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五)寸心珠(1)

当夜晚些时候,阿凌还去那医工房中守着小鸳,看她又用了些茶,阿凌想起香芷和小秦的事,觉得人生空寂,想到恩仇一死全休,那心里一时忽然空落落的,一时又贪恋起来,想着趁好好活着赶紧死死地守着,绝对不肯先松手!又想到不割舍就会拖累爱妻,像小秦那般先抛了,却也未必得好……

谁也没有料到,因为阿凌和小鸳的情愫不断,引出一个人,从而又惹出后边这篇“寸心珠”的故事来,而妒女津的公案还有后半段的尾声,也要由这个人在第四日一早到访迦仙州官署讲起。

这个人是琮国大长公主——阿凌的七姑姑,欧阳值的生母。她自嫁给欧阳方驸马以来,一直住在迦仙州驸马府,她今年47岁。待斩的迦仙州官欧阳值,今年仅有二十六岁,正是她的六儿子。琮国公主哭到迦仙州官署,干什么来了?不言自明呀。

琮国公主闯到迦仙州官署的时候,兆凌也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回转龙都的腾龙宫。他想到回去以后,他们夫妻俩可能就要分离——隔一座宫墙,分在东、西城,快马回家也就三刻钟的光景,可他俩这辈子就隔开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了。所以,他见小鸳的烧没有退尽,决定还要再留几天。

兆凌把要多留几天的意思写在了飞马急信里传了回去。朝里的叶孤鹤大人心里其实不想认同“宗室大挑”的事儿,他巴不得再拖一阵!孤鹤自打在书君二十六年做了状元,通过惜花郎收了这个徒儿以来,见他姿质好,为人又良善孝顺,哄得孤鹤爱他如宝。孤鹤是冒着走上他爹叶飞云老路的风险,排开众议推举的兆凌,为什么呢?孤鹤认为,这个徒弟可以实现他自己的理想!现在孤鹤正在努力的实现着理想,可他却发现,朝里压力最大的就是他自己!这不,阿凌到了迦仙州,发了几道亲写的诏令,用飞马传回来。国师李荫的府邸,立马给人围得铁桶一般。经办的宋大人领人登记了国师所有的财产,发现仅在他家几处宅邸抄出的金珠宝贝,折合的银子,就相当于国师一百年以上的俸禄!可李国师当上国师,满打满算才七年呐!阿凌没见到国师家的财物清单。开始的时候,就要李荫自招罪状,把事儿都一五一十写下来,交来迦仙州好给自己“减点罪过”。李荫刚听说亲侄子李善在迦仙州被斩,李善抢来的民女,不管有没有立为妾室,都给阿凌派人放回了家。又有人告诉李荫,听了李善的死讯,百姓高兴到放了一整宿的鞭炮!李荫慌的在家捶胸顿足,在大府宅里前后溜跶了也就八十来圈吧。然后,他对着几个儿女哭了,是真伤心!哭完了,他看了家人一圈儿,向小儿子道:“我是完了,咱们家这些东西都完了!弥新,你说,罪状,我怎么写啊?书…书君朝的还写不写啊呜…呜……”

李弥新道:“爹!你写是死,不写也是死!千万不要写了,还嫌死的不夠快!爹!您牀下面有个通丁香楼的暗洞,就是给大妈发现了堵了几块砖头封了的那个……您现在太胖了,钻不过去,您就放儿子卷点盘缠跑路吧!唉!我劝您用我的,你就选善弟,现在好了…满意了吧…啥都作没了,唉!”

“不…不!不可能!那小贼…他…我打量他是个好的,谁知他想拿我开刀!我岂是好对付的?咱们李氏先祖是给武匡爷抬过圣轿,救过命的两人之一,咱们家有免死金牌护身呢!朝里有的是咱李家的人!弥新啊!如今便去寻族长太公,他是新京兆尹宋大人的岳父,赶紧去找找他看!”

那位本来来龙都述职,给众大臣众星拱月,用甜言蜜语和山珍海味供着的欧阳值老爷,一下子也给打进了囚车!他欧阳值是皇上表弟,年轻英锐,刚当官,位子还没焐热呢,竟犯了死罪,要被押到闹市去问斩?

孤鹤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也在求情书上领衔签字了。欧阳值暂时在龙都天牢,按一品官待遇住单间,求情书上签名的投机官员,有龙都的,有本州的,还有八杆子打不着的,共有亲签、代签官员二千多位——大半个官场出面保欧阳老爷,这是腾龙立国以来求情人数最多的朝内案子。欧阳值的母亲,琮国公主兆绮涟,更是在诏令发出的第一时间,立马就来哭求了。

琮国公主徐娘半老,但眼中流露的爱子之心是情真意切的。阿凌以前一回也没见过这个七姑姑,谈不上对她好不好,但这回见了,还是很客气,迎她在官署的豪华正厅落座,他亲自奉了好茶,半哄半劝的告诉姑妈,表弟是重要责任人,直接授意凿船的是李荫,可放纵段二郎的人去凿船的这事儿,就是他干的!除了这个事儿,表弟还收了各路很多赃银,证据让人给保留了,没有办法了。

