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说你要不就跟我走吧

诊所里接待和等位的客人不少,就算是她看着像个小姑娘,可以这样不顾不管地坐男人腿上,可是他一眼看上去,就是三十来岁了呀……

这样真的可以吗?

一起玩耍的小朋友拎着故事书,呆呆站一边,眼睛巴巴看着她。

目光里写满了:你已经不是和我一起看故事书的小姐姐了,你坐男人腿了,你不纯洁了……

尽管坐腿上事发突然,但是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身体反应,电光火石间手掌还浅浅勾住了他的肩。

人肉板凳只坐了几秒,心跳的却要从胸口蹦出来了,一时间脸也烫头也晕乎了。

想到以前书上看过,血压高容易爆血管,她害怕这么跳下去,她得伤口喷血!

于是她扶着他的肩膀缓缓站起,为了不显示出自己的害羞和紧张,也不让他觉得自己是抗拒他,就一边假装牙疼的样子,轻轻哼即了两声。

他便接收到了她想要传递的意思:她不能动,一动就牙疼。

从坐下到起立,整套动作自然流畅,两人看起来都没觉得别扭和唐突。

她明明是牙疼,但想着戏要做足,就像腰间盘突出似的,摆着腰撑着扶手,缓缓坐回了自己的沙发。

坐好了,抬头看他,他也定定看着她,憋着笑,说:我也拔过牙呀,好像没你看着没疼呀。

她咕囔着回:我这个人贪生怕死。

他又笑了,说:带你去找医生看看?没事咱们就可以走了。她点头,他站起来,问她:哪个诊室?她指指前面走廊,刚站起来,他就很自然地握住了那只指路的手。

他前面走着,后面拉着她,她走得慢,他也步子迈得小。她莫名就有了种老公带着大肚子老婆产检的错觉……

这种美好的错觉刚引发颅内高潮,男人在诊室门口敲门时,轻声对她说了句:我怎么有种带闺女看牙医的感觉?what?两人想像中的画面差这么多的吗?

见完医生,医生都惊讶了,说自己都给病人们拔了十几颗牙了,她竟然还在?

吐了棉花,看了下没再出血了,叮嘱她吃软食,一周后来拆线。

她赶紧问了句:拆线疼不疼?

医生说拆线能有多疼,不疼。她刚担心完出血的事,现在又开始担心拆线的事了,从诊所出来人都一直忧心忡忡的。

男人说车停的有点远,让她门口等。她说没事,我和你去。

他按住她肩膀,说你原地等我。她还准备坚持一下,他却轻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肩,说:我看着你这样,有点心疼。

她怔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一下子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委屈。

从她拔牙到现在,还没人问侯过她疼不疼,怕不怕。她爸也只是前几天打钱过来的时候,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拔。

她确也说了日期,但可见,他也只是象征性问问,并没有记住。

车子开过来,她隔了几个月再次坐他的车,车里的檀香木味道依旧好闻。

车内没什么声音,他也没再说什么,她觉得人家那么远来看望自己,她总得说点什么吧。

但也不敢说话用力,就一字一字的崩着说:你怎么,那么,快,就来了?

他说看到你朋友圈的时候,我正好在A县,办点事。她恍然大悟,A县离她这里本就一小时车程。

她眯眼对他笑笑,继续崩字:那你还,回去吗?他回她:我不得看护到你拆线嘛。

她说:你忙,我自己,可以。他车靠路边停,说:你是不是怕嘴里有血不敢咽?我买瓶水,你轻轻冲冲嘴。

她点头,她已经满嘴都是口水了,一直含着,不敢咽。等他买来了水,她轻轻喝了轻轻吐出去,他在一边给她递纸巾,才和她说:你不用找话和我聊,和我,你不用那么想那么多。

他说小小年纪,总要照顾别人的感受,长大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她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窝热了下,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翻滚。又一次,他看透了她的心思。

