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外套，说：等下，我送你回去。
他陪着小莫从小区走到了单元门口，她开门进去，楼道里黑漆漆的，她拍了下手，一盏灯都没亮。
她和他解释：就一楼有感应灯，还不灵敏。
他说你自己上楼行吗？他还正说着，她猛地握紧了他的胳膊，上面楼梯不知道哪层，能听到有人在小声说着话。
她握他使劲，他也明白了她的胆心，说：走，我跟你上去。他在前边用手机照着亮，她挪着小步子跟着，小小声说：不是小偷吧，过年前小偷特别多……
他声音也压低：哪有小偷十一点就行动的。两人一前一后上到三楼，楼梯一拐弯，看到一男一女在漆黑中抱在一起，呢呢喃喃卿卿我我。她心这才松下来，原来是一对小恋人呀。
她跟在他身后继续向上走，经过那对男女时，她发现男人把手机光关掉了，她心里还感叹了下，这人还真有素质，怕光照着人家小情侣不好意思吧……
还想着，突然胳膊就被他轻轻拉住了。她怔一下，明白了。因为没了亮光，他担心她踩空。她心里偷笑，这楼梯她每天走好多遍，闭着眼都知道有几阶。
但既然他拉着，她便装作很娇弱的样子，每一步都放得很慢很慢……
因为洗衣粉回来的迟了，她那天自告奋勇，让表姐和姐夫先睡，她守着洗衣机继续洗床单。
关了卫生间的门，坐在小板凳上，给他发消息，问他回去了没有。他过了好一会才回，说没有，被叫出来应酬了。
她问他：应酬都会喝酒吗？
他回：看兴致，心情不好就喝，心情好就滴酒不沾。
她问：那今天喝吗？
他回：滴酒不沾。
她人斜靠在洗衣机上，牙轻轻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心里甜甜的。
她其实很想问他，你的好心情与我有关吗？但想了想，最终只发了句，晚安。
他回：睡了？她拍了张洗衣机的相片，说它洗着，我守着。
他回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说，无聊的话给我发消息。
她觉得作为一个女生，不可以追着聊天，留些余地和空间，等着对方来找她，这事才更占主动权。
她想着她不回，他隔几分钟一会来消息了，可盯着手机半小时，他连一个正在输入都没出现过……
她好沮丧，干脆去刷电视剧，刚看了个开头，冷不丁他的消息就来了。
他发：小孩儿，醒醒，你的衣服洗好了。他消息发过来的瞬间，洗衣机嘀嘀响了。
她回了一个惊讶脸，问他怎么知道？他把刚才她发的洗衣机相片又转发回来，他说上面倒计时，我怕你睡着，还特意上了一个闹钟。
她看着他的消息，心里顿时一阵暖，可过了几秒钟，她就开始长吁短叹了。
这样的情商和智商，她还指望拿到什么主动权？哎，三十来岁的男人，真是老奸巨滑啊……
年三十早上，她坐着表姐的车，一起回老家。
车到小区门口，姐夫去买水，她瞅了一眼他的店竟然还开着，那个男生店员正在贴春联，她像是中了什么咒语似的，和表姐胡扯了一个理由，下车跑去店里。
环视一圈，好可惜，他没在。男店员认出她，说最后一盒茶饼，甩卖了，35块，问她要不要。
她想都没想，就付了钱，捧着一盒茶饼回到车里。
表姐当即就问她：你这是被人甩了吗？怎么一脸丧偶的表情？
她脑子里空空的，车子驶离城市，开上高速公路，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子荒凉。
她突然就明白了，小说里总写的那句：我从此离开了有你的城市，远离了有你的一切……这句背后的凄苦了。
她上大学的城市不在这里，老家也不是这里，也不是逢假期都有机会来表姐家。
她知道，这一次离开，或许这辈子就与他再无机会相见了。
路上她一直想给他发微信，想和他说一声自己已经离开了。
其实想听听他会说什么，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可就是不敢发出去。
