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国柱老板

之后的几年内,国柱一边经营着自己的小卖部,一边支持最小的妹妹丁丁上学,丁丁很争气,和国柱当年在学校的表现相当,一路成绩优异。

丁丁到了初中毕业,面临选择读2年的中专后参加工作还是读三年的高中后继续考大学的问题。国柱父母骨子里还是农村人的观念,希望丁丁早点参加工作,在出嫁之前还能为家里贡献一点力量,反正女孩子迟早都是别人的。

村子有一户的两个女娃就是案例,小学毕业就外出打工赚钱,这么些年下来已经帮家里把旧房子翻新了一遍,添置了录音机、缝纫机、自行车等一干家电和用品,生活水平立刻就上了台阶。而另外两户有儿子家庭,非要供儿子读高中,准备冲刺考大学的,日子就过的紧巴巴,不但没有进项,还得要为上大学后做准备,不然考上没钱念也是白搭。

国柱有钱不假,但是他这样的情况,到老了还不得需要有人照应?多存点钱没什么坏处,如果把存下的钱都给了丁丁上大学,以后国柱怎么办?在国柱父母眼中,儿子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女儿,三个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是陪着自己到老、给自己养老送终的人。

丁丁可不是这么想的,她一门心思想要上高中,将来能上大学,走出这个贫穷落后的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国柱完全支持丁丁的想法,并承诺如果能考上大学,他会承担丁丁的所有学费和生活费。这事就在国柱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唠叨中定下来。有了哥哥的鼓励,丁丁的学习也更加用心,不久就顺利考上了大学,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女孩子,当时导致村子里同龄端读书的孩子倍感压力......

丁丁上了大学后,学费和生活成本陡增不少,国柱这个小卖部这点盈利已经支撑不了妹妹的开支。琴儿和小敢其实也在支持丁丁,但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小敢家里又是一个每月固定开销的重担,提供的支持很有限。

国柱想来想去,决定开始广开财源,首先国柱想到的是饲养兔子,这个创意来自于电视机上的一次农业科普节目,节目里一个农民饲养兔子发家致富的事情。兔子好养活,山上、地里到处有草,割草喂兔子就行,不需要专门饲料;兔子毛长得快,产毛也多,价格不菲;兔子粪便也是肥料,一点也不浪费;关键兔子繁殖能力强,前期不用投入很多,很快就能繁殖扩大规模。

说干就干,国柱很快就在小卖部边上搭起来一个木头架棚,饲养起兔子来。一开始只有6只兔子,2共4母;6个月后很快就繁殖一代,4只母兔子一下生了20个小兔子;半年后又是一波,一年后,国柱的棚子里已经有70只兔子,渐渐成了规模。

70只兔子的规模对于一个个体饲养户来说不算小了,每天割草就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割完还要逐个笼子喂草,处理粪便,每年两次剪毛,生小兔子还要处理胎皮,忙的是国柱一天到晚空不下来,国柱为了最优化兔子粪便处理,还把自己家三分水田挖深1米,养起了鲫鱼,好在鱼塘基本上不需要专门照料,省去了不少心思。

小卖部、兔子、鱼塘,国柱的“生意”做的风声水起,村里人见面就夸国柱,“国柱老板,生意做得很大啊。”其实只有国柱自己知道各中艰辛。小卖部平时进货、销货也没有准数,国柱只是知道一点,进货和销货有差价,这个差价就是自己赚的钱。但是他忽视了一点,很多经济条件一般的村民,手里拮据的时候总是来赊点东西,乡里乡亲的自己又不好意思拒绝。而有的人看见其他人能赊,自己本来有钱的也想赊,久而久之,国柱的柜台上就列了厚厚一本的赊欠单。

这些赊的村民有的的确是经济条件差或者暂时短缺,很快就还上,但是也有不少人是抱着“国柱做这么多生意,一定赚不少钱,我赊点东西不还钱理所当然。”这样的心态来的。国柱的母亲有时候看不惯,骂了几次街(不是指名道姓,而是含沙射影地在村子的主干道上大声骂这事。),一些脸皮薄的就很快还上钱了,但是也有的就借此赖了,甚至还有的反目成仇,再也不来小卖部闲聊看电视。

