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师尊他胸口漏风（上）

第二章师尊他胸口漏风（上）

魔渊大殿的死寂，浓稠得能溺死人。

十万妖魔保持着石化的姿态，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眼眶，死死黏在王座方向。几个承受力差的魔将还保持着歪倒撞在一起的姿势，像被施了定身法。连那些漂浮的幽绿磷火都凝固在半空，如同镶嵌在墨黑背景板上的诡异绿宝石。

唯一的声音，是狄咸。

他像一滩彻底失去支撑的烂泥，更深地陷进那冰冷硌人的骸骨王座里。胸前那个碗口大的空洞，边缘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起伏，无声地开合着，像一张沉默控诉的嘴。他甚至懒得抬手去遮掩一下——反正也遮不住。

脑子里一片清净。

那个聒噪的、鸡血的、自带劣质综艺特效音的系统，在发出一串尖锐到破音的“哔——”之后，彻底没了动静。死机得相当彻底。狄咸甚至能想象出它内部逻辑芯片因为处理不了“检查作业”这种超规格指令而冒烟自燃的画面。挺好，世界清净了。他只想把眼睛闭上，假装自己还在ICU那张虽然窄小但起码不透风的病床上。

可惜，现实不允许。

骸骨阶梯上，林惊羽双手捧着那本卷了毛边的作业本，姿势僵硬得如同献祭的羔羊。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阴影。递出作业本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此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茫然和羞耻感在疯狂冲撞。脸颊上那两抹可疑的红晕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有向耳根蔓延的趋势。

他不敢看王座上的师尊，更不敢看下方深渊里那十万双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妖魔之眼。师尊胸前那个依旧在漏风的大洞，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将他过去所有关于“强大”、“威严”、“不可战胜”的认知碾得粉碎。为什么？师尊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不震怒？为什么…要问作业？难道…难道这空洞…这懒散…也是一种前所未闻的、针对心境的恐怖磨砺？还是说…师尊伤得太重，以至于…神志…有些不清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林惊羽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惶恐。他捧着作业本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粗糙的纸页捏碎。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中艰难地爬行。

一秒，两秒，三秒…

下方深渊里，死寂终于被打破。不再是绝对的石化，而是开始蔓延一种压抑的、嗡嗡的低语，如同无数只苍蝇在阴暗的角落里同时振翅。那些妖魔的眼睛里，最初的呆滞和惊骇，开始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混乱的情绪取代。

“魔尊…魔尊陛下他…”一个顶着硕大羊角、浑身覆盖着暗红鳞片的魔将，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咕哝，眼珠子几乎要黏在狄咸胸前那个洞上，“…胸口…还在漏风啊…”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闭嘴！蠢货！”旁边一个长着六只手臂、面目狰狞如恶鬼的魔帅猛地低吼，六只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严厉，“你懂什么！陛下…陛下这定然是…是…参悟了无上虚空大道！以身纳虚！此等境界，岂是我等凡魔能妄加揣测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完好的胸口，仿佛那空洞会传染。

“可是…检查作业？”另一个身形佝偻、长着长长鼠须的老魔，绿豆般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他捻着鼠须，用只有周围几个妖魔能听到的声音嘀咕，“老夫活了三千年，历经七代魔尊，从未听闻哪位陛下…有这癖好？难道…是新流行的震慑手段？攻心为上？”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浑浊的老眼里竟透出几分“悟了”的光芒。

“攻心？我看是攻我等的魔心吧…”一个妖艳的魅魔脸色发白，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林惊羽脚边那柄被遗弃的凶剑，“连龙傲天…呃，连少尊主都…都交作业了…我们…我们以后是不是也得…”她没敢说下去，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卷修为还不够，难道还要卷文化课？

嗡嗡的低语声越来越大，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迅速在十万妖魔中蔓延、沸腾。恐惧、敬畏、困惑、茫然、还有一丝被“作业”支配的诡异恐慌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躁动的暗流。无数道目光在王座上的懒散身影、阶梯上僵硬的少年、以及那柄躺在地上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凶剑上来回扫射，试图从中解读出某种能安抚他们崩碎世界观的信号。

“咔嚓。”

又是一声清脆的咀嚼声。

狄咸不知何时又从旁边的玉盘里摸出了一颗青玉灵果，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清甜的汁水顺着他的唇角流下一点，他毫不在意地用那华丽却沾着果汁的玄色袖口随意一抹。

这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魔力。下方嗡嗡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十万妖魔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聚焦过来，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紧张。