她也怕，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他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联系她了吧。
毕竟她不是他的客户，不是他的关系网，也不能为他带来大单。犹豫了一路，最终还是没发消息给他。
只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回老家过年了！朋友们，约起来吧。后面的表情用的有多丰富，她的心情就有多惨淡。
直到她回了爷爷家，晚上包完了饺子，看过了春晚，他都始终静悄悄，毫无动静。
零点，表哥表弟们都在放鞭炮，她仰头看着天上绽放开的烟花。
她许了一个人生里最矫情的一个愿望——请再让我和他发生点什么吧。
小莫爸妈关系不好，她其实很小就知道，两人都对婚姻不忠过，因为吵架的内容里，总能听到另外一男一女的名字。
那两个人，好像成为了爸妈各自握在手里的把柄。
她小学毕业时，爸妈好像达成了什么和解，商定好了每天不论多晚都一定要回家睡觉，周末要共同陪小莫吃顿饭。
平常和谐的时候，一家人看着很正常。
可但凡两人吵起架来，那两个名字又就像固定词汇一样，频繁出现。
当年你和谁谁的事，你还有脸提这样的要求？当年你又有多干净，你自己不觉得羞耻？
爷奶怕影响到小莫，初中起让她搬到爷奶家住，只逢周末才回家，后来跑得嫌烦，也怕她分心，干脆周末爸妈过来吃一顿饭。
就意味着，每周一次全家福的模式，达成。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吧，小莫的听力总是很好，随便家里有人提到爸妈的名字，她都立刻抬起头，十米之外都能接收到信号。
她嘴上说不想管爸妈的事，可心里怕死了他们会离婚。
幸好幸好，爸爸越来越有钱了，妈妈也舍不得离婚了，妈妈的口头禅从：我一天都不想看到他，变成了：我到死都耗着他，我不痛快，他也别想痛快。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钱真是个好东西。它把妈妈和爸爸拴得死死的。
过年那几天，爸妈也总来爷奶家，两人总是不过三句就抬杠，一个甩脸子，一个当空气，但她能从点滴细节里察觉出来，他们的关系还可以。
应该这日子还能过。她把这些事分析悄悄给奶奶听，奶奶自己掉了泪，却用手掌来抹她的眼睛，说你才多大就操这些心，你爸妈有你一半懂事你都好过点……
家里人都可怜她，她却觉得这样也挺好，她从小就懂得看人脸色，也懂得给人空间，还很会平衡全家人的关系，对每段关系，从来不逼着也不追着。
她觉得这些算是逆境里，上天给她的礼物吧。
只是，在男人这里，她真的第一次觉得，是否应该更积极些。
过年那些个日子里，她每天望着奶奶家院子里那些光秃秃的树，她总在想，倘使她再多见他几面，再多和他聊几句，再让他多了解一些自己。
他是否，就会对自己的印象更深刻些。是否就会给她主动来条消息。
哪怕是一条拜年的群发消息呢。
就这样，对他联系的自己那种执念从年三十开始递增到峰值。然后又随着年味的消退，执念也开始递减了。
时间也真是个好东西，她终于不那么分分秒秒都在想他了，那种每隔几小时，就想坐班车回去找他的心思，也终于淡化了。
年初十，她参加了一场初中同学聚会，有个初中时候从没交集的男生，主动向她要了微信，饭后还主动要送她回家。
他开着他爸爸的车，招呼她上车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款车与男人是同款，颜色也一样，车窗落下的那刻，她差点以为是他来了。
只觉得眼眶一热，好像有泪要落下来，才看清，是别人的脸。
可就算是同款车，也到底不是他。车里是呛人的香水味道，车前还摆着连年有鱼的摆件，纸巾盒上的大朵牡丹花，让她真的清醒了。
到奶奶家，男生车停路边，说你耳垂怎么这么肿，耳钉过敏了吗？
