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工求学的决心

高三最后一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台精确运转、却时刻濒临散架的机器。

天还黑着,闹钟没响,生物钟已经把我从短暂的噩梦中拽醒。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处关节都在酸涩地抗议。

厨房里冰冷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激得我一个哆嗦,勉强驱散沉重的眼皮。我囫囵吞下昨晚剩下的半个冷馒头,咸菜都懒得拿,灌了几口凉白开,胃里立刻传来一阵空虚的绞痛。

然后,像逃离瘟疫现场,第一个冲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门。

放学铃声就是我的冲锋号,永远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书包沉重地坠在肩上,里面塞满了习题集和那个磨破了边角的硬皮笔记本——我的命根子。

这次,我打了三份工,它们像三座大山压在身上,但我有不得不坚持背负的理由。

放学后两小时:“甜甜屋”奶茶店。

高峰期的人流像永不停歇的潮水,摇奶茶的手臂机械地抬起放下,冰块的寒气隔着塑料杯都能冻麻指尖。

甜腻的香气熏得人头晕,顾客的催促声此起彼伏。

老板胖阿姨有时看我脸色实在难看,会塞给我一杯卖剩下的、快过期的廉价奶茶:“丫头,垫垫。”

我道谢接过,温热的糖水滑进喉咙,却压不住胃里那股因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泛起的恶心。

收银找零时,手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糖水和冰水里,关节僵硬发红。

偶尔在收银台后那面油腻的小镜子里瞥见自己:脸色苍白,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头发被汗湿黏在额角,像个苍白疲惫的游魂。

就因为我生下来是个女孩?

这个念头有时会像毒蛇一样冷不丁地窜出来,狠狠咬噬我的心。

凭什么林耀祖就可以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等着我端茶送水?凭什么他理所当然地享受最好的,而我连呼吸都觉得是种奢侈?就因为他有那二两肉?!

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混杂着身体的极度疲惫,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逼退那瞬间涌上眼眶的酸涩。

不能垮,林晚,不能垮!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低下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密密麻麻的订单小票,把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摁回去。

周末全天:市中心大型超市。

穿上那件廉价粗糙、印着可笑广告语的促销员马甲,一站就是一整天。

劣质塑料地垫硌得脚底板生疼,小腿肿胀得像灌了铅。重复着枯燥的促销词,嗓子干得冒烟。

看着那些被父母牵着手、撒娇要买零食玩具的孩子,看着那些推着购物车悠闲挑选、讨论着晚餐做什么的情侣,心里某个角落会钝钝地疼。

难道女孩就不配被爱吗?不配拥有轻松一点的生活吗?

我像个局外人,看着这人世间的烟火气,自己却像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

身体的疲惫累积到极限时,脑子会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动作。

只有想到那个硬皮笔记本,想到里面逐渐增加的数字,想到那张可能改变命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才能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支撑下去。

晚上回家前:写字楼下的寒夜。

厚厚一沓冰冷的传单,塞给每一个裹紧大衣、行色匆匆的路人。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手上。被无视、被推开、被不耐烦地呵斥是常态。

有时会遇到醉醺醺的男人,带着猥琐的笑靠近,说着下流话。恐惧瞬间攫紧心脏,我只能抱紧怀里的传单,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跑开,躲进更深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许久才能平复。

身体的寒冷和心灵的疲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人冻僵。

就因为我生为女儿身,所以我的安全、我的尊严,在他们眼里就一文不值吗?

林耀祖那个废物,他这辈子会体会这种在寒夜里瑟瑟发抖、担惊受怕的滋味吗?

巨大的愤怒和悲哀像冰水一样浇下来,反而让麻木的身体有了一丝知觉。

我抹掉眼角不知是冻出来还是委屈出来的水汽,咬紧牙关,继续走向下一个可能的目标。

因为睡眠严重不足,眼底的青黑成了永久性标记。

课堂上,老师的讲课声有时会变成模糊的背景音,眼皮沉重得像是粘了胶水。好几次,我差点一头栽倒在课桌上。

是同桌轻轻碰我,或者老师突然提高的音调,才把我从昏沉的边缘拉回来。

老师们看我的眼神复杂极了,有关切,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敬佩。

他们默许了我偶尔的迟到早退,甚至在我实在撑不住在课上打盹时,会轻轻敲敲我的桌子,带着无声的叹息。

我沉默得像块石头,几乎不与人交流,把所有力气都用来对抗身体的极限和维持大脑的运转。但我的成绩,在高压下竟像逆水行舟,奇迹般地稳在了年级前列。

也许,是那股不甘心、不服输的劲儿在撑着。

凭什么女孩就不能读书?凭什么我要认命?我偏不!

这成了支撑我熬过漫漫长夜的精神支柱。

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亮,像埋在灰烬里、被反复捶打淬炼的刀胚,渐渐透出寒光,那是疲惫深处磨砺出的、近乎凶狠的求生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