“不可能!圣上…你家表弟正式坐上这个位还没有一年,他哪知道那些事儿啊。他出生显贵,根本不需要贪……”

“唉…姑妈……对不住啊!不杀表弟,翻船受害的民众不会心服,朝廷也说不过去。姑妈!欧阳表弟在家里给你管得太死,为了跳出你掌心,他勾结李荫在先朝选官时就做了手脚。为此花了好些钱,里头有一大部分是公帑。他贿赂李荫弄到名参园真药材,倒卖到幻衣国去换了大价钱,钱财运回的时候给他的手下贪了一些,表弟又昧着良心,亲手杀掉了手下。姑妈…这是龙都宋大人调查李荫的时候,李荫顺带交待的,表弟的罪状上还没算上这一条呢!”

圆脸丰腴的琮国公主又气又急,自就坐的红木小几旁一下站了起来,低声嚷道:“我不管!皇上…你姑妈我,共有6个孩儿,两个是女儿,不去说她们。我有四个儿子啊,两个死在了伏虎国呀!皇上!这功劳,怎么说也可以换我的阿值一命呐!”

“不成。姑妈,阿凌坐上此位纯属侥幸,现在回都不到两个月,表弟卷进案子害死了这么多人,老百姓在底下看着呢…姑妈!”兆凌蹙了双眉,带着尊敬和惋惜的复杂神色对琮国公主道:“姑妈!阿凌难做呀!这次兆凌愧对姑妈,保不住表弟了。议功议亲议贵,表弟都沾边,可这次却绝对不能放表弟!一州百姓的父母官,收了昧心钱放任恶贼去凿百姓的船,我不知道便罢,我既是知道了,非斩不可。”

“……”琮国公主沉吟了一阵,忽然她舒展了黛色细眉,抬了那双圆眼睛,将阿凌从头到脚瞧了一遍,见他换了一件青绿春袍,外头却罩了一件奶白色夹绵外袍,整个人既瘦骨嶙峋,却又长身玉立,仿佛从石缝里钻出的一小蓬黄竹,受了几点雨,那叶子上又带了一抹青绿,这就是个落拓书生,怎么看都不像个皇上。但这个落魄书生,却硬撑着,坚决要斩自己的儿子,还要让百姓在闹市都看见!大长公主心思一转,急忙离了座位,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哭道:“姑妈为了儿子,什么都能舍!姑妈愿献出当年抄检明丞相府时所获的至宝——中华皇帝所赐的双头人参给圣上,只为换我儿性命。皇上…你道姑母有假意?当年,此参是中华皇上赐给明夏曦丞相的,明相倒了以后,我夫欧阳方抄出此一株人参,故意没上报存在我们府上。皇上…皇上肯放欧阳值,姑妈一家愿自贬为庶人,将整个家私一体献上充作军资…皇上!你姑父私藏宝参是大罪,姑妈情愿用我们夫妻俩的命换你表弟一命啊!皇上…阿凌…侄儿啊!表弟虽是两姓,总是自家人呐…自家人和外人总有点分别吧?啊?皇上……姑妈求…求您…饶命啊!”

琮国公主哭诉过后,抬手击掌一声,道:“拿上来!圣上请看,这只螺钿百花小箱中,存的就是那人参。天下至宝,无不当归皇家。姑母今日就双手献上,请圣上查验呐!”

琮国公主依旧跪着,上来的从人半蹲着托箱在手,公主拿黄金钥匙开了锁,箱中自铺着红茸,衬得那参白亮无瑕。兆凌转身离座,站在箱前展眸细看,这双头宝参是:通体雪白如脂玉,其下寻常白须。最妙起首处,孩儿双生,可辨眉目,才识此物殊。

阿凌当面初见这人参时,心中是起了狂澜的。他只要随意应下了姑妈请求,顷刻间就能顺心如愿,以后可以平安顺遂,快乐长久的和小鸳在一处,身边还是可以有流光、忠义、开方他们一大帮子朋友,荏苒和流云还是可以在他身边,孤鹤也还是我的老师,甚至不用去重新挑别人;还有,有了这宝贝,自己就可以亲自上桑日,去把姐姐接回来,也一定可以自己找到惜花哥…而后,自己在朝在野,又有什么关系?

他剑眉不开,却垂下长睫,掩住深眸,抬手轻轻阖上宝箱,沉声道:“此宝参您以后自会有用。以后,表弟虽伏了法,您和姑父及其他表哥、表弟同表姊妹等,还是要好好珍重的。此物是养生续命的珍品,姑妈万万收好,莫在人前露白,白惹别人惦记。”

“啊!”琮国公主人却似瘫软了一般,站也站不起,她绝望了似的哭道:“皇帝!你难道当真面慈心狠,瑾国老驸马,你的三姑父,难道真是给你毒死的?”