养兔子的生意也很难评估好坏,开始的投入的确不大,但是随着兔子的增加,兔笼兔舍、草料、剪毛、防病各种东西投入不少。兔子多了存活率也是问题,有得时候一窝兔崽子好不容易养了两个多月,一下子就全死掉,白白浪费了时间、草料。所以养兔子的规模一直保持在50只左右,多出来的兔子都被国柱一一送给其他村里的人。

鱼塘那边投入的精力最少,年初也仅仅是放了几十斤鱼苗下去,如果一切顺利,年底能捞大几百斤鱼上来,也不失为一个好买卖。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夏末的一场暴雨,直接把国柱家鱼塘那片水田淹掉了,水涨过了田面,里面的鱼顺水就四处闯荡去了。前后左右都是其他户的水田,拦也拦不住。

农村人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鱼是活的,游到我的田里就是我家的。那会儿农田的引水都是小河里来的,各家水田有零星的小鱼、小虾、螃蟹之类的也是常事。国柱家作为鱼塘的水田和其他家的水田也不是钢筋混凝土密封的,小鱼小虾在各家农户的水田之间互相串门屡见不鲜。

但是,这次暴雨后,鱼塘的水连带鱼溢出去可是另一回事,国柱可是眼睁睁看着一条条白花花的鲫鱼翻着肚子从水田鱼塘的各个口子出去。

大雨过后,国柱已经不指望能剩下多少鱼,对鱼塘也更加不心了,这可便宜了鱼塘周围和下游几十户人家,各家多多少少都捞了几十斤鱼。也有个别农户实在觉得心中有愧,拎着水桶送回部分还给国柱家。

国柱这个老板折腾了几年,外人看起来好像是家大业大的感觉,都以为他赚了大钱,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艰辛和苦涩。

但是国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也不能输,如果他服输,早在少年时候就已经彻底对生活投降,从那样的低谷出来的人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和不屈。

国柱很快就把所有兔子送掉,鱼塘也不管了,到县里开起了工厂。说起开工厂的想法,这次不是轻易听信电视节目中的致富故事,而是国柱自己思考的结果。国柱家小卖部每天晚上能吸引不少村里人来看电视,一到夏天更是人多,说是看电视,不如说是来纳凉聊天的。

农村里多数人用的是草席,一到夏天闷热的很,很多身板好的年轻人另可睡在光木板上或者门上,也不愿意睡草席。国柱就是看好这个机会,开了一个工厂,专门生产凉席,原材料是竹子,这东西在农村可是漫山遍野都是,随便造,也不需要成本。两三台机器设备,三五个工人,国柱的凉席厂就开张了。

这次国柱吸取了教训,自己没有搭进去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把自己的专注花在到处推广凉席上,工厂里全部交给工头去干。农村人的跟风消费心态给国柱的凉席厂带来了契机,一般一个村子里只要有一两户家庭买了,其他的家庭就会跟着买,到最后全村一家不落全买了,条件好的还会买贵一点的,多买几张,彰显自家的经济实力和与众不同。国柱也很聪明,遇到比较难以打开的市场,他就找一两户在村子里比较有话语权的,送给他们,让他们在村里帮着说说好。这一招屡试不爽,很快,国柱凉席厂就面临供不应求的局面,逼得他只得扩大规模,增加机器和工人。

凉席厂开的很顺利,国柱为了业务方便,购置了一台小汽车,这在当时算是一个不小的新闻,很多老年人甚至都没见过这种能走的大铁盒子,只有在黑白电视机里看见过。不过,国柱第一个买车,大家也觉得不奇怪。

两年下来,国柱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初为了妹妹学费而开工厂赚钱的初衷,国柱的凉席厂也成为县里知名的工厂,国柱自己本人也成为勤劳致富的典型,多次被县里的报纸表扬和宣传。

但是好景不长,在当初的经济环境下,朴素的经商思维让很多潜在的对手很快就开始开凉席工厂,这种投入低、见效快的工厂宛如雨后春笋般成立起来。另一方面,凉席在农村人家里经久不坏,非常耐用,一个家庭买了几张之后,第二年、第三年再也没有类似需求。国柱的工厂很快陷入困境,价格下降,产品滞销,国柱当机立断,转让了工厂,最后剩下几百件凉席则运回村子,亲戚朋友、邻居、村民大家伙分掉了。

不得不说国柱的商业嗅觉和果断的作风帮了他大忙,转让后的工厂再也没有盈利,整个县里的凉席厂也是亏损多,赚钱少。

小卖部的生意一直在做,但是经过这么几年的折腾,这个小卖部早就不能满足国柱的折腾的需求,小卖部让自己小姑家的孩子在帮忙看着,国柱又开始了新的生意:收购蚕茧!

