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心如刃(优化版)
宫城肃杀的风卷着祭台檐角刺目的红绫,劈啪作响,似鞭抽打着死寂。青石板缝里的血泥冻成了黑褐色的冰渣。
宋规尖细的声线撕裂空气:“圣上有旨!北野血案,当以民心为砧!今命观阙督史阮梨——”他手中杏黄绫缎猛地抖开,金光刺眼,“开审!”
“还我儿命!”
“杀了他!剁碎了喂狗!”
泥块、碎石冰雹般砸向刑台中央。谢不言被死死摁跪在冰面上,镣铐在石上刮出白痕。血泥糊住他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穿透漫天砸来的秽物,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凿进阮梨眼底。
阮梨端坐高台。靛青官袍是凝冻的冰湖。案上一卷暗黑如血块的皮筒,封口蜡裂着狰狞的口子。
靴底踏着黏腻的血泥,宋规逼近刑台边缘,紫蟒袍翻卷:“谢不言!陛下开恩——允尔临刑鸣冤!”声音陡然淬毒,“辩啊!当着这群要生啖汝肉的活阎王——辩——!”
喧嚣在剜心般的死寂中冻结。
阮梨的手猝然探出!
“嗤啦——!”
皮筒撕裂!一卷破烂粘连、沾着黑红污物和干瘪肉丝的羊皮卷,被她猛地抖开!纸页腐败的腥气在冷风中炸开!
风声僵住。
“北野尸山寻获——”阮梨的声音,冷得烫人:
“断粮三日!后营二百四十残卒……斩!”舌尖炸开血沫,“肉为食!血作饮!余三百二十一……披敌甲!卧尸野壑!”纸角翻飞如垂死之蝶,她的尾音陡然炸成雷霆:
“火油埋骨待敌酋!——身焚!魂焚!只求那焚天烈焰——烧裂这北野铁幕!!!”
话音砸碎在刑场。雪粒子悬空凝固。
“咚——!”
一老兵额头砸裂青石:“二嘎子——!孙儿啊——!”血和泪糊满脸,“将军……拿命换的你这条小狼崽子啊——!!”
悲啸引燃滔天怒海!人群双目充血!
“啪!”
高台木案崩裂!魏集紫袍翻飞,戟指台上:“妖女!伪造军情!构陷忠良!欲倾国朝?!”他转向刑台,眼中淬毒,“谢不言!说!可曾杀袍泽?!可曾裹敌衣装死?!”
谢不言喉头腥甜翻滚,沉默如山。
“认罪?”伍九思从阴影踏出,赤红的眼盯着魏集,像狼锁喉。一个油布包被他狠狠掼在魏集脚前!炸开!
枯黄名册摊开!墨字如鬼画符!角落那清瘦方正“魏延”签名,血一样刺进魏集眼底!
“爹!我……”魏延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如纸。
“魏老狗!”一名疤脸老兵指着名册厉吼,“抚恤银进了你魏家私库!‘误报’的名字上,是你家崽子舔了朱笔按的印!”唾沫腥热喷溅。
又一团泥裹的麻布砸下!豁口官锭滚出!锭底阴刻“魏·库·火”如烧红的烙铁!
“轰!”第三块破布包裹砸裂石阶!一支断齿银梳弹跳而出——背面小字:“柳氏珍”。
“梳子!”人群里一老妇瘫软在地,哭嚎撕裂风雪,“柳丫头……梳子碎在她男人……埋进北野冻土那晚啊……”
魏集面色金纸,嘴唇哆嗦:“污蔑……都是污……”话音未落,双腿一软撞上廊柱!紫袍如裹尸布紧贴枯肉。
“吞军饷!毁尸骨!吃绝户!魏家老狗——掏心挖肺!!”
“魏延!给你爹这副黑心肝刻碑上!”
人声鼎沸,沸反盈天!
“噹——!噹——!噹——!”
丧钟般的宫钟骤然撞碎喧嚣!金甲卫撕开人潮,新旨如刀:
“圣谕!案情盘根错节!即刻停审!人犯押神策司严加看管!择日再审!钦——此——!”
人潮如沸汤泼冰。咆哮凝固。铁链炸响!谢不言被金甲粗暴拽起拖下刑台。破草鞋踏过血污,一步一印,粘稠的暗红在青石阶上拖拽出蛇般的长痕。
被推搡淹没的最后一刹。
血污凝结的脸猛地抬起。视线穿透兵戈,钉穿阮梨瞳孔。口唇无声开合,一字如淬血:
“握紧!”
狂风骤起,卷过阶前凝固的血痕。
兽吻寒冰滴落猩红雪水。
嗒——
风卷着细白沙粒,抽打着观阙司高耸的门柱。正堂里冷得像个冰窖,松油灯的气味都冻凝了。
吱呀——
厚重木门被推开,一股裹着尘土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案上积灰打着旋。人影背光站在门槛上,深青近墨的袍角沾着几点白沙。
“御笔亲封。”甄砚的声音像打磨过的青石,冷硬清晰。他径直走到主案前,双手托着一卷明黄绫面压着朱砂火焰印的密旨卷轴,“即日起,观阙司刑查提调总务,由督察判史甄砚暂署。原督史阮梨,”目光终于落在阴影中的靛青身影上,毫无波澜,“兼理案牍。凡涉‘北野旧案’及‘观阙内档损毁’二事,具案核复前——无令不得擅动!”