“姑妈,人家说谣言传了几遍就是真的。在我这儿,我却不怕。你爱传几遍就几遍,你便说老驸马是给我亲手捅死的,我也认!”兆凌不待张老上前,自去出了大力将琮国公主拉起来,扶在红木椅上坐定,张老递了个白绢帕子,阿凌反手递给了公主,又雪上加霜般接口说:“老驸马现在是去世了,若依着我,他也要斩!我接了人家告他的血书,派人到他后花园,发现两处虚土,人给他挪走了。派的那厉大人甚是尽责,又调自养军犬去找,找到他将人埋到邻家少奶奶的院子后面。他还想栽害别人,一大把年纪扯谎、滚地、装疯卖傻全用上了。还好有杜姑娘指认呢!他以为叫人埋远点就没事了,给人家姑娘每家二十两就买了人家的命?他是做梦!他本实在该死,不过瞧他今年年纪太大,才饶他一命。将他大半家产先拿了出来赔偿人家姑娘的家人,剩下的才给他家的人处置呢。这也叫家财没动啊。下手埋人的,也充军了。姑妈,老驸马自己喝酒醉死,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他若给我查出还有别的事儿,我还要继续拿他呢!”

正说着,流光接了迦仙州的属员通报,原来是那加急联名求情书来了。那上一笔端正正楷,字体方正,运笔规整平顺,是最好的馆阁体,一看就是叶孤鹤的手笔。其下有厚厚一本,全是名字和手印,均是给欧阳值求情之人的签名。琮国公主见了,眉间一舒,也不哭了,静默不语等回复呢。老师领头铺台阶,两千人签字呢,瞧你怎么下台?哪知阿凌将孤鹤的文章仔细看了一遍,唤道:“张老,我冷呢,您快把火盆挪近着点儿。姑妈…表弟的案子就这样了,唉!您节哀吧。表弟贪来的银子要充公,您也别难过。表弟年轻轻的,阿凌也没法子安慰您呐!还是都怪他自己不好啊!姑妈!您是她的娘,为他尽力就好了,可犯不着为了他把自己和全家都扔进去啊。姑妈…您听劝…快回吧啊。张老,替我好好送公主回去!”

“不…不…皇帝!你不能有台阶不下,你要后悔的!我…我有法子…我还有法子保我儿子…可你呢,侄子?没有宝参,你朝不保夕…你要后悔的!”

琮国公主又闹了一会子,哭得声嘶力竭也不肯出去,最后何师爷也看不下去了,他同着几个衙差上来,半扶半推把公主架了出去。公主才一出门,阿凌便把那厚厚一本求情书一把火给烧掉了——有这么多呢!那又如何呢?现在没了,我一个也没记住啊。

琮国公主没有灰心,她竟找去了小鸳的房——谁告诉她的呢?自然是何师爷。琮国公主和何师爷是老交情了,何师爷叫何春樵,原来正是公主府的管家,却为何成了这州衙的师爷呢?多亏了驸马欧阳方啊。在欧阳氏夫妻看来,儿子这事儿也叫事儿?他欧阳方在此地经营这么多年,哪个州官不给他面子?儿子竟给钦定了死罪?欧阳驸马是无论如何不甘心,这回要豁出去拼了,先叫公主去出面,不行就鱼死网破,还真不知是谁死谁破呢!那何师爷出首告了李荫、欧阳值一伙,又指公主去营救欧阳值,那是为何呢?这里的由头可大了,容后自明,按下慢表吧。

那何师爷向公主几句一说,就支了个招,他叫公主去寻碧鸳,什么也别提,就说人参的事儿。只要这一人,抵大臣两千!公主想着,这个太容易了!于是,公主便寻到了那医工房,果真只是几句一谈,惹得:连环暗局一朝起,寸心宝珠现世间。公府潮掀倾舟覆,忏悔无由认前愆。

琮国公主前脚刚走,小鸳就见到了兆凌。小鸳见了他那样儿,咬了咬嘴唇,在心里踌躇了一下,想到:“我是一心为了他,既便说错了,这是枕边亲人,贴着心呢!他能拿我怎么样?”这么一想,小鸳就开口道:“阿凌,那琮国姑母来寻过我了。我问你,那人参送到你跟前了,你怎么不接呢?我可听说,这回连叶夫子都站在姑妈那边儿了,你答应了她,保一个表弟,多少是个亲戚,依你平素的性子,最疼自己人了!阿凌……”

那兆凌望了小鸳一瞬,那双眼亮得过分,目中的寵溺温柔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他那目光一旦对上了阿鸳,就不肯移开去,贪恋之情,尽在眸中,哪怕他想尽力遮瞒,又去瞒谁?兆凌抚了小鸳的背道:“阿鸳…你这小妮子!我看你平日里是个明白人,怎么一轮到自个儿身上就犯糊涂呢。那姑妈虽是亲戚,我自小没见过,算哪门子自己人?你不明白,这皇家攀亲戚的太多了。你也知道,为夫从小不得寵,见过的亲戚就没几个……况我那表弟,前几日差点叫你送了小命,你这么快就忘了不成?”