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耳垂，她触电似的躲开。男生抱歉的递她一张纸，说：我是怕你流脓。她耳朵容易过敏，只有金银没事，是奶奶说特意买了一对纯金的耳钉给她，她才带着。可见，奶奶又上当了。
那晚，她耳朵红肿的厉害，吃了消炎药，还是觉得火辣辣。发了一条朋友圈自嘲自己变成了二师兄的耳朵。
两条评论几乎同时出现，一条是初中同学的，发了大笑的表情，说师兄你好惨哦。
另条，是男人的。他问：去医院了吗？
她不想显得自己多激动，硬等着半小时后，才给他回复：喝了消炎药，奶奶家在乡下，到医院有点远。他：我接你去看。
她：你没回家吗？他：家里二老过年出国玩了， 我没回去。
她：不用去医院，已经在消肿了，你店开了吗？
他：十五后才开张，目前闲人一个，不舒服随时找我。
她看着他发来的消息，轻咬咬嘴唇，这些天来第一次觉得心里堵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但转念又一想，他既然过年时候没回家，这十天里，他为什么从没有联系过自己？
还是因为，他是和老婆或者女朋友天天在一起，才不联系？
而且他们是异地恋，初十女方上班了，他才又来找她？这种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立刻脑补出了一出家庭剧，他陪着老婆走亲戚聚会吃饭，送走了人家，重新寂寞了才来找她？
认识这段时间以来，她心目中的他，一直翩翩有礼，尺度也拿捏刚好，是让她信任又放心的人。
如今，她第一次有不安的感觉。而且她有第六感，他一定是有女人的。
她后来几天总找他聊天，他回消息也蛮快，白天晚上都很自由的样子。
她确定了他身边没人，便试探着问他过年都干了啥。他说前几天是家里长辈拜年，还挺轻松的。
初五去和朋友庙里住了三天，心有点乱，想静静。她问：是为了工作上的事吗？
他回：私事。她想着，想要对他有了解，就一定要开始聊各自的私事才行。
于是她就说，自己其实也很糟心，高中时暗恋的男生带女朋友回来过年了，她的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还说爸妈过年十几天里吵了几十架，她每天都像在经历世界大战。
他回她：世界大战，我也经历过。她趁机问：难道你也闹离婚？他回了一个捂眼笑哭的表情，说：都没结，怎么离。
她又说：那是女朋友爸妈不喜欢你？他发了一个惊讶流鼻涕的表情，说：这都能猜到？
以为你会猜我爸妈不喜欢她呢。看到这个她字，她心火顿时猛地灭了一半。耐着性子问：你爸妈都出国了，当然是没见到她了。
她又问：可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他输入了好久：你有多喜欢一个人，才会甘愿改变信仰，还有好多无法接受的要求，而这些都毫无商量余地。
她第一意识没懂他的意思，可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听过类似的事。
她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她问他：那她的态度呢。他回：没商量余地。
她：再好好谈谈呢？他回：分分合合第九年了。她看到九年，顿时明白了他有多少无奈和伤感，还想着说些什么能安慰到他。
他破天荒的连发了两条消息过来。他说：是不是我早狠心些，她也不用耽误这些年了。
他说：我也真的累了。
她和他聊了很多，那次聊天像是一把小锤子，一点点把他的世界凿开了口子。
他的故事也就逐渐清晰了。他和前任已经断了联系近一年，过年期间她来了电话，说让他再最后去见她父母一次，说她年纪也大了，父母同意做一点退让。
但是其中有几条，还是必须做到的。他听后，拒绝了。
她说要来找他当面谈，他和她说清了所有，和朋友去了寺里，关了手机，远离城市，清静了几天。
她也不是个没节制的人，只发来一条短信，说知道了。便也再没出现过了。
他和小莫说，前些年分手的时候，她总说祝你幸福，你要幸福，我会记住你的好。后来复合又分手，她说你要保重。只有这一次，她说知道了。
