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使苦兰终于告别了她的青春,但是这婚姻将给她带来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一如白驹过隙的时光,一切都是未知。但是,她毕竟有过自己的婚姻,爱情也许无从谈起,但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尤其对于一个头脑有些混沌的苦兰而言,婚姻也许是改变她命运的唯一出路。虽然,她自己无从知晓。然而,自从她被叩伦背着送出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旧的家园,她的戏剧一样的人生顿时如同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团,即将绽放得灿若夏花,然后烂如稀泥。
在苦兰出嫁离开西村之后,人们普遍有一个推断:只要苦兰能在婆家生个一儿半女,那么她的后半生也就会有着落了,但是前提是必须生个正常的娃儿。生出个正常的娃儿应该是没有问题,毕竟苦兰的愚笨不是遗传的,而是后天造成的。
对于这个事情,我曾在母亲那里得到过验证,母亲说曾听苦兰的奶奶提及过此事。那是在苦兰刚出生一岁不到的时候,生病后,吉广与吉广嫂不当回事,随便喂了几口汤药便放任了事,不想大病烧坏了脑子,留下了如今这种样子的苦兰。所谓回天乏力,长大后的苦兰也只能眼睁睁等待命运的打赏了。但是我常常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心冷。
苦兰出嫁后,颇给西村里一些闲极无聊的女人们留下了一个永远谈不完的话题,直到一谈起苦兰的婚姻,大家也都觉得自己很是无趣。也许你能想象出乡村里那些吃饱了饭食挤兑在一起,闲了没事的婆娘们咀嚼别人命运时候的嚣张与不屑,尤其是对于苦兰这样的脑袋瓜子不怎么灵活的人。
她们仿佛是吃饱了撑的一样,端着个硕大的白色瓷碗,或者一个塑料钵钵,抑或是一个烂了半个边的铁的铝的破罐瓦盆,聚集在某个场所里,一边大口嚼着馍馍,一边唾沫星子乱飞,将苦兰含在嘴里反过来调过去,说个没完没了,时不时仰天大笑,直到口干舌燥,才没趣的散了开去,仿佛这里曾上演一场愉快而纠结的乡间小戏。
“我最不能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事情,拿别人的缺点议论纷纷,苦兰也就是吉广家的闺女,倘若换成了自己的儿女,他们会那样背后在家里嘀咕个没完吗?”叩伦的叙述使叩光忍不住发起火来,想来西村里有些女人的做法确实让人感到心寒,我想人性的劣根大概也不过于此吧。
叩光原本是个脾气温和的人,这一点父亲常常说这是遗传了母亲的血液,只有我们其他三兄妹是继承了父亲的秉性,常常在遇见了不愉快的事情时候,很容易就要发起怒来。在苦兰的事情上,能让叩光发起火来,想必事情却也是让人感到愤慨的了。
叩光打断叩伦的话,迎着西天即将隐没的夕阳,叹了一口气。“现在虽然苦兰已经生了孩子,而且还是儿子,但是以我所见过的事情中,她最愉快的时光大概还是要算她和张怀农结婚之前的那几段日子吧。”叩光缓缓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一挥手,烟雾即可消散在夕阳的光影里。
“你该知道的,大哥,张怀农便是苦兰如今的丈夫,据说现如今还漂泊在城外,做些苦力赚些养家的钱,支持家里的生计。“叩伦补充道,“听吉广嫂提到过,苦兰现在的家里还有个瘸腿的老公公在着。”我点了下头,问,后来便是怎样?