“我这不是没事儿嘛。阿凌呐…别人已也都用公帑赔了,事儿也了了。只要她拿宝参出来,我也认了…哪怕让我去给表弟抵命……”

“呸…这话你也浑说起来!那昧心害人的贼子算哪门子表弟啊?别说是人参了,他就是拿了龙筋来,我也要办他!没事儿拿你比起他来,我看你是存心气我呢!”兆凌向前拥紧了小鸳问道:“你还冷不冷?走,咱再去多穿一件。箱笼泡了水,咱们今日出去逛逛街,拜拜庙,散散心,我再给你多挑几件衣裳。你这人呐,专会给我选衣裳、做袍子,一年四季都打理的好好的;给你自个儿挑衣裳呢?那眼光是真不成!你总去选那老成颜色,哪里配你?要我说,你穿深紫的不好,穿宝蓝的也不好,叶黄的就更不好!像你这般的…便就穿粉的也使得!那天青的、浅碧的、雅蓝的、鹅黄的,浅紫的怎么不好穿了?嫁了个夫婿,就不能随心穿衣了不成?等会儿我自己给你挑去!”

“你且别说那些闲话岔开去!我和你说的事儿要紧!我听说那人参是中华皇帝赐给你舅舅的,确是珍品无疑!阿凌呐…中华现早已锁了海境,不通我们洞天福地。腾龙现下也不能去得中华了,错过这株宝参,那……”

“那东西也没那么神的,我看定是唬人的!当初赐人参的中华皇上,他有宝参赐给舅舅,自己一定已用过了!他也才活了五十来岁,这东西也不怎么样嘛。”兆凌又瞧了小鸳一下,底气却软了下来,低低叹了一声:“小鸳!你以为我不想占下它?可咱不能啊!海青天连几块肉都不占人家的便宜,我以前看着就暗里笑他呆,可如今却明白了!这东西不是咱们的,就算它上头系着我的命,我也不能要!我要欺心去占了,就得装聋作哑,放了这个欧阳值!他今天叫人去凿百姓的船,明儿我就给人戳着脊梁骨骂了,死也不安心呢!姐夫要是知道了,也要责怪我的。没事儿,我只当没有见过,日子还是照样过!咱们出去玩,什么都不要想,只看看风光也好啊。老这样闷着,也不好!张老,州里的事儿和龙都的消息就交给流光看着,我再写个东西,赶紧把欧阳值办了。段家那两个,限今日就了结。李荫,他事儿大,催他赶紧交罪状,招呼老百姓都可以上宋大人那儿告他。多加点儿人把他家堵严实了,不准他死!非得让他给说法不可。叫厉大人把国师的刑场布置上,要夠大,到时来的人不会少的!张老,咱们到热闹去处去玩儿,你是老人儿了,谙熟各地风物,就一辆车,用一个州里小厮赶着,咱们散散心!唉!现在我是活一日白赚了十二时辰,我非得贪足了才好呢!小鸳…你还是穿男装出去更自在,今日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快活起来…阿鸳,那事儿…唉,咱先不提了!走吧!咱们去…张爷爷,你说,迦仙州,哪儿最好呢?”

“依老奴所见,就去迦陵街。这街名‘犯讳’,以后也不知怎么改呢。老奴……”

“别这么见外!张爷爷,那龙位,我还没正式上呢,我也上不了!别沾这个老字,你不老!更别沾这个奴!您是我的人!您堂堂正正的,收着俸禄干差事,谁也不好慢待你!你多带点盘缠,我要去大大花销一番,我都到这份上了,我也想通了点儿!也不能太憋屈了呀!”

小鸳心里转了个念头,转面对着阿凌和张老说道:“你且等等!别又说风便是雨的!我要去寻那医工房里的惠姐儿说几句话。她才是正经的阿明先生的妹子,开始时也照护了我好几天呐。你这扯谎的!人家是姓徐不假,可压根儿就不是徐公公的亲戚啊。”

“好。我们等着你。”

小鸳转身一去,通过这位惠姐拜托卫流光去公主府偷取宝参!谁知又引出大事来!后边故事如何,下段再说。

正是:瓷绅一户全然败,野草孤坟不尽愁,天驾暂到松云寺,妖风邪意骤然收。

那兆凌掩了千愁万怨,由州里小厮小志驾车,带了小鸳和张老出来散闷。说好了先去那迦陵街。兆凌便问张老道:“爷爷,你昔年服侍过三朝先帝,据说您传旨侍应走过整个腾龙。您最知道各地风物人情。那您倒给我们讲讲,这迦陵街有什么特别的说道吗?”