旨意砸在地上,每个“不得”都像淬冰的钉子。他放下密旨,掏出雪白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指根到指尖,像要蹭掉什么脏东西。
“职责所限。”甄砚叠好手帕,弃于案角,“阮督史,割让了。”视线扫向阮梨身后的青盏,更冷三分,“至于你,祁仲山毙命身侧,嫌疑未清。留置观阙偏厢,无令不得出阁。”
阮梨指尖掐进椅背硬木,指节泛青。
——
地道像死蛇的喉咙。阴冷潮湿,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带着土腥和朽烂气味滴落,“嗒、嗒”砸入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粘稠泥淖。
谢不言被身后两条影子架着,半拖半拽。冰冷的镣铐边缘卡进手腕皮肉里,痛得麻木。每一次颠簸,都撕扯着后背伤口,新鲜的血腥混进衣领汗臭。
前方豁然开阔。恶臭轰然炸开!尸体彻底腐烂又被冰冷地下水反复浸泡后发出的烂肉腥臊,裹着陈年淤泥的锈臭,瞬间灌满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喉头猛地抽搐!
巨大土坑豁然眼前。坑壁散堆着混杂碎骨的湿泥。坑底深处,微弱灯光映照下——
白森森!黄褐!断裂!扭曲!粘连着深褐污物的骨头!一条断腿反折戳向黑暗!半颗碎裂的头颅被泥污嵌进坑壁!坑边污泥中,半掩着一只破烂变形的北野军靴!坑底凌乱尸骸间,一点幽绿反光——是半块锈穿了的边军腰牌!
“轰——!”
身后的力道猛地将他掼向坑边!脸重重砸在滑腻湿冷的泥土里!嘴唇磕在冰冷坚硬的东西上——半颗碎裂的颅骨碎片!刺鼻的尸臭夹杂着泥土腥气狠狠灌入肺腑!坑底扭曲的尸骨与北野关外袍泽炸裂的躯体在脑中轰然重叠!
“呃嗬嗬——!”喉咙里炸出破风箱般的怪笑!笑声在封闭地窖里癫狂回荡!谢不言抬头,赤红的眼死死瞪着那坑中累累白骨,“排得真齐整啊——!比活人……踩的点都准!”他用沾满污泥血垢的右手猛地捶地!溅起腥臭泥点!笑得喘不上气:“谁他娘的这么会埋?!嗯?!尸骨渣子们!爬出来!告诉老子——是谁埋的你们?!!”
——
火星在阮梨指尖爆开。昏黄的光晕在狭窄甬道石壁上晃动,勉强推开寸许黑暗。腐臭味越来越浓,空气沉得如同死水。
拐角处骤然开阔的洞穴像个巨兽的胃袋。巨大深坑填满视野!坑边湿泥里,那个癫狂大笑的身影正朝着骨坑深处嘶吼!
火光映出尸坑另一侧阴影里——甄砚!剑尖斜指泥地,一滴粘稠暗血正沿着刃口滑落!那双古井般的眸子此刻寒意森然:“阮梨!擅闯禁地!逆旨!当诛!”薄刃轻颤,锐鸣刺骨。
阮梨手中火折子暴射向甄砚面门!光影闪过的刹那,谢不言的狂笑被强光刺得戛然而止!坑底累累白骨狰狞毕露!
“逆旨?”阮梨的声音炸开洞壁死寂!她一步踏前,靴底狠狠碾碎脚下枯黄细小的人指骨!碎声刺耳!“好一个禁地!好一座填满三千忠骨的活人坟!”手臂戟指白骨坑!声如裂帛:
“你怕这底下的死人张嘴——还是怕地上的人——看见你甄判史和你背后那主子——烂透了的心肝?!!”
甄砚脸上寒冰面具寸寸龟裂!
“妖言惑心!污毁圣德!已是死罪!”
剑锋嗡鸣!杀气凝成实质!
“退下!!否则——剑下无生!”
剑尖所指!寒意更烈!
一股混着硫磺硝石味的风陡然自坑顶缝隙倒灌而入!风中裹挟的灰白骨粉打着旋扬起!
“噗嗒。”
一滴冰凉水珠恰滴在阮梨紧握的拳背上。她猝然缩手。
“水?!”谢不言癫狂的笑声在骨粉烟尘中陡然炸开!更刺耳!更绝望!他猛地昂头!沾满泥血的脸在微弱光线下扭曲如鬼:“浇了老子一辈子血还不够?!还想浇熄老子心头这点儿报仇的火苗?!哈!烧不灭!兄弟们——都睁大眼看!这水——从头到尾——都是咱的血!!”
狂吼中他猛抬起被镣铐锁死的右手!五指箕张欲撕裂天顶黑暗!动作却猝然僵在半空!
那血污泥泞的掌心中!死死攥着一样东西!从坑边污泥里抠出来的!
巴掌大、边缘腐蚀斑驳的金属片!上面残留半拉断裂发黑的丝绦绳头!厚厚黄绿铜锈和污物包裹下——半个扭曲模糊、透着古老沉郁气息的篆文“庚”字裂痕!断开的“寅”字残角!内侧锈蚀深处!两个用针尖般细物刻下的蝇头小隶——
「观·火」!
青盏瞳孔在看清“观火”二字的刹那骤然缩紧!袖中紧握的指尖,一张薄如纸、绘着潦草路线图的素笺一角无声滑出,飘然没入卷起的骨粉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