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雨回到家里，餐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一盘土豆丝，一盘可乐鸡翅，一碗紫菜汤，闻着香喷喷的，光瞧一瞧就令人唾涎欲滴。花儿最喜欢妈妈炒的土豆丝了，金黄色的土豆丝，衬着红红的胡萝卜丝，酸甜口味，清脆可口，怎么吃都吃不够。
爸爸与往常一样工作很忙，还没回来。
趁着花儿吃饭的功夫，妈妈习惯性地打起手语，问花小雨工作顺不顺心，单位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这些也就是例行公事，其实她最关心的还是女儿有没有处个男朋友。花儿当然知道妈妈心里的想法，也就敷衍了事、顺水推舟，实在拗不过盘问，就笑着打手语反问妈妈是不是成天瞅着女儿在家里，已经腻烦了，还哄着妈妈说，现在和妈妈在一起多好啊，爸爸不在家里时还有个人陪着，而且自己也一定会努力工作让妈妈过上最最舒心的日子。
妈妈就笑，骂女儿没出息，只能在家里当个没人要的大闺女。不过笑过之后总会很正经地对女儿说，要是能看到女儿幸福，妈妈才真的高兴哩。
吃过晚饭，花儿在厨房洗了碗，又拉着妈妈一同回到起居室，靠着沙发看了一会儿新闻。之后又陪着妈妈闲聊了半天，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了软软的大床上。
几天来，花小雨一直都在忙着手头儿的设计，确实是累坏了，腰酸脖子疼的，今天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和叶婷婷呆了一下午，花小雨回忆起中学时代度过的许多美好时光，那段日子无忧无虑的，令人难以忘怀。
花小雨起身走到书柜边轻轻地打开柜门，从下面的格子里翻出了中学时的几本相册儿，捧回床上，拿出一本来一页页地翻看着，回忆着。一张照片里，花小雨、叶婷婷还有郑丹，三个人抱在一起开心地大笑着。看着照片，花儿的嘴角不知不觉挂起了一抹微笑，要知道从刚入学的时候起，花小雨、叶婷婷、郑丹三个就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了。
花儿想起来了，这张照片就是在一年春天郊游的时候拍下来的。那年春天，班主任白石和美术老师林枫带领着花小雨这个班骑车去了棋盘山。白石和林枫刚从师范毕业，年龄也比花小雨他们大不了多少，师生处的仿佛兄弟姊妹似的。
这次郊游是花小雨他们缠着老师许多次才成行的。还有哪个老师有这胆量带着他们这群聋哑孩子出行呢？太险了，去棋盘山的路坡度很大，起起伏伏。这几个聋哑孩子又没深没浅的，只顾着高兴了，在路上兴奋得把车子骑得飞快，也顾不得欣赏两旁的美景了，一边儿骑着车子，一边儿还腾出一只手打着手势。幸亏出门早，路上没什么车辆和行人，没出什么事故。不过新宇的破车子坏了两回，还都是在邻近东陵的郊区附近，四处也寻不到一个修车点儿。好在新宇自己会修车，老师厚着脸皮从路旁住户家里借来工具，他自己鼓捣鼓捣就收拾好了，没耽误大事。
过后花小雨他们再缠着白石吵着要求骑车去玩，白石总是这样说，太险了，后怕，真是后怕，可不敢带你们出去了。
不过那次春游，花小雨他们几个实在是太高兴了，因为他们还从来没有一起骑着车子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呢。春天、郊外，空气是那么清新，带着一丝丝潮气，田地里的泥土刚刚犁过，道边树下的小草绿意昴然，处处充满了生机，一切是那么美好。林枫老师是个摄影迷，每遇到一处他认为景致优美的地方，都会立即叉开双腿停住车子，从摄影包里取出相机取景儿，拍上两张，然后又把花小雨他们几个招过去挨个留个影儿。
花小雨捧着相册，仔细看着这页春游的照片，回忆起来。
第一张照片儿，是在一片草地上，远处的坡上一片林子，草是绿的，树也是绿的。由于他们出发的很早，照相的时候，在树林间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朦朦胧胧的。
