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孙家岔遇险

第二天清晨,假寐的老姜一直眯着眼偷偷观察早起的陆铭。为了不打扰同伴的休息,他从六点起床后就一直坐在床头,拉开窗帘的一角,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很安静,只是不时的看一眼手表,车厢里除了列车奔驰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他甚至都没有觉得听不见老姜和小山的呼噜声有什么不正常。他这样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七点二十分,列车在中途站停靠,这是一个小站,上下的人并不多,陆铭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把脸紧贴在车窗玻璃上,尽可能扩大视线范围,仔细的观察站台上的情况。接下来的一秒,他触电似的从铺位上站起来,快速穿上鞋和外套,背上自己的书包,打开门走了出去。

陆铭前脚离开包厢,小山像猴子似的就从上铺跳了下来。躺在铺位上的老姜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小山就跟了出去,但他却朝着与陆铭相反方向的列车中部快步走去。

老姜把窗帘打开,看见站台上有四、五个警察站在两辆警车旁,两分钟后,从列车上快步走下另一个警察,与警车边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交谈了几句,领导大手一挥,警察们朝远离列车的方向四散跑开,一边跑一边对着无线电喊话。又过了几分钟,列车缓缓开动,把警察和警车抛在了身后。

小山回到包厢,老姜满意的点点头。

列车开出三十分钟,包厢门被‘咚咚咚’的敲响了。

老姜说:“小山,开门。记住我说的,集中注意力……”

小山手握车厢门把手,长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用力一把打开车门。

敲门的是列车长,身后跟着乘警,包厢门‘哗’的一下被拉开还把他俩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乘警打量了一下小山,然后对他说:“人没在车站,里外都找过了。你确定看见他下车了?”

“我确定,他出门的时候很急,‘咣’的一声把我吵醒的,还吓了我一跳,以为进了贼。我伸手一摸枕头下面,坏了!我装钱的信封不见了,那是我回家给我爸妈盖房的八万块钱啊!再一看,下铺这人不在了,我就赶紧追出去,追到9号车厢中部,正好看见他从尾部下车。然后就遇到你们,我就马上报警了。”

“你这个小伙子啊,昨天我就想说你来着,跟陌生人不能露白,知道不?人心隔肚皮,你以为人家请你吃饭喝酒就不会打你的坏主意了?你就是太嫩,就算昨天遇不到他,今天也会遇到其他人取你的财!”老姜添油加醋的拱火。

小山顺势发作起来,“你这个老汉怎么能这样说话嘛,昨天是不是你教我把信封放在枕头下面,说这样安全,万无一失的?你这不是在给他提醒吗!现在又说风凉话。”

“你这娃娃可不敢血口喷人啊,老汉我一把年纪了,看你露了白,好心好意提醒你,谁知道你是个憨怂,单单把个信封拿出来放枕头下面。常在路上跑的人,谁不是把个包包一起压在脑袋下面当枕头用,凭他有天大本事也取不走。”

眼看一老一小撕扒起来,乘警赶紧制止,“你们先不要吵,现在车站上里里外外都搜了,没找到人,我们怀疑他还在车上,现在要进行全车排查,希望你们配合。”一边说着,乘警一边上前一步,把头伸进包厢里打量了一圈。老姜和小山也不吵了,眼珠子紧盯着乘警的后脑勺。

乘警看着陆铭睡过的床铺说:“发现他了……”

老姜低下了头,小山也闭上了眼睛。

乘警接着说:“……的话,请马上通知我们。”

“哦,好说、好说,一定配合公安同志!”老姜瞬间恢复了演技,演得很好。但小山的表演就显得有些浮夸了,他说:“他还敢留在车上?别让我找着他,不用你们出手,我就能把他弄死!”

“这个小同志,你不准乱来,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如果他回来了,或者你们有任何线索,一定要立即通知我们。车厢就那么大,他躲不了!”

“明白、明白嘞!”

乘警和列车长走了,腰上的对讲机叽里哇啦的响着。等声音远了,老姜顺手关上包厢门,说:“怎么样?害怕吗?”

小山擦着额头的汗,说:“都快吓死我了!”

对面下铺传来陆铭的声音,“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看不见我?吓得我这一身的汗!”原来,陆铭在卫生间躲了一阵,等列车一开动,他马上就回了包厢,一直坐在老姜对面的床铺上。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这就是你的能力,只要你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别人就看不见你。我早知道他们要来,刚才就是故意逼你一下,否则你也做不到。如果你多加训练,熟练掌握以后就算不是这样紧急的情况也可以运用自如!”

