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狂风卷着沙尘，拍打着废弃摩天大楼残破的玻璃幕墙，发出呜咽般的哀鸣。空气里弥漫着焦糊、铁锈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那是大规模死亡后被刻意掩盖却又挥之不去的味道。曾经被称为“文明心脏”的城市，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和死寂。
李云蜷缩在顶楼通风管道的狭窄入口处，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他穿着已经分辨不出原色的野战服，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和暗褐色的污迹。只有那紧握军刺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暴露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和刻骨警惕。
他是一名退役特种兵。三天前，当那场席卷全球的“神迹”——铺天盖地的金光扫过苍穹，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失灵，大地颤抖开裂——发生时，他正执行最后一项安保任务。然后是混乱，彻底的疯狂。电视、手机成了废铁，通讯断绝。人们先是茫然，然后是恐慌。网络上零星跳出的最后一些画面，是天空中悬停的巨大身影，挥手间让城市建筑化为齑粉，或是随手抓起奔逃的人群，如同捡拾草芥。
“神明……他们是这样说的……”李云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但眼神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到极致的怒火。
他亲眼目睹了。
就在昨天黄昏，距离他藏身处不到两条街的“庇护广场”。无数绝望的市民在所谓“神仆”（一些原本是普通人，如今却穿着华丽银甲、神情狂热或麻木的家伙）的引导下聚集过去。空中，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身着飘逸金袍的人影悬浮着，看不清面容，只有无边的威严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人群爆发出狂热的祈祷和哭泣。
“神说，你们是迷途的羔羊，唯有献上虔诚与精元，方得救赎。”
白光人影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平和却不容置疑。接着，一幕让李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画面发生了：人群中最外围的一圈，那些被标记为“虚弱”、“年迈”甚至“质疑者”的人，身上的衣服瞬间爆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点燃，化作一团团扭曲燃烧的血色能量流，尖叫着被吸向空中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青烟和地上淡淡的灰烬。
“圈养！是圈养！像对待牲口一样！”李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人群在恐怖的献祭中反而更加狂热地向内拥挤，生怕成为下一个“祭品”。神仆维持着秩序，脸上带着病态的圣洁。他强忍着冲出去拼命的冲动，趁着混乱，像最幽暗的影子一样逃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广场。他知道，那柔和的白光背后，是比任何野兽都残忍的贪婪。
地表，已是绝地。人类，成了待宰的羔羊。反抗？现代武器在那白袍身影出现时就成了一堆废铁。坦克炮弹撞在无形的力场上像烟花般炸开，反而炸死了旁边的士兵。步兵射出的子弹在空中就软化成液态铅滴落。绝对的武力差距，粉碎了一切旧秩序的抵抗信念。
活下去！李云脑海中只剩下这个最原始也最强烈的念头。不是为了苟且，是为了有朝一日……他看着掌心渗出的血丝，那里面仿佛倒映着妻子和妹妹最后惊恐而担忧的脸庞——她们在混乱中失散，生死不明。也许……也许她们也逃向了那里？那个传闻中最后的人类希望之地？
深海！
越来越多的隐秘消息通过幸存者组织口口相传：有先驱者深入大洋，据说在绝望的深渊之下，发现了巨大的、能够容纳生命的空气泡！有可以避难的城池！有能让人变强，对抗这绝望处境的道路！那里，是世界之外，是神明光芒尚未真正触及的“未达之境”！
去深海！这是唯一的活路！
李云的目光扫过楼下空旷的街道，忽然定格。一辆改装过的军用越野车，顶着厚实的钢板防护，如同莽撞的犀牛，从街角疯狂地冲出，向着海岸的方向冲刺！引擎咆哮，撕破死寂。
“机会！”李云眼中精光一闪。他等的就是一个时机！他迅速从通风管中滑出，动作流畅而无声，如同壁虎般沿着外墙的消防梯飞速攀爬而下。地面距离很远，他必须在车辆经过这栋楼下的瞬间准确落下！