哥儿,这老儿我略知一二。传说呢,在佛界仙国,有一种鸟名叫妙音鸟,它的别名便是迦频陵迦。传说久了呢,人家嫌麻烦,便简称它叫迦陵仙鸟。传说此鸟天生好音律,它的叫声动听至极,压过凤凰,盖过百鸟,但仅次于佛祖梵音。此鸟深通佛性,归附我佛,释迦亲口点化其为仙鸟。所以这迦仙州、迦陵街之称,均是由此而来。此地为我腾龙国的佛地。大小庵观寺院不胜枚举,民众多信佛者。此迦陵街是此间最繁华的所在。传说此街往东千松林中,有一座松云寺,乃当年迦陵仙鸟现世之地,故那儿有专门佛乐班子,集我腾龙国佛家音乐之大成的佛乐大师…呃,某空大师就坐化在那禅寺里。

“诶!张老…张老您等等!那个大师叫什么空大师?”

“是凌空大师。”“哦。您只管说嘛。”

“好,我再说这儿的特色啊。”

这个谈佛讲经听曲,它都是坐着,这久坐着呢,人家就喜欢饮茶,所以这地方的茶叶也是极好的,冠于腾龙呢!不过呢,要说起绝的,是本地的瓷器,尤其是茶具!本地有一种茶具,用神秘的工艺制成,此法中华也未必能及呢!此物,寻常光照时,形同美玉,晶莹剔透,夜晚黑天,流光溢彩,光照一室,如同那夜明珠。但每夜二更一起,彩黯光销,依旧如玉但触手生温,寻常的凉水,入杯可饮。此工艺名叫夜光暖玉瓷,做此生意的有一门萧氏,太爷萧倾昱,是受过清风爷皇封的皇商,财势颇盛呢。

再说说这街,长街十里,街上衣食住行什么都有,游人也极多!那段娘娘庙会被取消后,这儿人更多了!

“原来如此呀。咱不急!这夜光暖玉瓷咱先不看,先陪小鸳逛街买些好衣饰换了才要紧!可怜出了事儿,受了那些苦,唉!我这心里头……不说了!走!”

走上那十里迦陵街,果然不凡!只见,长桥朱栏,两旁嫩柳成行,金波在下,顶上丽日穹苍。湖中画舫,道旁百业,处处景非常。店内食客,场上舞者,人人盼兴旺。

兆凌挽了小鸳,一时恨不得从头到脚留意个遍:头上换了九凤七彩明珠钗,身上换了青碧薄罗绣襦裙,腰系千丝巧编软绸带,足上皓玉苏绣云头履。他是:亲坐店中理乌云,代挑罗黛描远山。百种贪嗔都常有,可遇难求无价缘。

可怜那呆子样样细细过问了一遍,连鞋子的软硬也问好了,将碧鸳好好装扮了一回,偎着依着吃了几样名点,他却是空坐着,没吃几口,呆呆瞧着人家吃,仿佛明儿就瞧不见了,那眼中疼惜如宝的意思,是明白如话,张老也没眼看了。张老想道:“我那三朝见识都白搭了,实在没见过这样的!你说是一时新鲜吧,听闻在牡丹宫也相处了六年多,你说是真恋得紧吧,怎么又有那赐药的事儿?你说是假意作耍吧?又实在不像!断然不是的!天缘,这可能就是天缘!”

但凡坐在这饭馆,鱼龙混杂的所在,用心时,总能听见那稀奇佚事。这个说道:“那暖玉瓷在奇珍斋拍卖,出价已比赤金还贵。因萧家七、八年前败落,家人不留一个,这世上再没人做此宝物,现在卖了一件少一件,我赔上老本要去搏一把,见见这宝贝也值!”

那个道:“这暖玉瓷至少是有人见过的,它都那么神,那寸心珠听说是敌国重宝,可通阴阳,缩地域,也不知是甚样的好东西呢!”

这个又道:“仁兄不知,若没这东西,萧家还不会败呢!萧家若不败,说不定那萧佩兰美人,咱还可以拜访拜访。那可是制瓷国手啊……”

又有一个道:“别的国手都是些手伸在瓦泥窑里的老头,这位萧姑娘,我再年轻些的时候那可是亲眼见过,她可是一个绝代佳人呐!绝代佳人,上有椿萱二老,中有成器的兄长,怎么她家会败呢?唉!”

“行了…仁兄,咱们是吃菜喝茶,要啥有啥,在迦仙州说这个事儿,我和你说,您可别犯傻啊。”

“李善被斩,人头宴卖得特别好!这个狗贼倒得好啊!”

“你也别乐,总有收你旁路钱的,没了李善,可能还有张善、王善……”

“不是啊,李善都夠死罪,那那个……”

“别说了,当心遇见…吃着喝着……”

兆凌清清楚楚听见了这些话,心里是五味杂陈。显然那年长食客的话中另有隐情,但此时刚刚得罪琮国公主,且他自己呢?病重心伤,已定下龙位易主的主意,眼下料难在此久留,是否应该再过问呢?但这般念头在阿凌的心里仅仅闪过一瞬,霎那间他又想起了孤鹤夫子那端然难犯的神色,那么正气,想起来仿佛心里的底气也足了几分呢!