陆铭擦擦一脑门的汗,疲倦的躺在铺位上说:“你太他妈神了!可算是逃过一劫。”

老姜一脸坏笑的看着他说:“说实话,真的是逃过一劫了吗?”

“您什么意思?你……你们……你们又进入我的梦境了?这是个梦境吗?”

老姜看了小山一眼,小山得意洋洋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陆铭的眼前晃了晃,说:“认识吗?手铐钥匙!”

“这是什么意思?”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跟我们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呢?我和姜老师已经都知道了!”

“哎!”陆铭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昨天我梦到警察抓了我,罪名是职务侵占和受贿。天地良心,我敢发毒誓,整个采购部我是屁股最干净的一个了,我如果和他们同流合污,也不会一直不被提拔,幸子也不用一直在那个工厂上班。可现在他们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不就是因为我出淤泥而不染吗?”

老姜摇摇头,“不对,这是系统开始下手处理你这个漏洞了。你没有出现在系统安排好的火灾圈套里,而且请了假,登上了远去的列车,这不就是逃离吗?它着急了。”

“谢谢小山刚才给我解围啊!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告诉你,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你没有被抓。小山昨晚在你的梦里看得很明白,你逃不过这一劫,所以他将计就计,把梦境中警察的手铐钥匙拿出来了。你把它藏好,然后我告诉你怎么用。”

下午五点零七分,列车又一次驶离中途停靠站,再过了前面的米脂站就是终点——榆林站了。列车员在硬座车厢查票时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旅客,马上报告了乘警。两名警察赶到的时候,陆铭还像没事儿人一样正吃着一桶方便面。

警察二话不说,扭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带到乘警值班室去了。其中一个警察下手挺重,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你个好小子,胆儿挺肥,连过好几站都不下车。这么大点地方你怎么躲的?”

陆铭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说。乘警从他身上没有找到小山那莫须有的八万块钱,于是把小山叫来对质,小山一进值班室就一个劲的给警察陪笑脸,说:“警察同志,对不住,都怪我,是我自己头晕了,那八万块钱我确实压在枕头底下,但是我还藏在了床单下面,是我自己忘了。也怪他一大清早就往外跑,把我吓着了!钱没丢,我看要不这样,你们放了他吧!这事儿怪我、怪我!”

警察没好气的训小山:“你耍我们警察玩儿呢?报假警?这是要负责任的,知道不?你确定钱没少?””

“没少、没少!一分没少!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不那么糊涂了!”

“行!钱没丢就好,给我们吓一跳。以后出门在外你自己脑子清醒点啊。你走吧,但是我们找他还有别的事儿。”

“哟?他是逃犯啊?”小山看着蹲在地上,两手别在身后,被铐在一铁扶手上的陆铭。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回去吧。”

小山鞠躬作揖的从值班室出来,迅速回了包厢,和老姜开始收拾行李。

老姜问他:“警察没有怀疑你吧?”

“当然没有了,批了我几句,就让我走了。”

“好,好。”

经侦的案子本就不是乘警的管辖范围,他们只要在终点站将嫌犯交给当地警方就算完成任务,所以问了陆铭几个问题,看他一言不发,甩下几句狠话便不再理会他。

将近十点,米脂站到了,乘警把陆铭一个人锁在值班室,出去维持列车秩序,一直到列车开车十分钟后,乘警才终于清闲下来可以回值班室歇一歇。他们打开值班室那扇小门的时候都惊呆了,嫌疑人呢?手铐规矩的放在桌子上,旁边还留下一把手铐钥匙。

就在列车上的乘警还忙于招呼刚上车的乘客对号入座、注意旅途安全的时候,米脂站的出站口,一个带着棒球帽、背着双肩包的男人正快步跑过停车场,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车站附近摄像头的监控范围。

他一路小跑到车站路拐弯处,四下看看,这里是一个凹陷进去的断头路,没有摄像头,而且光线昏暗,许多躲避运管的黑车都躲在这里招揽生意,陆铭随意上了一辆车的后排座,对司机说:“去西关废车场。”

“哟,那儿可不近咧,少这个数走不了。”司机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你也太黑了吧!”

“五十!行的话这就走!”