沉重的脚步声和一种非人的、带着粘稠感的嘶吼声从街口传来。三个扭曲的身影追了过来。它们速度极快，四肢着地奔跑，皮肤灰败布满裂纹，眼睛只剩下浑浊的空洞，口中滴落恶心的涎水。正是“神仆”口中净化失败的“迷失者”，幸存者私下叫它们——“神瘟尸”！它们保留了部分战斗本能，只剩吞噬活物血肉的本能。
“砰砰砰！”越野车后窗打开，有人用土制霰弹枪向后轰击。火光闪烁，一只神瘟尸被打得皮开肉绽，踉跄了一下，但另外两只以更快的速度扑了上来，利爪在车身的钢板上刮出刺耳尖鸣。
车辆猛地一个急转弯，试图甩掉扒在侧面的神瘟尸，车身剧烈倾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云从六层楼的高度，精准地砸落在越野车顶！“咚！”一声闷响，厚实的钢板瞬间凹陷。车内传出惊呼。
李云在落地的瞬间就抓住了车顶的固定钩，整个人紧紧贴住车顶，像焊上去一样。一只神瘟尸的爪子几乎擦着他的后脑掠过。他反手就是一刀，锋利的军刺精准地捅穿了那只神瘟尸的脖颈，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喷溅而出。他手臂发力，将尸体甩下。
“快开车！向海边！”李云朝着车顶的缝隙吼道，声音盖过了引擎和风声。
车内的枪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粗豪的声音回应：“妈的！哪来的疯子！坐稳了！”引擎咆哮声陡然拔高，越野车像离弦之箭，撞开前方的杂物，朝着越来越清晰的海腥味方向冲去。
城市在飞速倒退。破碎的橱窗里模特姿势怪异，燃烧的车辆黑烟冲天。更多的嘶吼声在四面八方响起，神瘟尸被引擎声吸引而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天空尽头，偶尔可以看到一道白影高速掠过，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是神仆的巡逻队！
车子一路狂飙，险象环生。李云像磐石一样钉在车顶，军刺成了他唯一的武器，精准地点射着扑上来的零星神瘟尸。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的动静，身体在车顶的颠簸中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稳定。每一次出刀都简洁、致命。
海岸线就在眼前！咸腥的海风带着一股自由的清凉。
“看前面！”车内再次传来惊叫。
通往废弃码头的必经之路，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路中央。那人穿着一身亮银色的精致铠甲，在晦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他并非神瘟尸，而是神仆！他的面容冷峻，眼神如同看待蝼蚁，手中握着一柄散发着微光的奇异长矛。
真正的麻烦来了！
“冲过去！别停！”李云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绷紧如弓弦，反手将腰带上另一把备用的军用匕首咬在口中。
神仆冷笑，显然预判了车辆的路线。他身体微蹲，长矛斜指地面，力量开始凝聚。矛尖的光芒如同活物般流转，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
就在越野车冲到距离神仆不足十米，神仆即将掷出那致命一矛的瞬间！
李云动了！
他用尽全力，将身体如同炮弹般从车顶向前弹出！不是攻击神仆，而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整个人撞向旁边一根断裂倾斜的巨大灯柱！
“轰——咔嚓！”
李云的撞击力量加上车辆高速冲来的冲击力叠加！那根粗壮的钢铁灯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拦腰折断，带着令人心悸的风声，朝着路中央的神仆当头砸下！
这变故太过突然！神仆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打断他的攻击节奏，他眼中的轻蔑瞬间化为错愕和一丝慌乱。他仓促间放弃投矛，双手泛起光芒向上托举，试图阻挡那万吨巨柱般的钢铁残骸。
“咣——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尘土碎石暴起，遮天蔽日。地面剧烈震动。
李云被反震的力量高高抛飞，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意识几乎陷入黑暗。他在空中努力调整姿势，重重地摔落在十几米外的码头上，全身骨头如同散架，内脏移位般的剧痛让他蜷缩起来。但他看到了结果——那巨大的灯柱狠狠砸落处，银色的身影被砸进了混凝土路面，只看到半截断裂的长矛和一滩刺目的银白色血液！虽然没死，但也绝对不好受！
越野车没有丝毫停顿，擦着烟尘的边沿，咆哮着冲上了破旧的木质码头栈桥！栈桥尽头，一艘简陋但坚固的中型气垫船正在发动，引擎喷出气流，显然在等待接应。
“快上船！”车上的人在嘶吼。
