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叶妲颈间的玉佩,又仿佛穿透了车厢,指向那遥远的、沈昭所在的黑暗。
“收起你那些无谓的情绪。”长公主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命令的口吻,“在哀家府里,安分守己,做好你该做的事。皇帝若召见,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徐姑姑应该都教过你了。哀家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明白吗?”
这冰冷的警告,与宫宴上那慈爱激动的形象判若两人。叶妲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眼前这位长公主,才是真正的她——一个深谙权术、冷酷无情的政治同盟者,沈昭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臣女……”叶妲的声音干涩沙哑,她低下头,避开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明白。谨遵殿下教诲。”
长公主似乎满意于她的“识相”,重新靠回车壁,阖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警告从未发生过。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单调而沉重,如同敲打着叶妲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夜色吞噬的街景,感觉自己正被这辆华贵的凤辇,载向一个更加深不可测、充满谎言与杀机的牢笼。清平县主的光环下,是长公主冰冷的监视和沈昭无形的提线。而那位温润如玉的帝王沈承,他那份因玉佩而起的真挚关注,此刻却成了悬在她头顶、最锋利也最危险的……双刃剑。
颈间的蟠龙玉佩,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如同恶魔的眼睛。
郊外府邸的夜晚更显肃穆深沉。高墙隔绝了市井的喧嚣,只余下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如同敲打着叶妲紧绷的神经。
回到那间为她准备的、陈设雅致却冰冷陌生的厢房不过片刻,房门便被无声地叩响。门外站着的是沈昭的老仆人张伯,声音毫无起伏:“叶县主,王爷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王爷”二字,如同冰锥刺入叶妲的心脏。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有劳嬷嬷带路。”
穿过几重幽深的回廊,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书房位于府邸最僻静的东厢,门口侍立着两名沈昭带来的、身着玄色劲装的亲卫,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老仆在门口停下,无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妲被引至书房。空气中弥漫着松墨与沉水香交织的冷冽气息,与宫宴的暖香奢靡截然不同。
沈昭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玄色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更添几分深不可测的冷硬。
“王爷,叶姑娘到了。”老仆张伯的声音平板无波。
沈昭并未回头,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
叶妲走进书房,站定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姿态恭谨却并不卑微。她微微垂着眼,等待着。颈间那块蟠龙玉佩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与这冰冷书房的氛围格格不入。
沉默持续了片刻,沈昭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寒潭,瞬间锁定了叶妲,带着惯常的审视与评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尤其在颈间那块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他踱步走到书案前,并未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帝喜好清雅,厌恶浓艳庸俗。于书画一道,偏爱前朝吴道子的飘逸洒脱;于琴音,则喜《高山流水》的意境。沈承性情看似温和,实则极重规矩,不喜人逾矩,更厌恶谄媚逢迎之态。”沈昭的声音平淡,如同在陈述最客观的事实,将沈承的“爱好”一条条清晰道出,“他习惯卯时初刻起身,亥时正刻就寝。处理政务时,不喜人打扰,但若有人能在他困倦时奉上一盏清茶,他会记在心上……”
沈昭语速不快,内容却精准而实用,直指沈承日常习惯的细微之处。这些信息,远比徐姑姑教导的媚术技巧更为致命。叶妲安静地听着,眼神专注,将这些信息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没有惊讶,没有质疑,只有全然的接受。她知道,这些都是她未来在沈承身边生存、并完成任务的武器。
沈昭说完,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烛火噼啪作响。
他忽然定定地看向叶妲,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的最深处。他沉默了数息,然后,抛出了一个看似突兀、却直指核心的问题:
“叶妲,”他直接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告诉本王,男人……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问题,徐姑姑曾用最露骨、最市侩的语言反复灌输过无数答案——妖娆的、放荡的、欲拒还迎的、能勾起征服欲的……
叶妲缓缓抬起头,迎向沈昭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她的脸上没有羞涩,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那双曾经在沈承面前装出小鹿般惊惶的清澈眼眸,此刻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跳动的烛光,却掀不起半分波澜。
她的眼神里,没有徐姑姑教导的媚态,没有长公主眼中的算计,也没有沈昭预想中的、被训练出的公式化答案。有的,是一种看透世情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看着沈昭,唇角甚至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一丝讥诮的弧度。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冰冷真理:
“男人最喜欢的,从来不是某一种女人。”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沈昭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他们最喜欢的,是‘得不到’的女人。”
“是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迷雾,永远无法真正掌控在手心的猎物。”