陆铭拿出五十块现金拍到司机肩上。司机也不含糊,发动车辆,一脚油门就窜了出去。

这一切都是老姜事先安排好的,此时此刻,他和小山也正在赶去西关废车场的路上。

十五分钟后,陆铭到达目的地,他知道司机宰了他,但他顾不上这事儿了,看着司机一脸得意的样子掉头离开,他担心的是老姜和小山在哪里,他从未如此忐忑过,因为现在他是正儿八经的逃犯了!又一个人站在小县城郊区的一条国道旁,运煤的大卡车不时的隆隆驶过,带起漫天尘土。如果不是后面车辆的大灯,他连尘土都看不见,因为这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连一盏路灯都没有。此时,恐惧感向他心头阵阵袭来。

好在他的恐惧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见老姜和小山从车上下来。等出租车掉头开走,他才走过去和他们汇合。小山说:“太他妈黑了,这点路收了我们三十,还不愿打表,老乡都宰!”

陆铭苦笑一下,“我给了五十呢!”

老姜说:“算了算了,钱不是现在该担心的问题。这时候千万不要引起旁人注意,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尽可能的从系统上消失,明白吗?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能不接触人尽量不接触人。”

“行!”陆铭问老姜,“那接下来怎么办?你为什么要我们来这里。”

“来废车场还能干嘛?偷车!干不干?”老姜此时的表情、语气和一个老师的形象完全不沾边,反倒像一个穷凶极恶的胖歹徒。

“我现在反正已经是身背几百万经济案的逃犯了,虱子多了不痒。我无所谓了。”

小山马上表态:“老子都不想在这个世界里活了,怕个俅!”

三人在黑暗中偷偷潜入了这个废车场,很快,一辆黑色的04款吉普2500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这辆车应该报废不久,刚拆下牌照的位置都还没有染上尘土。

小山问老姜:“姜老师,咱们没有车钥匙,怎么办?”

“呵呵,这就要看小陆的了,如果我是他啊,我会希望这车前后有牌照、车门不上锁、钥匙插在锁眼里、一打火就着,扶手箱里最好还有个几百块的现金。”

陆铭看着这两人,说:“懂了,我试试吧。”然后他直视这辆报废的吉普车,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身上,想着门锁、钥匙、牌照、汽油、电瓶、现金……

一分钟过后,小山去拉车门,“哥,不行啊,还是打不开!”

“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们要求那么多东西,你以为我是神仙啊,我根本……”

“小陆,你别急,”老姜对面红耳赤的陆铭说:“想想当时你急迫的想要一把小刀,想想今天早上你不希望被乘警看见时是什么感觉?慢慢尝试几次,我们还有时间。”

陆铭觉得老姜说的有道理,光是脑子里想一个东西的感觉就像是要抓住光线一样有劲无处使,而当他回忆起愤怒、焦急与恐惧感时,这种力量好像就找到了作用点,如果他再专注一些,这个作用点就更形象起来,他可以看到、听到、摸到它。陆铭闭着眼,头微微低下,两只手掌在身体两侧对着吉普车张开,‘有些锈迹和变形的蓝色牌照、钥匙就放在自己的裤兜里、电瓶刚刚充满了电、满满一箱汽油还没有用过……’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关于这辆车再清晰不过的描述,他越描述越细,越描述越多……

“够了!够了!陆哥快停下来!”小山打断了他的意念。“哥,你这力有点用过了!再不停下来咱们就该坐火箭过去了!”

陆铭抬头一看,刚才那辆普普通通的报废吉普2500现在几乎变成了一台新车!而且车身上贴着崭新的贴纸,轮毂、轮眉、前后杠、大包围都是纯正的越野改装件,就连涉水喉都装好了,两张牌照在车前车后挂得规规矩矩。

“陆哥,行啊!你这能力太牛叉了,但是太高调,不符合姜老师要求啊!我先试试,咦?这车门咋还是打不开?””

陆铭一掏裤兜,拿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扔给小山,说:“这车可是手动挡啊,你能开得了?”

小山已经打开了车门,回头笑着对陆铭说:“骗谁呢?明明是自动挡!还带导航呢!”