李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用尽全力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向栈桥尽头。身后，码头区的阴影里，更多的神瘟尸身影正在涌现，嘶吼连成一片。
他几乎是扑上了正在缓缓离开栈桥的气垫船甲板。船身猛地一震，引擎发出更高亢的嘶吼，加速脱离码头，向着波涛汹涌、颜色深邃如墨的大海深处冲去。
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李云躺在湿滑的甲板上，大口喘息，每一次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他费力地抬起头，望向身后。
岸上，烟尘缓缓散开。那个被砸入坑中的神仆已经爬了起来，半边身体沾满了银白和猩红的血迹，头盔碎裂，露出满是污血和狞怒的脸孔。他手中的断矛指向远去的船只，嘴巴开合，显然在咆哮着什么，但声音被海风淹没。周围，越来越多的神瘟尸聚集在他身边，如同黑暗中的蛆虫。
距离在拉远。喧嚣、嘶吼、死亡的气息，被海风一点点吹散。那座曾经代表人类荣光的城市废墟，如同墓碑般矗立在昏暗的天幕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而前方，只有一望无际、起伏不定、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蓝色深渊。
海风更加猛烈，带着透骨的寒意。
李云挣扎着坐起身，靠在船舷边。剧烈的颠簸感传来，船只在破浪前行。船上大约还有二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去的大陆，或者低头沉默。驾驶舱里是三个看起来比较精悍的男人，其中就有那个开越野车的壮汉。
壮汉走出驾驶舱，走到李云身边，丢给他一个水壶和一些压缩饼干，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小子，命真硬！哪来的？”
“李云。前特种兵。”李云言简意赅，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喉咙的灼痛感。
“何彪。”壮汉简短地回道，“听说过‘鲸落城’吗？”
李云精神一振，点点头，带着探寻的目光。
“老子以前是干远洋捕捞的，这船，是我们一个小队拼了老命保下来的家伙事儿。”何彪指着身下的气垫船，“海里那地方，是真的。鲸落城就在最深最大的一个气泡里。跟着我们的航线走，运气好，两三天就能看到接应点。但路上……”他顿了顿，脸色凝重起来，“可比岸上那些行尸走肉和铁皮人邪乎得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前方原本灰蒙蒙的大海，天色似乎变得更加昏暗阴沉起来。不是乌云，更像是海水本身透出来的深黑。船的速度似乎也受到某种无形的阻力，开始放缓。
“起雾了？”旁边有人惊恐地问。
“不是雾。”一个看起来像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带着厚厚的眼镜，脸色苍白地指着声呐屏幕上剧烈抖动的波形，“是……是鱼群！非常非常大！速度很快！冲我们来了！”
几乎在年轻人话音落下的同时，整个气垫船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狠狠撞在了船底！
所有人站立不稳，惊恐的尖叫声响起。
“砰！砰！砰！”
连续的撞击！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海面上浮现出一片片诡异的、闪烁着幽绿色磷光的旋涡！
李云猛地趴在船舷向下看去，浑浊的海水下，无数巨大的、超过两米长的黑影如同巨大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高速汇聚而来，撞向船底！它们有着尖锥般的头部，布满利齿的大嘴，身体在高速游动中带起道道激流！
“是箭骨鱼群！”何彪脸色大变，一把推开舵手，亲自抓住船舵，“妈的！这帮畜生成群了就什么都敢撞！抓紧！全速！冲过去！”
气垫船爆发出极限的马力，如同受惊的野马在疯狂的鱼群冲撞中颠簸摇晃，向着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海域冲去。死亡的阴影从陆上转移到了脚下的大海，同样未曾远离。
船在狂暴的鱼群冲击中艰难前行，每一次撞击都让人心提到嗓子眼。就在李云抓住船舷，努力保持平衡，目光扫过前方幽暗海面时，瞳孔骤然收缩。
透过渐渐弥漫开的、带着奇异荧光的薄薄水雾，在极远的海平线之下，仿佛沉入了更深邃的蓝黑之中，隐约有……点点的光芒亮起？
不是星光。那光芒更加朦胧，更加柔和，数量繁多，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如同……镶嵌在巨大黑幕上的星辰，或者说，是某种……巨大气泡在深海环境光的映照下透出的微光？
何彪也看见了那个方向，他啐了一口血沫，眼中却闪过一丝如同看见灯塔般的光芒，吼道：
“看！前面！那就是去‘鲸落城’的路标！深海气泡区！未达之境……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