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雨

冷雨初落时,黄昔弦正踩过宪法广场的霓虹倒影。雨丝将新古典主义建筑群晕染成莫奈笔触,她的帆布鞋踏碎水洼里的卫城幻象,溅起的银珠沾湿了为修复报告熬红的脚踝。

方仲文隔着三块拜占庭地砖的距离尾随,黑色伞骨在掌心勒出青痕。少女发梢的水珠正沿脊椎滑进礼服腰间的褶皱——那里藏着海神庙排水渠的暗纹,此刻被雨水泡发成凸版画。

“申请材料要中英双语...还要申请宿舍…找机会勤工俭学…”她的呢喃混着雨声,在空荡的帕尼匹斯提米乌街荡出回音。路灯突然亮起的瞬间,某家古董音像店溢出肖斯塔科维奇的爵士变奏曲,黄昔弦的足尖已不自觉画起圆舞步。

方仲文看见她的影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疯长。起先是克诺索斯壁画上的祭祀舞,继而掺入XJ维族旋子,最后竟自创出某种建筑测绘舞——双臂模拟山墙倾角,裙摆划出地基弧线,淋湿的丝带在颈后飘成德尔斐神谕绳结。

“方仲文!“她突然旋身,浸透的刘海下双眸亮如迈锡尼金箔,“你听见石头在唱歌吗?“

伞骨发出濒临折断的呻吟。他看见雨水顺着她锁骨汇成溪流,冲淡了昨夜庆功宴的香槟渍。少女扬起的指尖正接引宙斯的雷霆,而他的哮喘像被困在迷宫里的米诺陶洛斯。

“这是海神庙排水渠的节奏...“她踢起的水花精准落在他皮鞋尖,“每秒7.3毫升的流速,对应圆舞曲第四乐章...“

方仲文终于弃伞踏入雨幕。冰雨灌进衬衫领口的刹那,他想起家族病历上“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判决,此刻却甘愿让这诅咒般的雨浸透骨髓。黄昔弦的舞步突然卡顿——她发现少年苍白皮肤下浮出的血管,竟与神庙地基裂痕惊人相似。

雨幕深处传来午夜钟声,她湿透的申请表在包里晕成抽象画。方仲文忽然解下浸满药味的围巾,裹住她发间摇摇欲坠的发卡“一切都不用担心,有我在。”

黄昔弦的笑声惊飞了躲雨的夜莺。她不知道,此刻方仲文口袋里的雾化器已灌满雨水,更不知晓三小时后他将因这场雨高烧昏迷。但今夜的爱琴海记住了,某个墨绿色身影如何用建筑师的严谨与少女的莽撞,在神的领地跳乱了命运经纬线。

早晨醒来,管家告诉黄昔弦方仲文病了。“He is ill.”这句英文她还是听得懂的,连睡衣都没换、脸也没洗,她就匆匆来到方仲文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他的房间,床头摆着大大小小的药瓶,还有他藏在一旁的雾化器。窗边的画架上盖着一块厚重的白色画布,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听说你病了?”她可不是傻子,好歹妈妈是护士,一眼就看出情况不对,“吃药了没?”

“管家给你煮了米糊,让我给你送来。”她指了指手里的碗。

“我没事。”方仲文开口,手背上静脉注射器扎出的血痕清晰可见。

“你吃点儿吧。”她把碗往前递了递。

“我想吃点甜的。”他看着她说道。

黄昔弦从民宿大厅餐桌上的糖罐里找了颗糖果递给他,不忘嘱咐:“就只能吃一粒哦!”

方仲文接过糖果,听着她的话,瞬间感觉好多了。“我真没事儿。”他又说了一遍。

“方仲文,之前都是你照顾我,今天换我照顾你!”黄昔弦坚决地说,眼神里满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