陆铭心想,这一下确实是用力过猛了。但对于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也十分吃惊,在他自己来看这已经是在展示神迹了。

老姜打开车门坐上去,嘴里念叨着:“太招摇了,太招摇了,找个机会你还是给改改吧。”

“对不起了,老姜,这种越野车是我的梦想,常想着以后买一辆,可以带着幸子自驾游,可就是没钱买。今天这不是赶巧了吗。”

“行了,废话少说,出发吧。直奔神石村。”

小山在导航上设定了目的地,从米脂县向北到孙家岔镇220公里,按照老姜的要求不能走高速公路,所以只能沿着满防线、337、336号国道行驶,预计要走4个小时,从孙家岔镇再向神石村去的道路崎岖,估计还要走一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临近午夜,小山建议连夜赶车,早上六点可以在孙家岔吃早饭和休整,然后再去神石村。老姜和陆铭都没有意见,于是三人撬开废车场大门扬长而去。

一路上为了照顾年纪较大的姜来,陆铭和小山轮换着开车。因为不走高速,他俩被国道上来来往往的大货车挤兑得火冒三丈,车速上不去,还要夹在长长的车流中忍受着焦炭刺鼻难闻的气味。

在国道上,四个小时的路硬是走出六个小时来。就在天边亮起的时候,他们终于进入孙家岔镇的地界。此时老姜也已经从后座上醒来,一边伸懒腰一边不断抱怨着睡的不踏实,但是看见两位驾驶员熬红的双眼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孙家岔镇不大,陆铭开车一不留神就从南至北的贯穿了,然后又掉头开回来。他们在路边找了一个早点铺,狼吞虎咽的往肚子里塞了不少的包子和稀饭,又顺便在这里买了两箱矿泉水和不少的面包、火腿肠。吃饱以后,小山和陆铭这才感觉到疲惫,小山想找个小宾馆先去睡一觉、洗个澡,中午精精神神的去神石村。老姜知道小山的心思,对他和陆铭说:“我们现在不能去宾馆开房,你俩就在车里睡吧,我来开车。”

“那不行啊,接下来的路导航就没用了,必须我带路,还是让我舒服睡一觉吧。”

“小山,我告诉你,我们这次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明白吗?”

“不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能回家,不能找你爹妈。”

小山一下子着急起来,“那怎么行?我好几年没回来了,我爸妈想我想得厉害,天天念叨,我都到家门口了,你不让我回去给他们磕个头?不让我回去叫声爸,叫声妈?”

老姜严肃的说:“这次不是带你回家探亲,而是探秘,前面凶险处处、危机四伏,哪有时间儿女情长!再说了,你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虚假世界的,为什么还放不下爹妈?”

小山郁闷的爬到后排座上去睡觉,委屈的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能做到那么无情。”

陆铭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眯着眼假寐,老姜把车开到镇外一条乡村土路边的树荫下停好,让他们安稳的睡觉,自己坐在路边,一边抽烟一边研究自己的笔记。

陆铭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因为这种半坐半卧的姿势让他的腰很不舒服,几次想翻身却发现根本不可能,但他又不想吵醒后座上的小山,就只能这样将就着,心想能休息一下眼睛也不错。

就这样过了大概不到一个小时,陆铭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眯着眼看见破裂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是幸子,一下子精神起来,摩挲摩挲脸,打开车门走到树荫下,接通电话,里面传来幸子焦急而略带哭腔的声音。

“喂,阿铭,你在哪儿?”

“喂,是幸子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你在哪儿?你到底干了什么?”幸子的声音听上去不仅是着急,甚至是愤怒了。

“我没干嘛啊……”

“你跑出去都没给我说一声,要不是警察来,我都不知道你早就走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事?”

“警察去找你了?”

“我是你老婆,你犯了那么大的事儿,能不来找我吗?”

“你别信他们说的,都是假的,那是诬陷,我根本没干那些事儿!”

“那你跑什么?昨天晚上你居然还有本事从警察的手里跑掉,你说没事儿谁能相信你!”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就是出来走走,散散心。”

“陆铭我告诉你,我从不知道你居然是这种人,那么多年,我从没跟你享过福,也没逼你去挣大钱,你现在贪了这好几百万到底是打算干什么?你连老婆都要瞒着,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在外面有人了吗?”

“怎么可能,我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你爱信不信!”

“好啊,那你回来给我当面讲清楚,跟公安讲清楚,你要是不回来,还谈什么信不信的,咱们那么多年的夫妻也算是到头了。”

“欸,幸子,我真的……”

‘啪’!陆铭话没说完,手机就被老姜夺去砸在地上,摔个稀碎。

陆铭火冒三丈,对着老姜咆哮:“干嘛呢!我问你干嘛呢!”