第二张照片儿，背景还是这片草地，不过有好些牛在那儿吃着草，都是花牛，黑白相间的图案。花小雨向一头小牛犊儿走过去，那小牛儿扭着脖子，哞哞的叫着，用一只眼睛紧紧盯着花小雨的举动，怀着一丝敌意。不过这张照片效果真的很不错，因为花小雨很美呀，牛儿也不错，从画面上看小牛儿配合得蛮好的哩。
第三张照片儿，是在一条小溪的吊桥上。小溪不很宽，也不很深，溪水清澈见底，不知这小溪的源头在哪儿，也不知道小溪要流到哪里去。总之，为道边儿又添了一处美景。花小雨记得，其实吊桥边上已经写着“危险”了。不过他们谁还在乎这些呢？桥儿摇摇晃晃的，初时还真有些害怕，够刺激。在桥上站着，盯着水流急急地冲刷着石床，时间长了，觉得好像桥身在向一侧漂移。
第四张照片儿，就是这张合影了，是在路边的一处空地休息的时候照的。白石老师带来了好大一块防雨布，当做野餐垫铺在了软软的草地上。
花儿回忆起来，当时大家也许是骑车骑累了吧，看到铺好的垫子，竟然不约而同的从各个方位向那儿倒了下去，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笑了好半天，又闹了好半天，才坐起来，开始准备野餐。
花小雨看着这些照片儿，感到心里暖暖的，心想要是还能象以前那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呀。可是，现在朋友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很久都难得在一起相聚了。不知郑丹近况如何？叶婷婷一直喜欢搞服装设计，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远打算？
由于完成了设计图，花小雨心情很愉快，第二天下了班突然来了兴致，想回母校看看。
她和班主任白石、美术老师林枫都一直保持着联系。为了记录一些优秀的建筑装潢实景效果，花小雨会拍一些照片，因此经常会找林枫探讨摄影技巧。
花小雨到林枫那里时，学校已经放学了。操场上还有一些高年级的男孩子在打篮球。还是原来的那个画室。门开着，画室里仍旧凌乱不堪，满地都是纸屑和平日里甩下的五颜六色的油彩，空气里也飘荡着淡淡的油彩的味道。那张用作临时休息的皮子早已磨白的破沙发，依旧歪歪地靠在长桌旁的角落里。
林枫站在画架儿后，画着石膏像儿，手中捏着根短短的碳棒。
花小雨在画室门口敲了敲门，走了进去站在林枫身旁。见是花小雨，林枫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示意她坐到沙发上，随后转身走到长桌边儿取过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儿递了过去。
花小雨把纸袋儿接到手中，从里面抽出一打照片来，都是四川九塞沟风景区的照片——林枫曾经说过采风时拍了不少，答应拿给花小雨看的。
“几张获奖作品被报社朋友留下了。”林枫脸上挂着笑。
花小雨一张张细细地翻看着，山色秀美，湖水幽蓝，犹如仙境一般。
“怎么样，庆祝庆祝？”林枫右手半握成拳，状似酒杯碰到嘴边儿。
“好呀，”花小雨听说林枫的作品获了奖也很高兴，“怎么庆祝呢？”
“我这里有葡萄酒。”林枫从画台上拿下用作道具的瓶子，那果真是装着半瓶红葡萄酒。
“杯子呢？”
“也有呀。”林枫又从桌子底下掏弄出两个高脚杯，上面还挂着颜料。
“这都什么味儿啊，我去洗洗吧。”花儿接过杯子，用一只手打着手势。
花小雨把洗过的杯子放在长桌上，林枫拧开瓶盖儿，将葡萄酒轻轻倒入，红色的浆液汇成一股细流顺着杯壁冲入杯底，晶莹剔透，漾出一丝甜味儿来。林枫端起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了她。
“当——”两只杯子在空中碰了碰，花小雨一笑，抿了一小口儿。
“你可要把绝招都教给我呀，不许保留。”花小雨笑着打了个手势。
“没问题，只要你肯学。”顿了顿，林枫接着说：“不过学成了可不要忘了师傅，人家可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呀。”
“不会的。”
花小雨靠着桌边儿站着，手里捏着高脚杯轻轻地晃着。林枫随手拽过一把学生椅面向花小雨坐了下来，“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吗？”花儿调皮地笑起来，也不等林枫接茬儿，接着打手语道，“这画室真是太乱了，有点像垃圾场。”