“是能勾起他们最深的好奇与征服欲,却又不会轻易被满足的……幻影。”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没有道德上的挣扎,也没有对欺骗沈承这件事本身的愧疚。她从小在姑父的觊觎与姑姑的冷眼中长大,看遍了世态炎凉,人心算计。她深知,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所谓的道德和怜悯,不过是束缚弱者的枷锁。活下去,完成任务,才是唯一的法则。忧郁?圣母?那些情绪对她而言太过奢侈,也太过致命。
沈昭的瞳孔,在叶妲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八岁、容颜清丽绝伦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近乎洞悉人性的清醒与冷漠。她没有被训练成只知道搔首弄姿的玩物,她精准地抓住了人性欲望中最核心、最致命的弱点——求而不得的征服感。
她比他预想的,更清醒,也更……锋利。
沈昭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缓缓加深了,不再是嘲弄,而是一种带着掌控者满意的、如同发现璞玉被打磨成真正利刃的欣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许:
“很好,但是男人更喜欢面对自己风情万种的女人,记住了。”
“叶妲记住了。”
“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也记住,你脖子上的东西,和你这条命,是谁给的。”
“清平县主……好好利用你的新身份。”
“别让本王……失望。”话音刚落,沈昭朝叶妲走过来,抬手轻捻起叶妲的下巴微微抬起,手慢慢往下移。
沉重的书房门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叶妲最后一丝逃离的幻想。她背对着门,手指还停留在冰冷的门栓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沈昭那句冰冷的“去吧”还在空气中回荡,而她,却没有迈出离开的脚步。
心跳如雷,撞击着耳膜。颈间那块蟠龙玉佩仿佛烙铁般灼烫着她的肌肤,沈承温和的眉眼、沈昭冰冷的指令、长公主残酷的警告、徐姑姑刻薄的教导……所有画面在她脑中疯狂撕扯。恐惧、屈辱、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能走。走了,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彻底失去“价值”,意味着……比死亡更可怕的未知惩罚。沈昭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绝不会放过她此刻的退缩。
书房内一片死寂。烛火跳跃,在沈昭冷硬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如同端坐于阴影王座上的魔神。他并未因叶妲的滞留而催促,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姿态,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钉在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等待着她的选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叶妲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她没有抬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绣鞋尖上一点微不可察的灰尘,仿佛那是她全部的世界。她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镣铐,朝着书案的方向,朝着那个掌控着她所有生杀予夺的男人,一步一步挪去。
她没有回到刚才的椅子,而是在距离书案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依旧低垂着头,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沈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过,从紧绷的肩膀,到微微起伏的胸口,再到那双死死绞在一起、指节泛白的手。他依旧沉默,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陡然倍增。
“王爷……”叶妲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破碎的颤音,打破了死寂,“您……您方才说……男人喜欢得不到的女人,但……但更喜欢面对自己风情万种的女人……”
她艰难地复述着沈昭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
沈昭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冰冷而玩味:“不错。记得很清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看来徐姑姑这半年,没白费功夫。”
他微微向后,靠进宽大的紫檀木椅背里,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猎豹审视猎物的危险气息。他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光滑的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轻响。
“那么,”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钩子,直直刺向叶妲低垂的眼帘,“让本王看看,这半年,你到底……学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冷酷:
“过来。”
“诱惑我。”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叶妲脑中轰然炸响!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那双曾努力维持平静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羞耻和难以置信的屈辱!
书房内烛火通明,无处遁形。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沈昭冰冷审视的目光之下。
沈昭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种纯粹的、评估工具性能的冷酷。他在等,等她的表演,等她的“献祭”。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叶妲,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和崩溃。徐姑姑那些刻入骨髓的教导、那些令人作呕的姿态和眼神,此刻如同无数条毒蛇,在她体内疯狂游走,逼迫着她去执行。
灵魂在尖叫着抗拒,身体却在恐惧和命令的驱使下,开始了动作。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地、颤抖地抚上了自己颈间那块温润的蟠龙玉佩。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遐想的脆弱。她微微侧过脸,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在眼下投下破碎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