老姜收拾起自己的笔记本和背包,往后座上一扔,正砸在酣睡的小山脑袋上。他自己跳上驾驶座,对正朝自己发火的陆铭说:“快上车,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小山被书包砸醒,揉着鼻梁骨坐起来,“这谁干的啊?没看见那么大一个活人躺这儿吗?”

老姜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再不走,我就不敢保证咱们还是活人了。”

愤怒的陆铭听姜来这么说,火气是马上消去了一半,他老老实实的坐上车,调整好座椅角度,问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们暴露了,怎么就不是活人了?”

老姜调转车头,向来时的方向疾驰。小山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连忙提醒道:“姜老师,反了,走反了!”

老姜说:“那就带我们换条路!”

话音刚落,迎面驶来四五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警笛声呼啸而过。

“好险啊!幸亏我机灵,要是在这里被他们围上就真不好脱身了。”老姜用手背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老姜,这是什么情况?”

“都怪我大意了!小山,把你的手机给我。”

小山乖乖的把手机给老姜递过去,姜来又掏出自己的手机,都交给了陆铭,他说:“小陆,你把我们俩的手机都关机,然后扔出去。很简单,这个道理和电影里一样,系统可以通过我们的手机信号精确定位我们的位置。刚才如果你再和你老婆在电话里磨蹭上两分钟,我们就都被NPC包圆了!”

陆铭把手机电源都关掉,这时车已经回到了孙家岔镇,在老姜的指挥下,陆铭把两部手机分别扔到两辆停在路边的自卸卡车里。

小山过去在神木读的中专,孙家岔是来往学校和家的必经之路,所以他对这里的沟沟壑壑是了若指掌,虽然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但还是在走了两三次错路之后,把吉普车带上了一道堤岸。他指着河水对老姜和陆铭说:“这条河叫窟野河,也叫乌兰木伦河,再向下不远就注入黄河了。这段堤坝还是明朝时候修的古堤,结实得很!但很多人不知道,只有周围的农户会把牛车赶上来。我以前和朋友来玩儿过。我们顺着堤岸一路向北,再走个三十多公里就快到了。”

陆铭问他:“警察不知道这条路吗?”

“咳,知道这堤岸的都以为上面只能走牛车,谁会想到我们能把汽车开上来?放心走吧!”

不过这条路实在是太颠簸,即使是这样重度改装的越野车,也只能以极低的速度通行,毕竟是六百年的堤岸了,上面颠簸不平、大坑套着小坑,三人在车里是东倒西歪,一会儿被甩过来,一会儿又给甩过去,特别是坐在后座的小山,因为缺少安全带的绑缚,就像一只乒乓球在后面上下左右的弹来弹去。

姜来把车速降到步行的速度,三个人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小山让他们看堤岸下方不远处的公路,说:“那就是我们刚才掉头的那条路,和这个大堤是平行着向北走的,警察现在一定还在那边找咱们呢。”

“小山,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大堤上能走车呢?你读书的时候不可能是和同学开车来的吧。”问话的是姜来。

“我在神木读书的时候不是没零花钱吗,就跟着我一个同学的叔叔来这边的河滩上淘沙,干一晚上能装二十车上好的河沙,挣上四十块钱。我都周末来,一个月少说能挣小二百块钱。我那时生活费才200块,这就不是一笔小钱了。”

陆铭说他:“你就瞎扯吧,看看这河水的颜色,全是黄土,这河道里哪有什么上好的河沙给你淘。”

“你没干过就没有发言权,这里面的事儿你哪里懂哩!”小山跟他急了,“就从神木往北这一段河道是又宽又平,在这个季节水深也就不到二十公分,按理说的确应该是个泥沙淤积的地方,但你们有所不知,解放后,在内蒙境内修了大大小小若干个水电站,把泥沙全留在他们那边了,反而到我们这里的泥沙就没多少,内蒙那些水电站现在几乎全都废弃了,每年还要雇人去坝前面淘泥。但是从神木再往下就不行了,河道窄,水也深,反而把陕西的黄土都冲了下去。”

“那时候你也就十六七岁吧,在这河道里干活多危险啊!”

