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帝侧惊雷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巍峨的皇城。宫墙之内,气氛比这冬夜更加压抑寒冷。新帝萧彻寝宫“紫宸殿”的书房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线勉强驱散一隅的黑暗,却驱不散年轻帝王眉宇间化不开的阴霾。

萧彻身着常服,背对着殿门,负手站在巨大的窗前。窗外是沉寂的宫苑,只有呼啸的寒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他刚刚批阅完几份无关紧要的奏章,内容无非是歌功颂德或请安问好,真正涉及军国要务的奏本,早已被“政事堂”(沈砚掌控的中枢)截留处置,最后送到他面前的,往往只剩下一个需要他“御览用宝”的流程。

傀儡。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十九岁的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却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连呼吸都带着枷锁的沉重。沈砚……那个看似恭谨、实则如同山岳般压在他头顶的权相,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陛下,夜已深了,该歇息了。”贴身太监王德小心翼翼地提醒,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萧彻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歇息?在这令人窒息的囚笼里,睡与醒又有何分别?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争执声。

“……赵大人!陛下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奏!”

“王公公!下官有天大的要事!事关军心国本!一刻也耽搁不得!求您通禀一声!”

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赵元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萧彻眉头猛地一皱。赵元朗?这个刚被崔侍郎当众训斥的年轻官员?他深夜闯宫,所谓何事?还扯上军心国本?

一丝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头。萧彻转过身,沉声道:“王德,让他进来。”

“陛下……”王德有些犹豫。

“让他进来!”萧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门被推开,赵元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官帽歪斜,官袍上沾满了尘土,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这副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样子?

“陛……陛下!臣……臣赵元朗……死罪!死罪!”赵元朗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太监宫女,只留下王德在门口守着。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气氛更加凝重。

“赵卿,深夜闯宫,所为何事?起来说话!”萧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赵元朗。

赵元朗哪里敢起来,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两样被他捂得滚烫的东西——那张沾着污渍的账页残片和那份字迹歪扭、按着鲜红手印的血状!他双手高高举起,如同捧着千斤重担,也如同捧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陛下!臣……臣今日路过城南积善堂,遭遇暴民混乱……混乱之中,意外获得此物!”他先将那张账页残片呈上,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断断续续,“此……此乃积善堂账目残页!其上……其上记录有不明巨额粮款进出,标注……标注‘崔侍郎特批’、‘冲抵军饷亏空’!臣……臣惶恐,不敢妄断!”

崔侍郎?军饷亏空?萧彻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抓过那张残页,凑近宫灯,目光如炬地扫过上面的字迹!那朱笔批注的“冲抵军饷亏空”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眼中!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还有……还有此物!”赵元朗见皇帝脸色剧变,心一横,将那份血状也高高举起,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愤,“混乱之中,一名自称虎贲卫军官林骁者,当街拦下臣,哭诉兵部侍郎崔大人……崔大人克扣北境将士饷银长达一年之久!致使边军将士饥寒交迫,怨声载道!此乃……此乃十余名被克扣军饷的军官和老兵,联名所写的血状!字字泣血,句句含冤!请陛下……请陛下为边关将士做主!严惩蠹虫!肃清朝纲!”

血状!联名血状!萧彻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几乎是抢过那份沉甸甸、带着血腥气的黄麻纸!昏暗的灯光下,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名字,那一枚枚刺目惊心的血手印,那一条条清晰记录的被克扣饷银数目和时间……如同无数双含冤带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控诉着这煌煌天日之下的肮脏与不公!

克扣军饷!贪墨成风!蛀食国本!动摇军心!

而这一切的矛头,直指沈砚的心腹,兵部侍郎崔焕!

“崔!焕!”萧彻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握着血状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此刻因为狂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可以撕开沈党铁幕的裂口!一个可以让他这傀儡天子发出自己声音的机会!这血状和账页残片,不仅仅是控诉崔焕的罪证,更是点燃他心中压抑已久怒火的火种!是投向沈砚堡垒的第一块巨石!

“好!好一个崔侍郎!好一个积善堂!好一个沈相爷!”萧彻猛地站起身,将血状狠狠拍在御案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贪墨军饷,中饱私囊!视朕如无物!视国法军纪如儿戏!”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他看向跪在地上,如同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的赵元朗,声音斩钉截铁:“赵元朗!”

“臣……臣在!”赵元朗浑身一颤,几乎瘫软。

“朕命你!即刻起,秘密调阅兵部近一年所有关于北境军饷拨付、核销的原始卷宗!特别是与崔焕、积善堂有关的任何记录!给朕查!一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不许放过!”萧彻的声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朕赐你密旨一道,可便宜行事!调内卫(皇室直属的秘密力量)协助!胆敢阻挠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拿下!朕倒要看看,这崔扒皮的皮,到底有多厚!这积善堂的‘善’字下面,藏着多少腌臜!”

“臣……臣遵旨!”赵元朗又惊又喜,重重叩首!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新帝果然对沈党积怨已深!这把火,点着了!

“还有!”萧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闪烁着更深沉的算计,“封锁消息!在拿到铁证,将崔焕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之前,绝不能让沈砚察觉!明白吗?!”

“臣明白!臣定当小心谨慎,不负陛下所托!”赵元朗再次叩首,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吧!”萧彻疲惫地挥挥手,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赵元朗如同捧着圣物般,将那份密旨和两样要命的证据贴身藏好,再次叩拜后,脚步虚浮却又带着一股狠劲地退出了紫宸殿。

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内外。昏黄的宫灯下,萧彻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御案前。他再次拿起那份沾血的血状和那张刺眼的账页残片,指腹缓缓摩挲着上面暗红的印记和冰冷的字迹。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沈砚,朕的“好相父”,这盘棋,该轮到朕落子了!这第一声惊雷,就从你这条最贪婪的走狗开始!朕要看看,你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到底能承受几道惊雷!

殿外,寒风呼啸,卷过空旷的宫苑,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朝野的血雨腥风,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