“后来便是怎样?”叩光道,“后来便是当年你离开家之后的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了。”叩光的话忽然提醒了我,七年前的那个早上,我离开西村经过路口的时候,就遇到苦兰静静的站在晨光中,牵着吉广家那头刚出生没多久的牛犊,游走在她的青春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过,那头瘦弱的牛犊在长成一头成年的牤牛之后,早在三年前的秋季,已经因为一场瘟疫病死在村口的田地里。牤牛的尸体也没有浪费,被吉广和吉广嫂两人合作即把偌大的牤牛肢解了,然后大卸八块,这话听来唬人,不过却都是实情。
据说,当初吉广夫妇将牤牛处理之后,还特意遣兰生送了一只牛腿到我的家里,父亲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私下却与母亲念叨:吉广两口子好心倒是好心,就是不知这吃了这牛腿会不会染上瘟疫。母亲便嗔怒道,就你那破嘴,就不能说些好话来听。送来便送来了,都是好心一片,吃不吃全在于我们。于是后来将牛腿分了几块,分别送给了叩伦和叩光两家,只是特意嘱咐说,倘若吃的话,一定要煮熟透了才吃。
至于牤牛剩下的那些成堆的肉,吉广嫂和吉广先是将大块的肉分成了一些碎块,然后挑了担子,像一个货郎一样游走在东庄和西村里,顺便又走过了临近几个村庄,将牛肉兜售了大半。不过,据说这肉基本全部都卖在了外村,本村的人听说是病死的牛的肉,多数的熟悉的人大约是为了卖个面子给吉广,酌情花钱买下一些。不大熟悉的则直接拒绝了去。只有在外村,买卖才好做一些。还好,终不至于是严重的瘟疫造成的病死事件,人倒是没有出现问题。
奔走了两三日,牛肉倒卖了大半,不过仍旧还有不少余肉在,于是只好割些尚好的牛肉,依旧是派了兰生和兰朵挨家挨户给送了四邻八户。最后再有余下的,吃不完又送不掉的只好被吉广照旧挑了单子一股脑儿全部仍在了西村的村西口的一条废旧的水沟里。而如今,那条硕大的牛皮还支挂在苦兰和她奶奶居住的那间屋子里,如一张破旧的纸画。
在我离开西村外走他乡之后一个月,某天午后,李村的另一半村庄东庄村头走来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她叫韩媒人,是被人送的外号,给别人家说亲牵绳,一说一个准的女人。”叩光道,“据说她这次来,便是吉广大嫂拖了人请过来的。”
她是混这口饭吃的人,一桩亲事说成了,总是要两头吃,女方送点礼,男方结婚的时候,都还是要提上红鲤鱼包上红包去感谢的,况且这次是女方家主动来找她说亲香婆家,这次成了的话,吉广家是要出一份重礼感谢的。对于他们而言,只要牵线成功,便准有好处等着。
我二十岁还未离家之前,便听母亲提到过这韩媒人,据说那时候我还在读学堂的时候,有一次在村口的大路上母亲遇见手提着两条红鲤鱼的韩媒人,闲谈间提到我,韩媒人一问年纪,便爽朗的笑道:都说是男大当婚,这孩子以后的婚事老大姐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保准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如今,叩光提到她,我自然还记得。
韩媒人给别人说亲只听说是七里八地没有不知道她的大名的,不想确实高明。这次奔着苦兰而来,说是相相面容,回头给找合适可以配对的男方,心里便是有底了。韩媒人原本也知道苦兰的头脑不大好使,这回看了之后,只是告诉吉广夫妇,说个好婆家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需要答应一个条件即可。
谈到所谓的“条件”,吉广夫妇不免紧张起来,以为韩媒人要狮子大开口,借机给苦兰介绍婆家而想多讨要些谢送的礼品。吉广却不像吉广嫂那般小心翼翼,拍了胸脯对韩媒人说,只要是能给兰子找一个好的人家,莫说一条鲤鱼,便纵是挑一挑大红鲤鱼也是没话可说的。吉广说到这里,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大了,还是后悔了承诺太重,话未落音脸便红了起来。吉广嫂也趁韩媒人不注意,用力深深的掐了一回吉广的胳膊,不过这全被眼尖的韩媒人看着眼里。
“哈哈哈哈,韩媒人看出大笑起来,瞧你两口子可真逗,东家长西家短的,我们都是一村的邻居,我可不在乎那点小东西,我说的不是那个。”一听原来不是因为要谢礼的事情,吉广嫂赶紧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吉广也稍作镇静。韩媒人拍了下掌,说,“你看,这闺女年纪虽说不大,但是脑子不大好使,却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以我的意思,给他找个年纪和她相仿,又正常的女婿可不是件容易事。不过,却也不是找不到,不过这可就要委屈你们家苦兰了。”
说到这里,韩媒人再次乐呵起来,“其实也谈不上委屈谁。刚才看了苦兰,这闺女长得倒也俊俏,不过就是脑子不好使,所以我想到我那好多年没有走动的娘家有户人家,姓张,年轻力壮个棒小伙子,现在三十出头有二了,还没有娶媳妇,我就想给你们牵个线得了。”
“那可是正常的人吗?”吉广有些着急的问,原本他以为是年纪也大,头脑也不正常的人。
“那可不是,人家正常着呢,要不是年纪到了这个地步,人家哪里会愿意……”韩媒人话没说完,赶紧转了话题,“得了得了,所以我说,你们两家都不委屈,苦兰跟着他过日子,铁定有好日子过,人家也是个会疼姑娘的人,毕竟年纪不小了,现在就想找个黄花闺女,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赶明以后年纪大了也有个养老送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