“不危险!就是个体力活。你别看这是河道,但是水浅,水流也缓,这个季节泡在里面还凉快哩!而且河床特别平整,比我们走这路平坦多了。那时候他们都是把翻斗车直接开到河床上,我们就淘,还有人负责装车。头一天在河床上淘出来那些坑,到第二天就被河水抹平了,这活儿其实好干。”

姜来专心致志的开车,但是听见他们俩的聊天,心中也不由得称赞小山是个懂事的孩子。

他们颠簸了一个小时,也才前进了七八公里,虽然已近中午,但是谁也没有食欲,反而是想把早餐也吐出来。

突然!就在他们前方一百五十米的位置,闪着警灯的警车从堤岸下方顺着一条稍缓的坡道拐了上来,向着他们迎面而来!

但是因为颠簸,所以对方的速度很也很慢。

老姜慌了手脚,作为团队的主心骨现在却拿不出办法了。这是一个绝境,前面是步步逼近的警察,左边是陡坡,右边是窟野河,后面只有来时一条路。“怎么办?怎么办?小山,我从左边这个大坡下去可以吗?”

陆铭赶紧制止他,“你疯了?我们的车重心那么高,按照这个坡度,我们直接就翻下去了,就算不死,你能逃的出警察的包围?快挂倒挡,咱们往后退,找一个缓坡再下去!”

“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倒着走。”

“对个屁!”小山开口了,“倒着走速度更慢,那边只要下来俩人,小跑着就把我们撵上。听我的,下河道里去!”

老姜和陆铭都扭头看着他,异口同声的说:“你确定?”

“废什么话!我来开!”

老姜停下车,在车内用最快的速度和小山调换了位置,担心的说:“小山,你有把握吗?”

此时,警车已经距离他们不到20米了,明显也降低了车速,看样子警察是准备下车抓人了。

小山不理会姜来,他系好安全带,咬紧牙关,太阳穴上青筋跳动,大喊一声:“抓紧了!”然后猛踩油门,吉普车几乎是蹦起来向前冲。面前的警车以为他们想同归于尽,吓的赶紧挂上倒挡向后蹿。没想到小山向右猛打一把方向,吉普车几乎是腾空而起,飞下了堤岸,重重的落在了河床里,车子的四个轮胎立即被细砂石陷住。任凭小山怎么踩油门,轱辘也是空转,车子并不动弹。

老姜和陆铭经过刚才飞跃落地的过程,五脏六腑都快碎在肚子里,缓过劲的时候,小山还在和油门较劲。车轮开始越陷越深!

老姜马上制止了小山鲁莽的操作,指导他稳住油门,别被河水憋熄了发动机,然后打开低速四驱功能,锁上中央差速器。

陆铭从后视镜里看见堤岸上的警车里下来四个警察,他们并没有着急下来抓人,反而是有说有笑,仿佛正在观赏瓮中之鳖做垂死挣扎。当他们看见吉普车似乎有脱困迹象的时候,也不含糊,纷纷从堤岸上向下跑。按照警察的速度,吉普车还没开出这个泥坑就一定会被他们抓住。他焦急的看看小山又看看警察,看看警察又看看小山,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速度最快的警察有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河水里,离他们也就六七米远了。他们可以清楚的听见警察在对他们喊话:“车里的人马上把车熄火,下车接受检查!”

老姜和小山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老姜小声的喊起来:“来啊,来啊,出来!你给我出来啊!”吉普车以乌龟一样不紧不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的试着从碎石堆里把脚拔出来,可以看见有效果,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警察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他们的外挂式后备胎上,他喘气的声音车内的三人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呼吸声消失了。伴随着一阵激流,还在岸上的三个警察发出了惊呼。老姜从反光镜里向后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看见河道中一股浑浊的河水居然绕过了吉普车头,都挤着从吉普车后奔流而去,他们原本就离河堤不远,这一股河水奔腾过去,居然在车尾到堤岸这七八米距离内形成一道近两米高的水墙。之前那个警察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到20米开外的地方,此时,他正挣扎着爬回岸边。

老姜看见他们周围的河水越来越少,身后的水墙越来越高,几秒钟之内,水墙已近三米高了。他依稀可以听见警察们正在惊慌失措的跑回堤岸上。他回过头,看见陆铭死死的看着右侧的后视镜,表情就像昨天夜里在废车场时一样,两只手掌向下张开。老姜对着小山大喊:“你快点啊!行了吗?”

小山这时还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后发生的事情,因为车前车后的水都已经聚拢到了车后,所以这时他脚下稍一用力,吉普车顺利的脱困,再一次奔驰起来。小山激动的大喊大叫:“成功了!我成功了!你们看,我们……咦?你们看见了吗?这河水在躲着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