他好像总是很轻易就能看透她。她想要什么,她在做什么,他一直都明白。

晚上找个家粥店,她点了粥和小包子,太烫,要等凉。

而她麻药过了劲,疼的脑袋都跟着扯着疼,没了力气,靠在沙发里闭眼歇着。

忽然觉得桌子有动静,睁眼,看到他握着小勺伸到了她嘴边。

他说吹过不烫了,吃点东西垫垫胃,一会就能吃止疼药了。她打从离了爷奶出来上大学后,吃饭不规律落了胃疼。后来,所有西药吃了都会胃痛。

和他喝茶那天,他问她常喝什么茶,她隐约说过一句跟着爷爷喝过普洱,因为胃不好。却想不到,他竟然记到了现在。

她喝一勺,他吹一勺,她说自己吹,他说拔完牙哪有劲儿。她便不坚持了,他每次喂粥过来,身子都要往前欠欠,她觉得他探着难受,就往沙发里边挪挪屁股。

和他说,你要不要,坐过来。他眉头松了下,对着她暖暖一笑,说,好。

他挪到她身边,喂她喝粥,喂她吃小饼,她说嘴里全是血味,想吃小菜。

他夹起一节黄瓜菜,说太长了,我给你夹断。她看着他勺子加筷子费力模样,说你咬一半给我吧。

他扭脸看她,她笑笑点头,说不嫌你。可最终,他还是和服务生要了刀叉,把一小段一小段的黄瓜切成了方方正正小方块,用勺子喂给她。

她都怀疑他有强迫症,笑着说:这样多麻烦,我都说了不嫌你。他说:你吃剩的可以给我,对你不行。

吃饭间隙里,他手机在桌上亮了几次。他拿起来回打几个字,又放下,可表情分明是有事。

她吃了止疼药,疼感慢慢消退,她说我要回学校了,你有事就去忙。

他迟疑了下,说我得回趟A县,你自己可以吗?

她很坚定的点头。其实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如果一开始他就没出现,她一个人未必不能坚强的撑过去,自己吃饭自己吃药自己回宿舍窝着。

可既然来了,让她尝过了这温存,又要走了,这漫漫长夜她可怎么过。他送她回学校,他说早点睡,明天还上课吧。

她说周六,你过糊涂了。她就是怕疼死了还要上课,特意选了周五下午,没想到这位老板连星期几都没概念。

他恍惚了下,说这几天是过迷糊了。她下了车,和他挥手再见,往校门里走的每一步都觉得沮丧。

人刚走进小门,突然听到他在身后喊她,你要不就跟我走吧?

她猛地回头,校门口一片片卖小吃的摊位,各种美食的味道杂揉在一起,人声火声炒勺声,热热闹闹熙熙攘攘。

她是以为自己幻听了,恍惚回了头。看到他站在副驾前,站得挺直直的,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朝她挥挥。

她原地冲他笑,歪着头拧眉毛,假装没听到。

他继续勾手,冲她又说一遍:你跟我走吧。

香味缭绕的炸串和炒方便面味道直袭过来,原本她应该肚子叫了,可那天的她,一定是疯了。

她闻着美味,看着不远处他的脸,她竟然一瞬间里热了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刻开始留意他,喜欢他的。

但是她确信,爱上他,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车子从学校一路开上了省道。他路上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看她,说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呢?

她看他,不懂他的话。他说:都不问去哪,就跟我这么来了。

她说:反正我光牙妹,去村里也卖不上什么价钱。他笑得不止,她鄙夷看他,说你笑点好神奇,有啥好笑嘛?

他却答她:人会笑,不一定是因为好笑。他很轻松地瞄她一眼:比如吃了好吃的饭,吹了舒服的风,开着喜欢的车。

她指指车里的香薰瓶:闻着好闻的味道。她回头看他,等着他继续并列句接龙。

然后听到他说:载着,喜欢的姑娘。

她回头假装不可思议看他,他以为冒犯到她了,赶紧指了车前一个卷发的黑人摇头玩偶。

她想向他表明自己并没有生气,可他已经把矛头指向了这个小玩偶。

她只好摸摸玩偶的头,假装自言自语:哦,原来你也叫小莫呀。

男人没想到她会这么接,猛地被她惹笑了。她知道,他根本也不是多能放得开的人,借着玩笑说出喜欢的事,对他来说,已经实在难得了。

便也很知趣的,自动绕到别的话题。一路上好像说了好多无聊的话,她有好多奇怪的梗,她舍友从来都接不住,他却好像都能接得住。

她说:今天月亮不圆,差评。

他回:满月你变身吗?狼人还是吸血鬼?

她:你有血给我喝吗?

他:跟我当狼人吧,我可以抓好多喜羊羊给你吃。

她:锅备好了吗?

他:头上昨天的包还没消呢。像两个弱智的傻孩子,也不知道下一句会聊到哪里去,但就是很奇妙的这样聊了一路。

到了A县,他接了个电话,那边应该是问他走到哪里了,他说十分钟就到了。

他问:怎么样了。对方说:过来再说吧。车子停到一个平房院子外,他给她调好了空调,说你反锁门,我进去看看,很快就出来。

他说咱们一会返回去市里,刚好赶得上去夜市吃烤肠。

她路上和他说自己粥没吃饱,有个夜市的烤肠很好吃,但是每天十二点才出摊,她从来没去过。没想到,他又记心里去了。

他进了院子,她在车里静静等他,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只觉得想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半年前,她又怎么能想到她会刮蹭认识这样一个男人。