林惊羽的身体也猛地一颤，捧着作业本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头垂得更低。

狄咸慢条斯理地咽下果肉，视线终于再次落在那本被高高举起的作业本上。封皮粗糙，卷了毛边，透着一股寒酸的书卷气，与这魔气森森、骸骨铺地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了几秒，才用一种刚睡醒般懒洋洋的、还带着点果肉渣滓含糊感的语调开口：

“《魔纹基础构解》…”他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下方妖魔紧绷的神经上，“…第三章，第七小节，‘逆流魔纹的稳定节点拓扑’，你…怎么解的？”

轰——！

林惊羽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将他苍白的脸和脖子染得通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他问了！师尊他真的问了！问的还是最艰深、最刁钻、他昨晚熬到后半夜才勉强搞懂一小半的难题！这绝不是巧合！师尊他…他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我的功课！这空洞…这懒散…都是伪装！都是对我道心的终极考验！之前的杀意…在师尊眼中，恐怕幼稚可笑如同儿戏！他真正在意的，是我对魔道本源的理解！是我能否堪破虚妄，直指核心！

一股混杂着巨大羞惭、后怕、以及被“看穿”的惊悸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林惊羽。他之前那些阴暗的、大逆不道的念头，此刻在师尊这轻飘飘的一句“作业提问”面前，显得如此龌龊不堪！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师…师尊…”林惊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要哭出来。他捧着作业本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指尖冰冷，“弟子…弟子愚钝…只…只推演出三…三种节点拓扑的可行性，第四种…尚…尚有冲突，未能…未能…”他越说声音越小，头几乎要埋进胸口，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下方深渊里，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死寂中酝酿的情绪截然不同。

“逆…逆流魔纹？”那六臂魔帅倒抽一口冷气，六只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骇然，“那不是…不是《魔纹天衍录》里才记载的禁忌篇章吗？据说…据说只有触及虚空本源的魔尊级存在才敢涉猎…少尊主他…他已经在学这个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和一种“果然如此”的震撼。陛下问这个，哪里是问作业？分明是在点拨少尊主，甚至是在点拨我们所有人啊！这境界！这格局！

“嘶…稳定节点拓扑…老夫当年为了推演一种基础魔纹的节点，差点把魔核都烧了…”鼠须老魔捻须的手都在哆嗦，绿豆眼里充满了高山仰止的光芒，“听听！陛下问得多精准！直指核心难点！少尊主能推演出三种…此等天赋…此等悟性…难怪能得陛下如此…呃…‘特殊’关注！”他把“检查作业”强行理解成了“特殊关注”，并且深以为然。

“第四种冲突…原来如此…”妖艳魅魔喃喃自语，脸上没了血色，只有一种被高等智慧碾压的眩晕感，“怪不得我上次炼制‘惑心魔铃’时，第七个魔纹节点总是崩溃…原来根子出在这里…天啊，陛下…陛下这是在借考校少尊主，点化我等啊！”她看向王座的眼神，瞬间充满了狂热和感激，之前的恐慌一扫而空。

妖魔群中的低语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敬畏！所有魔都觉得自己“悟了”！魔尊陛下胸口的空洞？那是参悟虚空大道的象征！懒散瘫坐？那是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检查作业？那是寓教于考，大道至简的无上点化！连龙傲天少尊主都只能推演出三种拓扑，他们这些普通妖魔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卷！必须往死里卷！不仅要卷修为，更要卷魔纹理解！卷理论深度！

一种诡异的、自发的、充满学术氛围（？）的狂热，开始在十万妖魔中悄然滋生、蔓延。无数道目光灼灼地聚焦在王座和那本小小的作业本上，仿佛那不是作业，而是通往无上魔道的天梯！

就在这气氛即将走向某种诡异高潮的顶点时——

【滋…滋滋…咔…咔哒…】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杂音，极其突兀地在狄咸死寂一片的脑子里响了起来。

【…核心…逻辑…重启…尝试…】

【…哔…错误…错误代码：宿主行为逻辑无法解析…哔…】

【…威胁模型…重新加载…目标：林惊羽…状态：情绪模块剧烈波动…威胁值：？？？（乱码）…哔…】

【…强制…任务…修正…发布…滋啦…】

那声音虚弱、混乱，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卡顿和虚弱，但那股子“强行推销”的本质似乎并未改变。

狄咸啃果子的动作顿住了。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刚刚因为系统死机而获得片刻安宁的神经。这破玩意儿…重启了？