兆凌想起了老师,便放稳了心道:“既听见了,就问问,只当多了解一分民间的疾苦,也终归是个好事儿!”于是他又放了筷子,脸上带了三分笑,身不离座却柔声问道:“这位仁兄请了,小弟对此名瓷没甚兴趣,但不知您可知这寸心珠是什么宝物?”

“诶!你这个公子是外地人吧!本地人人听说过玉瓷萧家有此奇宝,却从没人见过。我上哪儿看见去?不过,想看暖玉瓷,您上奇珍斋,门票要十两——黄金呐!公子,要不,您也可以看,只能站门口啊。东西是人家奇老板的,人家定这规定,你明知道花费高,也没法子。毕竟,人家又没绑你进去!”

“……”

“哥儿!咱们去不去?盘缠还有呢。且何师爷见您向龙都下了旨,他虽依着您不说破,立马交给我五千黄金的兑票,您说这是什么事儿……”

兆凌无奈笑了一笑道:“我看,何师爷是定要把他自个儿送进牢喽。您想想,五千黄金是何师爷多少年的俸银呢?唉!暖玉瓷,咱没钱去看,不上算呢!有缘的话,一定能见的!走吧……小鸳、张老!走吧…咱们上松云寺拜庙去!唉,扫兴,真是扫兴!”

一行人离了那迦陵街,便往那松云寺去。小鸳依着兆凌坐在车中,那灵秀凤目从侧面仔细瞧了他的气色,将他轻轻扳过一点儿,抬手去理他那奶白外袍的对襟,她那满目中尽是柔情:“你又不信佛,以前你还说什么‘要靠这泥塑木雕的人像保佑,等上三百年也是白忙。’阿凌!咱们还是去琮国公主府商量…阿凌,我不管人家戳不戳我脊梁,我是一个小丫头,这辈子我……”

阿凌那美丽的眼又吸住了小鸳,仿佛是连她的鼻息也一样贪恋。他伸手轻掩了她的唇,轻轻打断道:“别说了…我在高越山走了一回,听了宋师太开解,现在改性子了。佛法玄妙,轻慢不得。咱也就是去看一看,静一静,总是好的。”

四人一起拜庙,来至山门,但见这是好一座古刹禅林!

巍巍古寺,时闻钟磬梵音,蔼蔼松林,频添谈玄清兴。山门高耸,高僧提名“松云”,佛乐静心,妙德谱写雅韵。听得:清风过处松涛起,情念动时玄机生。一趟青砖通宝地,几重高槛见佛圣。

阿凌只到了天王堂,虔心礼拜了药师佛。他本是绝不信佛道的人,此刻眸中暗生泪意,扣了几个头,在心里暗祝道:

小子诚心叩拜隐光如来、净琉璃光如来尊者,愿大医王菩萨践第九微妙愿,救拔病厄,脱离苦海,略延寿算,稍续情缘。愿默诵《药师本愿经》49遍,供灯49盏,以尽苦心,微忱小愿,上达于天。

如来有灵,万望垂听。古之贤达,皆重义轻生,性命托于知己,高义留于胸中。然,小子从未听闻有托付妻子者!今信众量小福浅,贪嗔无限。唯求今生相守,不待来世妄言。凡俗卑微,百方不验,病入膏肓,痴怨相缠。歧路不通,泣血佛前。愿佛示我解法,增我寿算。翼护亲故,得报旧恩,朋友永聚,眷属安然。果蒙偿愿,大德如天!

这个没出息的人心里祷念毕,眼泪却也没有忍得住。碧鸳见他落泪,也暗暗伤心起来,这时寺里主持怀德大师缓步过来,冲阿凌夫妇两个打了招呼,张老和小志他却全然不顾。那怀德道:“施主若有难处,诚心求佛,必蒙佛佑!但,切不可在佛前露那悲戚之色呀。贫僧有意恭请二位明日莅临后山松云峰的‘弘忍草庐’饮茶品乐,顺便谈禅静心,施主涤荡心中尘垢,使身心内外如琉璃光彻,不着纤尘,岂非妙事?”兆凌望了碧鸳一眼,见爱妻允了,他便微笑道:“如此谢过大师相邀,我等自当赴约。”

怀德正色沉声,声如钟鸣慢悠悠说道:“如此施主夜来可在香客云房留宿。明日晚来用过素宴再行不迟!只是,施主莫怪老衲多言!夜晚后山风大,老衲见施主你身体欠安,千万不可独自上山呐。”

阿凌举动潇洒,对那大师恭恭敬敬揖了一礼,谢道:“多谢大师关照!”

“如此请各位随我到各处随喜。请!”

