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楔子

护罩内。

钟镇的脸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粗重的喘息在粘稠如铅汞的空气里变成破碎的嗬嗬声。视野被汗水模糊,眼前只有一片扭曲的、猩红的灯光和跳跃的金星。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像他无数次在城市的角落里看到的那些“暗痂”散发出的腐朽气息,此刻正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放弃吗?像那个被拖走的预备役一样,成为一袋被处理的垃圾?然后呢?回到那个漏风漏雨的地面世界,继续在孤独和恐惧中窥视那些无人理解的“暗痂”,直到被某一只“脏东西”拖进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吞噬掉?

不!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蛮横不屈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被死亡的压力彻底引爆!那并非纯粹的力量,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要将一切压在自己身上的污秽和沉重都彻底砸碎的狂暴意念!

刑天的火?那就烧起来!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受伤凶兽般的嘶吼从钟镇喉咙深处炸开!紧贴地面的身体猛地弓起!脊椎如同被强行拉开的硬弓,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早已裂痕遍布的臂骨在巨大压力下剧痛钻心,但他不管不顾!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手背和额角的青筋如同怒龙般根根暴起,皮肤因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

他硬顶着两倍重力的恐怖压力,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地面上撑了起来!膝盖离开了地面,身体摇摇晃晃,却如同狂风暴雨中死死扎根的礁石!

护罩外。

磐石那只猩红的电子义眼,瞳孔位置的电子光点骤然收缩!如同高速摄影机捕捉到了不可思议的画面!操作台前,一名工作人员猛地抬起头,盯着生命体征监控屏,失声低呼:“这不可能!”

屏幕上,代表“灰印”的光标,那剧烈闪烁的红色警报并未减弱,心率、血压等数据依旧在危险高位徘徊,但那个代表重力承受度的曲线,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稳住!甚至……在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攀升!

磐石完好的左眼第一次眯了起来,冷硬的面部线条绷得更紧。他死死盯着护罩内那个摇摇欲坠、却如同被钉死在地面上的身影。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钟镇身上淌下,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在此刻爆发出惊人韧性的轮廓。那双眼睛,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护罩内壁的猩红指示灯,里面燃烧着一种磐石无比熟悉的、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执拗的——近乎疯狂的凶光!

这小子……骨头里还真有火?

但这火,烧得太快,太猛,就是找死!

磐石嘴角那抹冷酷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他对着操作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加压。”

操作员愣了一下,看向磐石。2.0G已经是基础耐受极限,再加压……

“我说加压!”磐石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看他能烧多久!”

嗡——!

护罩内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无形的重力场瞬间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沉重!如同万吨水银变成了凝固的钢铁!

“噗!”

钟镇身体猛地一沉!刚刚撑起的身体再次被狠狠压弯!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面前光洁的金属地面上,如同一朵刺目而绝望的猩红之花!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眼前彻底被血色和黑暗笼罩,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极限了……这就是极限了……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那股盘踞在胸骨深处的、源自天台觉醒的、对污秽和压迫的狂暴憎恶,混合着磐石那只电子义眼中冰冷的轻蔑,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引爆了他体内沉寂的、扭曲空间的力量!

不是无意识的爆发,而是一种濒死之际、被意志强行引导的、指向自身的狂暴!

“给老子……起开!”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从他沾满鲜血的齿缝中挤出!

嗡——!!!

以钟镇身体为中心,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重力波动骤然爆发!不是向外冲击,而是向内——疯狂的、极致的、坍缩!作用于他自身的重力!

护罩内那无所不在的、恐怖的外界重力场,与钟镇体内爆发出的、作用于自身的、向内坍缩的重力场,在方寸之地发生了极其短暂而剧烈的碰撞和干扰!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不是骨骼断裂!而是钟镇身下那块光滑的金属地面,竟然在两种重力场的瞬间失衡下,硬生生被压出了几道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

而钟镇的身体,在这内外重力场短暂失衡的0.1秒内,如同卸下了万钧重担!他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空隙,腰腹核心力量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轰然爆发!身体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违背物理常识的姿态,猛地挺直!

他站住了!

尽管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尽管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尽管口鼻还在不断溢出鲜血……但他站住了!如同一根被强行楔入大地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2.5倍重力的恐怖牢笼之中!那双被血丝和汗水模糊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穿透护罩的幽蓝光芒,射向外面的磐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操作台前,一片死寂。所有工作人员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数据屏。代表重力强度的数值稳定在2.5G,纹丝不动。而那个代表“灰印”生命体征的光标,虽然依旧在红色警报区剧烈闪烁,却如同一个打不死的信号,顽强地亮着!承受度曲线,在经历了刚才那惊险万分的剧烈波动后,竟然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开始……攀升?!

“三…三分十五秒…”一名操作员看着计时器,声音干涩地报出时间。

磐石抱着双臂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那只猩红的电子义眼中,高速旋转的光点却仿佛凝固了。他完好的左眼死死地盯着护罩内那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如同钉子般挺立的身影,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微微抽动的眼角肌肉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这小子…竟然真的顶住了?还在适应?刚才那股诡异的重力波动是什么?难道是……

“时间到。”冰冷的电子音在死寂中响起

嗡鸣声骤然停止。护罩内那恐怖的重压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噗通!”失去了重压的支撑,早已透支到极限的身体再也无法坚持,钟镇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热的痛楚。汗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污浊的液体。

护罩无声滑开。冰冷的、带着臭氧味的空气涌入,却无法缓解肺部的灼痛和身体的剧痛。

磐石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沉重的军靴踏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停在钟镇面前,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投下巨大的阴影。

那只猩红的电子义眼,居高临下地扫描着钟镇剧烈起伏的、沾满血污的后背,扫描着他颤抖的手臂和膝盖处磨破的校服布料下渗出的鲜血。数据流在义眼的视野中无声流淌,分析着这个刚刚创造了奇迹(或者说诡异)的菜鸟。

操作员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数据报告递到磐石面前。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最终数据:重力峰值2.5G,持续时间5分整。生命体征:濒危临界值,但稳定。特殊能量波动记录:一次,峰值异常,原因不明(疑似仪器干扰)。

磐石的目光在“仪器干扰”那几个字上停留了一瞬,猩红的光点微微闪烁。随即,他抬起眼皮,那只完好的左眼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审视,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加重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他随手将那份数据报告揉成一团,看也不看,如同丢弃垃圾般扔在钟镇面前沾着血污的地面上。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从磐石鼻腔里发出。“狗屎运不错,捡了条命。”

他弯下腰,那只猩红的电子义眼凑近钟镇沾满汗水和血污的脸,冰冷的金属光泽几乎要刺痛皮肤。

“别以为扛过五分钟就是个人物了。深蓝的预备役,每天都有扛过五分钟的废物被拖出去!”磐石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刺耳的嘲讽。“你那点三脚猫的力气,连只变异耗子都捏不死!刚才那股邪门的劲儿?歪门邪道!真碰上硬茬子,死得比谁都快!”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剧烈喘息的钟镇,眼神如同在看一堆需要处理的垃圾。

“垃圾就是垃圾,穿上什么皮都改不了本质。‘灰印’?我看叫‘废渣’更贴切!”磐石冰冷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下。“滚去医疗部!别死在这里脏了老子的地!”

说完,他不再看钟镇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走向训练场的深处,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