你突然跑到我的摊上,要修改我的进货单,你说我能同意吗?”
陆铭摇头。
“为什么不同意呢?因为咱俩没关系,你们单位的采购部管不着我。但是如果你们财大气粗,把我这个小公司给收购了,那没问题,你要怎么改就怎么改,你想怎么买就怎么买。因为咱俩成一家人了,属性一致了!就这么简单。这块石头不知道从哪个地缝里飞到这儿,管它的玉皇大帝还不知道这事儿,也没把属性给改过来。所以它身上的时间应该还是老家的时间,和咱们这里不一样,不同时间线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不同空间的玩意儿,您动得了它吗?”
“嘿!小山说的真不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明白这些!”老姜刚才那一点儿不开心烟消云散。
“姜老师,我那几百部科幻电影也不是白看的呀。”
陆铭现在才恍然大悟,打从心里佩服老姜。他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一会儿我要砸石头,小陆,你只管负责捡碎片放在身上。小山,一会儿瞎子进来,你一定让他管好自己的嘴,不能把我们来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之后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返回刚才来的公路上,想办法搭个顺风车连夜进内蒙。”
三个人商量的差不多了,就听见围挡入口那里有声音,瞎子才爬了一半就开始嚷嚷起来:“您快看看表,一秒不差,20分钟。”
老姜一个眼神,陆铭和小山迅速的从两处分别取回了手表,顾不上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瞎子,老姜接过手表仔细观察上面的时间,然后他真的‘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他对陆铭和小山说,“快把我的笔和本子拿来。相差了59.54秒……”
姜来把这一数据详细的记录在笔记本上,在陆铭、小山和瞎子的注视下,写写画画的在本子上做起了数学题。两三分钟以后,他猛然合上本子,让小山替他放回背包里,自己却拿着手电在地上搜寻,小山和瞎子也赶忙往地上看,以为姜来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老姜拿起一柄铁镐,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突然间抡圆了就照神石砸了下去,‘哐当’一声划破了天际,吵醒了村里的看家犬,顿时狗叫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