众人移步换景,不过庙里常有的佛像、木雕等,不足为奇。那此处的佛家音乐,确实恢宏肃穆,极富灵气,一时众人凝住心神,暂抛烦忧,确实身心稍安了。

一时看过各种佛殿,那怀德领几个小和尚一同殷勤招呼着,说了这寺庙相关许多闲话。游罢,阿凌一行来至古刹庭中,见彩霞现红,松荫染血。朱墙黄瓦更庄严,后藏苍翠峰峦。小山既秀兼低,如何能通天?梵唱如丝如线,传声到佛前。用过素斋,众人分了两间去歇。兆凌极力不去提孩儿的旧事,也不提受了那珍琇妖光之事,两人各怀心事,掩泪装欢,闲话了一回过往,兆凌把了碧鸳的腕子并坐在榻沿上交待道:“鸳儿!你平常是个节俭的人,家里也给你省出了好些家当。不想为了我,你竟然给李荫那贼骗了个精光!还好啊…万幸!咱们家还有最后一点好家私呢!”

阿鸳那眼中露了些愁怨之色,蹙着双眉,幽幽细声说道:“我没拿出来的,虽还夠一阵子,但也不多了。阿凌!我原指望着…以后咱们在一处,家里的底子也用不上多少。或者等着你出来,守着原来的俸禄也好了…咱们又不胡吃海喝,穿金戴银,有我掌着,那也足夠了!家里我哪儿不知道!却哪里还有什么呢?”

“小鸳……可怜今后,万一……你要记得!咱们家书房我坐的那张檀木太师椅的下面,藏有一个地库暗口。当初咱们惜花姐夫,他怕以后万一还有郁高那样的奸贼到咱们家来找事,就在这房子修的时候,给我留好了地库,预备急难的时候躲进去。里头的密道,可以直通咱们屋后,看得见咱们种的那棵红豆树。”阿鸳说不出什么话来,见这个人用了力抓了她的手,救命草似的不肯放,那眼里注了一汪深情,就像那清潭映月,锦鱼跃波,直把她那一颗心吸了进去:“那密道以后没什么用了,但我以前却还留了个心眼子!咱俩成亲之前,我姐把父皇赏的好多宝贝给我放在了东大院。咱成亲的时候,姐姐全部给我带过来了。当初我怕你女孩子家见了好东西挪不动道,怕你被人骗了家私,咱们没个退路。我就挑了那十几件珍宝堆在地库的箱中,开方送的礼金最多,我拿它在灵峰山下的好地方置了十亩地。地契也在那里,放在一只紫绛色的牛皮面儿盒子里面。另外还有五千两银票——我攒了好些年,没本事,只有这些。地库的启动机关,在书房里姐夫画的牡丹图后面,你一看就知道了!那地库露出后,往下走一段,里头的那扇铜闸门要用钥匙打开。那钥匙在我送你的江山笔架的木制底托下面,那下面我特意雕了一条暗槽,那一把小钥匙恰好镶在里面。还有那密库里头那些箱笼的钥匙,全都在那牡丹图后面的暗格里面…阿鸳呐!你那心,其实也没那么细!咱俩成亲三个多月,这些你还没找到呢。以前遇见事,你还至少可以和我商量商量…这以后……你要我怎么放心……”

小鸳晶莹的泪在眸中漾了一漾,没法子,一颗一颗落在腮边,她道:“别说这话!有了这一回,我也看透了!咱俩分在两处也好!没了你,我就不会过日子了?依我说,求佛不顶用的,还是苦药汤子好,能救命呢!张老才给你熬的,你要喝的一滴不剩!我从林道长那儿出来的时候,人家专门给你重配了安神茶的方子,药材我一早给你从迦仙州配齐了。你也要喝!阿凌!我不指望别的,什么都不指望了…我只要你活着…你答应我…我知道…你是守信诺的人…你答应我呀!”

“安神茶我不喝了,给你喝…我喝了也睡不着!阿鸳…你放心!一会儿我把那药,不管多少都给喝了!”这人口吻忽地急起来,抬手抹干了一脸的泪,脱口说道:“阿鸳…为夫和你说实话!我现在是真怕死,我怕死的要命呢!我怎么不保养了?我哪舍得把你丢给别人呢?阿鸳!我…和你说句最真的话,不提现在了,其实在牡丹宫的时候,我但凡看你和哪个般配的小子在一起说会子闲话,我心里就不好过呀!我只要一静下来,想起自个儿没法守着你,以后不知是哪个有福的人守着你一世,我这心里头…就好似给人塞了一大团棉花,又伸直了五个指头直往里头挖进去啊!唉!我好好和你出来玩,说这些干什么呢!”说着他一抬手,把那三碗黑药汁喝得一滴不剩,又转手把安神汤递给小鸳:“林道长总吹嘘她那师父,说她师父的医术特好,道术极高,今儿你就喝她弄的这个茶,要是你睡不好,我到下回回去了见她,索性赖掉以前许诺,也不帮她写那神医招子贴到门上招摇了。你喝了,等下,我看着你睡下了,就到天王堂念《药师本愿经》去。今儿下晌我拜佛的时候,自己给佛祖许的愿!我骗谁也不敢骗佛祖呀!49遍呢,我得好好念,一遍都不少!要不,大医王药师佛哪能延我的寿数呢?还得供灯,我下晌游殿的时候捐了功德钱,眼下要亲手去点灯,也要49盏,一盏也不能少,错过了今日,就不灵验了!你快睡!我守着瞧你睡着了就去。”

小鸳接了那冒热气的安神茶,狠下心肠自己喝了,又站起身来,拉了兆凌的袖子道:“胡说,分明是骗我呢!外头寒丝丝的,暗夜里没半个人,你去念哪门子经,又点什么灯呢?就是有这事儿,你这身子骨也不该去凑这个热闹!”