他问小莫，这样是不是代表，她也死心了。
问题抛过来，她也不知道什么答案才是他想要的，便只回复他一句：如果你死心了，就不必在乎她是否死心了。
他顿了一会才会，只回了四个字：一语中的。
她回了个笑脸。他也回了个笑脸，说我竟然不如一个小孩儿通透。她抗议，我才不是小孩子。
他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后面跟着一句：以后我不通透的时候，不用再去庙里了。她问：去哪里？他：去见你。
每天都会闲聊几句，关系好像也近了很多，玩笑笑可以随意开，段子也随便丢。
有时候她网上看来的梗，发他，他发来个呆呆的表情，问什么意思？她便笑他落伍了，解释这中间的梗。
可大部分的梗，她解释完，他也还是没懂。她却觉得这样的他，更有趣，样样懂，样样追新的男生，她还真不喜欢。
三月份，她开学归校，他照常开店。
总能看到他朋友圈里发一些很漂亮的红酒杯或名贵的茶具。却从不见他发自己经营的红酒。
她问他：你这样别人以为你是卖杯子的，你怎么不发酒呀？他回：我其实是为了拿到国外这些酒庄定制的杯子，才开始卖红酒的。
她惊讶的表情丢过去，其实从他的话里也听出来了，到他这个身家，再发店里的产品，已经配不上他的朋友圈了。
发些讲究的，别人拿不到的东西，才越发显得他有多闲。这年头，你看起来越闲，钱越显得烧得慌，别人越觉得你牛逼。
这个理念，是她从他身上看出来的。
四月份，她一颗坏牙终于不将就了，啃鸭脖子的时候，那颗牙轻轻松松脱落了。
她去牙医那里看了，连着之前坏掉的牙，她一共要种四颗牙。她把算出来的总价发给她爸，钱在当天就打过来了……她说爸，听说种牙特疼。她爸回：种完省着用。
她回：舍不得钱了？她爸回：再种还得再疼一回。嗯，她和她爸爸的感情看来还没破裂。
把自己拔出来的坏牙排排整齐，拍了张照，发了朋友圈。
配文：早知你们这么贵，我何必吃那么多大白兔。不种牙，不知牙贵。巧的是，回复居前位的，还是初中同学和男人。
初中同学：哈哈哈哈，炫富呢吧？
她内心：这种情商真的能找到女朋友吗？
男人的回复：需要有拔牙及种牙经验，包吃包喝不要工钱的陪护工吗？
她嘴里咬着血棉球，回他：别来虚的，真陪护吗？他回：你真要，我就真陪。她回：我要。他：发位置。
即便发了位置，她也压根没当真。因为后面他又说了要给她买磨牙棒和宝宝牙刷，她越听越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了。
就干脆没当真了。拔完牙下午就在牙医诊所一直坐着，医生说可能出血多，到时候随时过来。
她学校离的远，怕耽误了，她是个特别贪生怕死的人，想着可别失血过多死掉，就留到傍晚再让医生给看看情况。
诊所里坐着无聊，就和一个也刚补完牙的小朋友玩，两人正一起翻着故事书，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看到男人的时候，人都惊呆了。从他的城市开车到这里要四小时的路程，她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用了两小时赶来的。
嘴巴里是肿的，人是懵的，看着男人半响就咕囔着吞出几个字：你飞来的？
男人坐她对面，两张沙发离得近，他膝盖挨着她的膝盖，她第一反应不是觉得两人脸离得主近了，而是觉得自己腿一比，太粗了……于是就想往后推推沙发。
脚向后一移，想带着沙发挪动，可没想到沙发卡住了，失了重心，直接翻过去了。
他反应超灵敏，一把拉住了她，她人还是坐地上了。他哈哈哈哈大笑着扶她，说上次茶喝醉了，这次是拔牙拔醉了吗？
她糗的要死，又说不出话，只觉得无地自容，生不如死。他帮她扶起沙发，她重新想再坐下的时候，他用力拽了她一下。她就当当正正的坐到了他腿上。
他说，我比沙发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