“很舒服嘛——”
“虽然乱，不过情调儿倒也有些，那副挂在墙上的鹿角我挺喜欢的。可是那副骷髅头太吓人了吧，是真的吗？”小雨指着柜子上那副骷髅头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
“啊？”
“这东西一般人还弄不到呢，”林枫有点得意地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医院里搞标本的，他告诉我，这东西要用药水把腐肉全部清除掉，经过物理化学好几道工序才成呢。不过新制成的白森森的瞅着瘆人，我就求他弄个旧的，他还真从医院仓库废品堆里划拉到这么个骷髅头。你看，够旧的，骨头都发黄了。”
“听着够恶心的，这个得是什么年代制作的呀？”
“我问过朋友，他也说不清楚，不过告诉我这个骷髅头一定有些年头，而且主人也一定是个上了岁数的，他是从骷髅头上牙齿的磨损程度判断出来的。”
“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多吓人呀？”
“用来素描挺实用的，也许还能吓跑小偷儿。你看，我还用石头刻了一个骷髅头坠儿呢，还没有拴上链子。”说着，林枫从口袋儿里掏出来，把那东西往花小雨手里递，吓得花小雨一个劲儿往后躲。那东西和摆在柜顶儿的骷髅头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微缩版的，用的是刻印章儿的乳白色石料。
“算了吧，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我要把它挂在脖子上。”林枫把那坠儿放在手心儿里仔细端详着。
花小雨又呷了一小口葡萄酒，甜甜的酒液浸润着喉咙，很是受用。在花小雨的眼里，林枫不像一个老师，林枫英俊潇洒，性格温顺，有时像个大哥哥，对人体贴入微，有时又像一个小弟弟，顽皮可爱。
花小雨很愿意到林枫这里坐坐，感受当初在校时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心境。上学的时候，林枫常领着他们练习素描，外出写生，学摄影，做手工，制作圣诞挂件儿，学习过程妙趣横生。自己对绘画的热爱，完全是受了林枫的影响，并且也得到了林枫的悉心指点，最终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的艺术专业。
看花小雨不言语了，林枫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一会儿，白石会过来。”
花小雨的班主任白石和林枫是好朋友，两人很对脾气，没事就往一块儿凑合。白石也喜欢画画儿，虽然未经专业学习过，但画得也不错，时常会在林枫的画室里练习练习素描和色彩。林枫想打球了，就会找白石。打乒乓球儿，白石算个高手，左右手都能握拍，一般人他用左手都对付了。花小雨知道林枫一直都不服气这个事实，但是却也还没有能力逼到白石出右手与他打上一个回合。
“你们要打球吗？我也可以和你们比试比试。”
“你行吗？”
“小瞧人？”
“今天还是不玩球了，白石和我约好了出去小酌，要是你没有什么事儿就和我们一起出去吧。”
“还是算了吧。”知道要出去喝酒花小雨感到有些为难。
“啪，啪——”
听到击掌声花小雨扭头一看，发现白石一身夹克牛仔正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向里望着。
“好啊，你们在这里偷酒喝——有我的杯子吗？”白石走进画室。
“我给你找找吧。”花小雨起身欲动。
“不在这儿喝——我们一起去老陈家吧，那家的小菜儿做的挺有味道的，怎么样？花儿也一定要去啊。”白石盛邀花小雨。
“我不去了吧。”花小雨开始推脱。
“反正你不许走，难道现在已经不把我当老师了？”白石笑着走过去坐在长桌边儿的破沙发上。
林枫猜出花小雨不愿意去陈家小店儿大概是怕难为情，忽然灵机一动，“白石，你的电炉子还好使吧。”
白石领会了林枫的意图，这电炉子是白石在独身宿舍开火用的，后来学校开了食堂，就收起来了。以前好朋友来时，也曾经用它烧烤，效果相当不错。