又怎么能想到,这个人,她竟然会牵挂了这么久,放不下这么久。

隔了一会,门外突然连续开来好几辆车,有人行色匆匆往里走,还有年近花甲的老人,一进院门就开始嚎啕大哭,跟着一大片的哭声从里边传出来……

她突然心慌,赶紧下车,想去里边看看出了什么事,刚走进院门,他站平房门口台阶上,一眼看到了她。

赶紧走过来,把她推回车上,一脸很沉重的表情说:我送你回去吧,我今晚得留在这里了。她问怎么了。

他说他哥们的爸爸,前段时间摔了一跤,刚出了院不久,今天又说不太好,他听说了就特意赶来看看,中午见了觉得还行,就去找她了。

可刚才回来,人已经没了……他说这个哥们在他十几岁出来打工的时候,收留过他,像亲哥一样对他。

后来他做生意,哥们的父亲还帮他四处找关系求人,给他四处凑钱,他心里一直拿老爷子当亲爹。

可想不到,之前挺结实一个老人,说走就走了。

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你别害怕,也不要胡思乱想,我先送你回去。

可是他的状态很明显不好,怎么送她。她趁着他启动车子,按住了他的手,说不用管我,我不害怕,你进去帮忙吧,我车里等你。

他说我要忙的事好多,可能要一晚上。她说没事,我腰上系着我奶奶给我的护身符,神鬼不近,小时候就住坟场边,胆子特别大!

其实心里说的也特别虚,但是这时候也不通车了,她不想再给他找麻烦。他迟疑了会,说,那你车里等我,害怕就叫我。

他进了院,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这平房明显不在县城的主街道,周围没什么烟火气,关了车灯,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远处有狗的叫声,还有偶尔一两声鸡叫,她坐车里,都不敢往院子里看,想到里边有个刚过世的老人,心里着实有点毛。她不想看到门,就从前排爬到了后座,缩到了角角里,开了手机开始刷剧。

可也看不到心思上,总想着里边的他,面对这样的事,心里得有多难过,多难接受。

她给他发消息,说不要太难过,生死的事,谁都没办法,发了个抱抱的表情。他过了会回了一个字,嗯。

她知道他忙,便没再回了。

里边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哭声,她摸出耳机带上,手机声音开到最高。

也不知道是不是止疼药的作用,好像没用多久她就睡着了。

等再醒来,是听到车门有动静,睁眼看到他拉开车门,她赶紧敲了下窗,示意自己在后排。

他便转身坐进后排。她说,忙完了吗?他嗯了声,目光呆呆地看着车外的黑暗,之后双手捂了脸,头埋在前排座位上突然静止了似的。

过了会,她听到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虽尽力克制,却还是能感受到他有多难过。

她心疼他,又想着这个时候不说话才更适合吧,于是伸出手慢慢摩挲他的背,任着他哭,一言不发。

隔了会,他抬了头,抹了把脸,问她:牙还疼吗?她摇头。

饿了吗?她还是摇头。

害怕吗?

她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他苦涩一笑,摸摸她的头,说:本来就牙疼够可怜了,还跟着我遭罪。她还是摇头。

他说想喝水吗,我进去给你接杯温水,他人都准备拉车门了,她拉住了他衣服。她说我什么都不要,我想,抱抱你。

他原地怔了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深夜人更冲动的缘故,伸手缓缓抱住了他的腰。

她说我不害怕,也不觉得遭罪,我很庆幸你这么难过时候,我在你身边。

她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后悔老人走的时候你没在身边,但是你有多好,多想念他,他在天上肯定全知道,他不会怪你的,你哭的话,他一定也会心疼的。

那晚她弓着身躺在后座,枕着他的腿。他给她讲了好多老人从前的事,说特别爱吃饺子,七十多岁还一顿能吃四十个,吓不吓人。

他还说老人一直开玩笑说,咱俩爷俩搞个仪式,你就当我干儿子,我多个人送终,以后遗产还分你一半,怎么样。

那时候他全以为是玩笑,笑着说还分遗产啊,那我哥不打死我呀。

直到刚才进去,才知道老爷子知道他喜欢收藏天珠,去古玩市场给他买了一个,花了一万六千多。

刚才哥们交给他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就实在绷不住了,跑出来哭了一鼻子。

他说那个珠子假的不能再假,一万六是老爷子半年的退休金,他怎么舍得。

她躺在他的腿上,也默默跟着掉眼泪。突然想到,有一天如果爷爷奶奶也离开自己,她要难过成什么样,只是想到心里猛地抽着疼。

她也跟他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因为淘气被爷爷骂了,就藏在柜子里不出来了,爷爷以为她丢了,到处去找她,还被摩托车给撞倒了。

后来一条腿一直有点拐,小时候不懂事,生气的时候还总叫他,拐老头,现在每次看到他拐着走,她都心里直犯酸。

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他听着她的故事,揉揉她的头,说日子说长也长,还有机会好好孝敬他们。

她说可我总怕自己长大的速度,比不上他们衰老的速度。

我毕业不可能回乡下,他们也不肯离开,我以后都怕见不到他们几面。

他说那你告诉我,他们住那,我帮你时常去看。她扭脸看他,问:那他们问,你是谁呀,你怎么说。

他看她,反问她:那要你给我身份啊,你让我是谁,我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