果然！

【紧急任务发布！（系统虚弱版）】那声音虽然虚弱，但强行注入的“鸡血感”依旧努力地想要穿透杂音，【鉴于…滋啦…宿主前次任务执行…存在重大…偏差…哔…现发布修正任务！目标：立刻！马上！用最威严、最恐怖、最符合灭世魔尊身份的方式！惩罚…滋啦…眼前这个胆敢在您面前‘装可怜’的逆徒！让他跪下！让他流血！让他知道…滋啦…魔尊的威严不容亵渎！任务时限：30秒！失败惩罚：强制体验‘摇摇车惩罚模式’（超·地狱加强版）！倒计时开始：30…29…28…】

狄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个依旧在漏风的大洞，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灵果也压不住的虚弱感。再看看下方那个因为“作业没答好”而羞愧得快要原地蒸发、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少年…

惩罚？让他跪下？让他流血？

狄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比ICU里吊着最后一口气时还要累。这破系统，绝对是老天爷派来玩他的吧？还超·地狱加强版摇摇车？它是不是对“惩罚”有什么误解？还是说它的数据库里只有“打打杀杀”和“社死摇摇车”两种模式？

他捏着啃了一半的灵果，看着脑子里那串如同催命符般跳动的猩红倒计时数字，再看看下方深渊里那十万双因为“悟了”而闪烁着诡异学术狂热的妖魔之眼，最后目光定格在林惊羽那副恨不得立刻自裁谢罪的可怜模样上。

一个咸鱼社畜的灵魂，在胸口的穿堂风和脑子里的催命符双重夹击下，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这日子没法过了！

然而，摇摇车的魔性儿歌旋律已经开始在他脑子里阴魂不散地循环播放了…

就在倒计时跳到【25…24…】的时候，狄咸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试图从那个深深陷进去的骸骨王座里把自己“拔”出来一点。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胸前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几分。

下方深渊里，十万妖魔瞬间屏息！连那些嗡嗡的低语都消失了！所有魔的眼睛都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魔尊陛下的一举一动！陛下皱眉了！陛下闷哼了！陛下要…要出手了吗？！是要施展那传说中的虚空魔掌？还是引动九幽魔焰？少尊主他…危！

林惊羽更是浑身剧震！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绝望！师尊果然…果然还是无法容忍他的愚钝和无礼！那声闷哼，那皱起的眉头…是失望？是愤怒？还是…终于要结束这场对他道心的残酷考验了？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但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死死钉在原地。手中的作业本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灼伤他的掌心。

狄咸终于稍微坐直了一点点，虽然大部分身体重量依旧赖在王座上。他抬起那只没拿果子的手，动作因为虚弱和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滞涩。

十万妖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惊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那毁灭性的一击。

只见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抬了起来。然后…越过了林惊羽，越过了那本作业本，径直指向了——

下方深渊妖魔群中，那个之前因为承受不住冲击而晕厥过去、刚刚才被同伴七手八脚掐人中掐醒、此刻正一脸茫然揉着撞出一个大包的牛脑袋的牛头魔！

“你…”狄咸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刚刚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极其不耐烦的虚弱感，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对，就是你，那个撞晕了的傻大个儿。”

被点名的牛头魔瞬间僵住，巨大的牛眼瞪得几乎要脱眶，指着自己长满黑毛的鼻子，一脸“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是我”的懵逼。

“去…”狄咸喘了口气，胸口的空洞似乎随着呼吸又扩大了一丝，看得所有妖魔心惊肉跳，“…给本座…找点…针线来…”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魔渊大殿。

十万妖魔，连同刚刚还沉浸在绝望中的林惊羽，集体石化。脸上的表情，从惊恐、敬畏、期待、绝望…瞬间统一切换成了同一个模式——空白。

针…针线？

魔尊陛下…要针线？

用来…做什么？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因为眼前那个漏风的大洞而显得异常“合理”的答案，如同惊雷般，在每一个妖魔和林惊羽的脑海中炸响！

轰隆——！！！

林惊羽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彻底宕机。他之前所有关于“考验”、“点化”、“虚空大道”的脑补，在这一句“找点针线来”面前，被轰击得连渣都不剩！

【警告！警告！宿主行为逻辑严重扭曲核心反派价值观！任务判定…滋啦…惩罚…滋啦…摇摇…哔——！！！】狄咸脑子里，刚刚艰难重启的系统，发出一连串更加凄厉、更加混乱的电流杂音，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这一次，似乎连冒烟的程序都省了，直接跳闸了。

狄咸看着下方一片空白的脸孔，感受着脑子里再次降临的清净，以及胸口那顽固的漏风感，沉重地、疲惫地，又啃了一口手里的灵果。

“要…结实点的。”他含糊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