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E区，像个宿醉未醒的糙汉，打着满是劣质灵气和机油味的嗝。阳光？那是上城区的奢侈品，到了这儿，只剩下些稀稀拉拉的光粒子，在“归真足道”那掉了漆的招牌上勉强糊出个暖黄色的点子。
“吱呀——”
陈默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趿拉着人字拖，用肩膀顶开了店门。一股混合着隔夜脚汗、廉价消毒水和某种顽强不屈的草药味儿扑面而来。他嘴里叼着根老王那儿坑来的、正儿八经的木头牙签，嘎嘣嘎嘣嚼着，眼睛半眯着，跟店里那台祖宗——锈迹斑斑的古法足浴盆深情对视。
“老伙计，昨晚梦到仙女给你搓澡了？今儿这么不给面子？”陈默抄起墙角一根缠满绝缘胶带的扳手，梆梆敲了敲盆壁，盆底那几块充当“灵能核心”的下品灵石碎片，像抽了风的萤火虫，忽闪忽闪，就是不肯好好发热。“学员上课的时候还等着你这热水活学活用活血化瘀呢！你再装死，信不信老子把你拆了，零件卖给隔壁老王换他那简易聚灵阵？”
足浴盆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嗡…滋啦…噗…”，盆底终于慢吞吞吐出一丝带着铁锈味儿的、温吞吞的“热意”，聊胜于无。
调试了半晌，学员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的集合，穿着机油味浓重工服的国字脸大汉叫贺安，刚到座上就跟周围攀谈起来：
“妈的，最近各个灵脉下矿越来越不好干，这帮监工防我们跟防耗子一样。我老贺在E区这么多年，口碑那也是有目共睹，君子他们也防？”
“哎，谁说不是呢，你们在灵脉也还好，起码待遇好点，偶尔还能趁不注意摸会儿鱼，不像我们，黑心小工坊，一上工就是十四个小时，干不够时辰，黑中介和监工还会找茬儿扣你的质保金，我挣点灵元容易吗？”
一脸抱怨的瘦高个哐哐的敲了敲桌子：“要我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明明干活儿我们出力最多，结果大头都让这帮王八蛋赚了去。”
在旁静听许久的陈默沉默不语。
这就是新历213年，修仙界的“下水道”——E区。修仙？
呵，在这儿，那叫“氪命”。
灵气？吸一口官方免费的基础灵气，跟吸二手烟加汽车尾气差不多，勉强吊着命算是好的。想修炼？行啊，“灵根适配检测”先交钱，“灵气套餐”再选档，最后还得去天衍金融办个“修炼许可证”，不然你就是“黑户”，等着灵根锁伺候或者被404执法队抓去当“人肉电池”。
法宝飞剑？玄机科技的量产货，内置各种禁制，你敢瞎改？分分钟变板砖！想御剑飞行？先考灵能驾驶证，再买飞险，月供还不起？飞剑直接给你锁半空，等着执法队过来处理！
功法秘籍？版权！版权懂不懂？各大世家集团的律师函比飞剑还快！散修想学点东西？要么去黑市淘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残本，要么…就到陈默这儿捏脚，听他的归真足道修仙速成班胡侃几句似是而非的“足道真经”。
这帮学员绝大部分也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思，尽管价格已经提到了3000灵元点，但这也是大家伙能接触到的最便宜的价格了。
比起外面动辄万计，十万计的培训班，或者世家出品的启灵液以及其他集团的灵气培养皿，归真足道这价格算是做慈善了。
“铛铛”陈默敲了敲经络图，“大家聚聚神，静一静了，今天我们从足道的根源讲起，什么叫足道？何以谓之道？有哪位同学讲讲？”
双马尾少女小满俏皮的举起了手：“陈老师，我知道，其实前两天你上课的时候，我用我机械义眼都录下来了，回家后我又好好的扫描了一下你的金针运动轨迹，并且做了一张灵力波动分析图，我觉得足道就是一种特殊的运行功法，通过不同的穴位来刺激经脉运作从而修炼。”
“专注足底，莫信算法。”陈默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默想：“好家伙，我都没想这么多。”
“其实我认为啊，”陈默盘腿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按摩床上，手里捻着一根细长的金针，在昏暗的节能灯下闪着温润的光，不像法宝，倒像件老物件。“足底就是人体灵脉的末梢！各大世家集团那帮穿皮鞋、踩飞梭的老爷们儿，理论搞得花里胡哨，偏偏这块儿最薄弱！为啥？可能觉得抱着脚丫子修炼不够体面？又或者压根儿没想过——这修炼的康庄大道，它就得从脚底板走起！”
他顿了顿，看着下面或盘坐或蹲着的几个“学员”——有刚下工、满身机油味的老贺，有绑着双马尾、机械义眼还在待机闪烁的林小满，还有角落里闭目养神、仿佛在神游天外的楚河，以及几个街坊邻居。气氛轻松了不少，没了之前的紧张。
“但是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陈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天当中用得最多、也最离不开的，是啥？就是这双脚板子！甭管你是蹬人力轮送快递，还是站流水线组装法器飞剑，又或者像小满似的猫在哪个犄角旮旯黑人家宗门禁制…脚踏实地的，是咱的命根子！”
他眼神飘向店门口那块歪歪扭扭的“归真足道”招牌，语气带上点追忆的暖意：
“从我记事起，就是我爷爷在E区那间漏风的小破屋里，开的这家‘归元足道’。那会儿，招牌比现在还破，屋里就一张硬板床，一个烧柴火的破木桶当足浴盆。看爷爷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活的大手，在一个老矿工满是裂口和老茧的脚上揉捏拍打。屋里弥漫着艾草混着廉价药酒的味道，还有木柴燃烧的烟火气。“小默啊，瞧见没？”爷爷一边按着的穴位，让他舒服得直哼哼，“这脚底板啊，藏着人体的地图！”
陈默从回忆里抽身，看着眼前的这群学员，乐了：“瞅瞅，时代变了，脚底板的重要性没变！我爷爷那套‘土方子’，搁现在，那就是咱们晋身之本的‘独门秘籍’！他们锁灵根？咱就从脚底板给它撬开缝儿！”
角落里的楚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看着陈默唾沫飞扬的上课，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毫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布鞋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吱啦一声，门被推开，张婶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包子进来。“上课辛苦啦！刚出炉的聚灵包子，管够！吃了有力气，接着按！”她瞥了一眼角落里存在感极低的楚河，特意放了一个在他附近的小凳子上，“楚小哥，也尝尝？总喝清水哪行？脚底板…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楚河看着那个白胖的包子，拱了拱手。
小小的足道店里，弥漫着包子的香气、劣质灵气的铁锈味、机油味，还有陈默那套祖传手艺带来的、令人放松的草药气息。没有高深的功法口诀，没有炫目的法宝灵光，只有市井的喧闹和此起彼伏劈里啪啦的揉捏。
陈默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对学员们说：“看见没？修炼，它不一定非得是飘在天上喝西北风！咱E区有E区的道！吃饱了，捏舒坦了，脚底板有劲儿了，灵气它自己就愿意往你身上溜达！明天继续，老刘头，记得带灵石…或者…帮张婶搬两袋面粉也成！
众学员哄笑。窗外的E区依旧灰暗，但这小小的归真足道里，却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暖意。楚河看着喧闹的众人，目光再次落在自己那双安静的布鞋上，静静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