当时中国大环境下纺织业的迅速发展,大大带动了农村桑蚕养殖业需求,桑蚕养殖可以细化到每一个家庭,只要有一间空房间,有一块桑树地就可以养桑蚕。村子里已经有不少农户开始种桑树养蚕,每年最多能养四季,每季如果按照标准的“蚕仔”度量方式养一张“纸”(蚕仔很小,细如蚂蚁,放在一张张纸上,一张纸上的仔量为一个基本单位;),每季可以收获近百斤蚕茧,几百元上千元收入。

国柱做的是从村民手中收购蚕茧,然后进行一定的筛选和加工处理,再转售给外地的大型工厂或者收购队,从中赚取价差。

农村里的跟风心态很快让方便很多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上了桑树,养起了蚕,国柱的生意很快就快速膨胀,原来的小车已经被他卖掉,换成了中型的货车,对他来说,货车更加实用。很快国柱的收购生意就迎来了顶峰,每到蚕茧收购季节,国柱要雇十几个年亲人帮着各村去收,统一装袋,装车,再运到县里的仓库。国柱自己则带一个单件黑色公文包,带着计算器和本子,各个收购点轮流去查账,付钱。每天都要满满一背包的现金带着,走在各个村子的收购点。大家远远看看国柱背着皮包走来,无不喜笑颜开地称呼一声“国柱老板来了!”。

桑蚕这个行业季节性太强,农村里的跟风心态很快就让整个县城的局部桑蚕市场出现供大于求,蚕茧的价格就开始下跌,这种下跌还是断崖式的下跌,上一季的价格还是800元一担,到了下一季就可能是600元一担。国柱作为附近好几个村子的主要收购人,他出的价格也不得不根据行情大幅度地波动,哪些桑蚕养殖户可不这么想,他们也不懂什么市场经济,什么价格波动。涨价的时候,大家都对国柱交口称赞,给大家赚钱了;跌价的时候,他们就认为这是国柱故意压低收购价格,然后高价卖出去。

受了冤枉的国柱也没法和大家讲清楚其中的道理,其他人哪里知道,涨价的时候其实国柱的利润空间更大,跌价的时候自己的损失反而更大,有的时候市场价实在太低,自己甚至主动把自己的利润空间放弃,给周围的桑蚕户。好在闹归闹,国柱并不是当地唯一收购蚕茧的收购商,还有其他的收购商存在,有了比较就有参考,时间长了,大家还是发现还是国柱最实在,最为大家伙着想的。在同样的行情和货品下,国柱的收购价总是最高的,哪怕有些蚕茧有点潮,国柱也不会太计较,不像别的收购商,对蚕茧的干燥程度、杂质挑选得很苛刻。

不过很快,中国整个江南地区的农村都大面积地开始了养殖桑蚕,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养殖户和收购商的空间被压缩得很厉害,国柱这样的做法更是让自己雪上加霜,在连续三个收购季亏本之后,国柱又迅速决定放弃这个业务。

国柱当老板七八年,从养兔子、养鱼、开凉席加工厂、收购蚕茧,一路走来,没有一项最终能坚持到底,但是又因为国柱的果断,在这些事情上并没有亏损太多,都经历了从赚钱、赔钱、止损的过程。

国柱的另一个不经意的做法让他积累了大量的人气:养兔子后期,免费送掉了几十只兔子给村民;养的鱼也让那年全村大部分人过了一个“年年有鱼”的好年;凉席生意让全村人都彻底换成了凉席,买的和送的加起来够每户人家用十年的;收购蚕茧的生意也因为国柱的退出,很多桑蚕户受不了其他收购商的苛刻,才真正感受到国柱的实在。

国柱又回到了那个残疾的小卖部个体户,但是在所有人心中,他不再是那个可怜的参加小伙子,也不再是镇上摆地摊、开铺面的市井商贩,更不是需要政府照顾才能开店的个体户;而是一个给大家带来实惠的好人,一个能挺身而出,抵制赌博陋习的勇士,一个能带领大家勤劳致富,处处为大家着想的带头人。

“国柱老板”这个称呼慢慢变成了国柱的新绰号,再也没有人叫他“瘸子国柱”,此后村里无论老少都这么称呼他,一直伴随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