“真有这事儿!游殿的时候,我听一个寺里的小和尚说,那凌空大师原来竟是今日圆寂的,咱们听的那佛乐,原来竟是凌空大师谱的。今儿晚上有他的纪念大道场,要一直开到明日夜里呢!你快歇吧…放我瞧瞧去,你不知道,深宫里哪有这等热闹?回都城一个来月,我半点热闹也没瞧上,闷也闷死了!快睡吧…我瞧你睡着了才踏实呢。”

碧鸳一向不忍拂他的意,当时歪在榻上,侧着身子阖眸假寐,眼角的珠泪却已挂落下来。阿凌禁不住抬了奶白外袍的袖子,去擦她的泪,一面一样挨着她躺下,一面极轻极柔如梦中呓语般对她道:

我有个事儿,谁也没说过,说给你听了,你准能安睡!你知道,我会水,可我那水性是给惜花哥推出来的!我呀…我怕死,胆小呀!当初我哪敢游水?有个夏日里,天气挺暖的呢,姐夫不知啥时候买了两件水靠衣,那天白日里他非要塞给我一件儿!我当时一见那水,口里虽然还硬气,那双腿却抖起来了。惜花哥和我说,小鸳你当初还不到十岁,就曾自个儿游水到那荷塘子里捉过五六条小小红鱼,只为给我姐养到水晶鱼缸子里玩儿!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小时候就会游!惜花哥他是真疼我呀!他接着又和我说,现在水不冷还清澈,今天虽暖和,那日头却藏在云里,不晒人!你先下去练,法门前面我也告诉你了,况现在你身体已调理得不错了,尽管下去!万事总有第一次的,多个本事多条路,凌弟放心,有事儿有我救你呢!我穿好备妥站在岸上楞半天不敢动,最后楞是被他在后边儿下手推我进去的!这个事儿,我还挺争气的,没游几回我就会了,游得也可以。惜花哥夸我水性不错呢……阿鸳…我听说了你会水的事儿,其实一点也不开心!我还挺心疼的!当时也不知谁叫你去的,你那时小孩家家的,游水捞鱼,多危险呐?就为这个我才听话厚着脸皮去学游水,我可能那时心里就迷上你了吧?惜花哥说,以后是跌进水里也淹不死我的了!小鸳…睡吧…睡吧…唉!你就连那睡着的样子,也有说不得的地方…恬静安然…真好看呢……

阿凌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又轻轻拍着她候了一时,见她鼻息匀了,兆凌却跑也似的躲出房来——他本就不信佛,那念经供灯的事,对他而言无所谓,凌空大师的法会仪式甚多,确实有好些信众是为了这个来的呢,他也无意去看,那仪式上施的圣水他也不沾。他却只为这每夜里整宿整宿咳着,叫小鸳又怎么能安心入眠呢?他寒着心去那天王堂,对着药师佛跪了一时,不觉又想起今后的事儿,心里慌起来,不多时又躲出了天王堂来。

只一阵略有寒意的风吹过,他自己拢了拢外罩的奶白袍子,裹紧了自个儿那瘦高的身子,里头那领青碧色的袍子却只露了领口那一抹绿意。可怜他人正倚着佛殿的红柱立着呢,却已是遍身苦痛,冷汗透衣,直疼得弯下了腰,只落得缩着身子一阵阵凄凄惨惨的咳着,那咳出的血,已将他那宝贝定情的莲花帕子染成深绯色的了——自小被父皇伤了一剑早就伤了肺上血脉,现在又是毒气侵肺,兆凌想到,恐怕老天真是存心的…本来显达医师都说了,那旧伤不碍事了呀。

“我可能是前世和什么大人物结了什么仇…唉!反正睡不着!我远远瞧那松云山矮的像个大土堆,可游殿聊天时,那怀德却说,那山间有活水源,供着这寺里一大帮子僧人呢!我就到后山上去走走,找它那眼活泉洗洗帕子,别给娘子瞧见了伤心。不管好坏,我随便找个地儿躲上一宿,那怀德大师不让上去,上面能有什么呢?我都这样了,什么都想开了,还怕什么呢!罢了,捱一天赚一天,就上去躲躲,看看后山什么样儿?就是真撞见鬼,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