“好呀。那我就到楼下去准备，你去市场。花小雨不许走呀。”白石执意让花小雨留下。
太阳西沉，天色比先前暗了一些，不过西方的天空在落日的映照下，红彤彤的，像燃起了一片火。
在操场边儿的葡萄架下，架起了电炉子，旁边儿立起两块砖，上面搪起一片钢丝网——工地上用来筛沙子的那种。电是从旁边校办工厂车间的小窗户里拉出来的。切好的牛肉装在塘瓷盆儿里用豆油、洋葱等一干调料、配料煨着，牛肉特意要了肥的，红白相间，很诱人。又从小店里要了几个小菜儿，在白石的指挥下，三个人忙活了好半天。
几个人在炉子旁边坐了下来，白石启开了两瓶儿啤酒，在林枫和自己面前各放了一瓶儿，然后又让了让花小雨。花小雨摇头，在之前花小雨已经表示不喝啤酒，不过葡萄酒还是可以来点儿的。于是那瓶葡萄酒就理所当然地放在了花小雨的面前。
通上电源后炉丝儿变得通红，林枫夹了几片儿牛肉放在钢丝网上，立刻升起一缕青烟，带着烤肉的香气，接着大家一同举起了酒杯。
三个人开始回忆从前的日子，都已经三四年过去了，却好像是眨眼之前才发生的事儿，不由生出许多感慨。不知不觉话题从工作谈到日常生活，从同事又谈到朋友，最后就唠到了个人感情问题，林枫不语，花小雨只是笑。
“还是我说吧，你们都有秘密，我没有。”白石稍微喝得多了点儿。他不如林枫有酒量，不过今儿个很高兴，一瓶儿酒已经下去了。
“你的事儿我可都知道。”林枫眯着眼盯着白石。
“别瞎猜，我说的是老猫。昨晚儿打乒乓球儿，你先走的，把我给扔下了。”
“怎么了？”花小雨看着白石在那里讲话，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着急地用手指推着林枫的胳膊。林枫做了个手势，告诉她先不要着急，听白石讲完再告诉她。
“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说。”
“快说。”
“不说了，我还是不说了吧。”白石卖关子。
“不说也行，你先干了这瓶儿啤酒再说。”林枫把新启开的啤酒举到白石眼前。
“那——还是说了吧，咋也比趴在桌子底下强啊。”白石把酒瓶儿接过来放到自己面前，又回身为林枫启了一瓶儿。“昨天在你们走后，老猫到我宿舍来了。”
“不会是教你走猫步吧？”
“她问我喜不喜欢猫。我说喜欢。她就又对我说，她家里有五只小猫儿，挺可爱的，问我想不想要一只。”
“你怎么说？”
“我说喜欢是喜欢，可是我从不敢养猫。”
“多可爱的猫呀，你就留下一只呗。”林枫哈哈大笑，花小雨未明所以，一个劲儿地催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林枫照着白石的原话打了一番手势，花小雨还是弄不懂，表示一只猫留不留下也不值得这样大笑呀，把食指伸到白石眼前晃，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白石举起瓶子咕咚又是一口。林枫接着解释，老猫是个绰号，就是教花小雨舞蹈的那个齐老师，她还有四个姐姐。花小雨这才恍然大悟跟着大笑，“老猫挺可爱的，老猫挺可爱的，你真的是应该留下呀。”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许跟着掺合。”白石板起面孔，装出严肃的样子，“对了，说说你怎么样，用不用我们帮忙？”
花小雨慌忙摆手。
“看来一定有意中人了哟。”
花小雨不置可否。林枫这时却不再言语。白石知道，林枫一定是又想起自己的女友了。前些日子林枫还给白石看过他女友的照片，长得蛮漂亮的，就是有点儿冷冷的。当时林枫告诉白石，女友和自己都是艺师同期毕业的，林枫学的是美术专业，女友学的是音乐专业，两人在学校搞联谊活动时成了朋友。也许是单亲的缘故，林枫的女友性格比较孤僻内向。毕业后两人分到了不同的学校任教，虽然也没断了联系，但总是若即若离难得见上一面。白石及时转移了话题，可是林枫的情绪已经受到了影响低落下去。
酒已喝了不少，天色也已黑透。楼外门廊前的小灯儿投射出那片桔黄色的光辉笼罩着葡萄架下的这一小块地方。向天空望去，高处隐隐约约能看到繁星闪烁。
白石喝得多了，林枫将他扶回宿舍，花小雨收拾的残局。在林枫的一再坚持下，花小雨坐了二等被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