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埋雷设局

十天期限,如同悬顶利剑。

林煜将赢来的四两银子连同原本的二两,小心翼翼地藏好。这六两银子是他的全部筹码,更是十天后能否活命的关键。

他依旧早出晚归,在河边支起小摊卖绣帕,但生意依旧惨淡。镇上的富户对“丧门星”避之不及,偶尔有胆大的妇人买上一方,也压价压得极狠。

时间一天天流逝,银子增长的速度却慢得令人心焦。林煜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架在炭火上炙烤。他知道,光靠卖绣帕,十天内绝无可能凑齐二十八两。

第七天,黄昏。林煜将最后几文钱买了两个最硬的杂粮馍,揣在怀里,步履沉重地走向镇西头。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吞噬了无数人血汗和希望的黑窟窿——王麻子的赌坊。

赌坊门口挂着两个昏黄的气死风灯,映照着进进出出、表情各异的人脸:有赢钱后亢奋通红的,有输光后面如死灰的,更有被凶神恶煞的打手拖出来扔在街角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林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掀开那厚重的、油腻发亮的布帘,走了进去。

赌坊内乌烟瘴气,人声鼎沸。骰子撞击声、牌九拍桌声、赢家的狂笑、输家的咒骂、荷官的吆喝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

林煜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锁定了目标——角落一张玩骰宝的桌子。负责摇盅的荷官,赫然是那天踹门的豹哥!而虎哥,则抱着胳膊,如同监工般在几张桌子间巡视,眼神阴鸷。

林煜挤到骰宝桌前,默默地看着。几轮下来,他看准时机,将怀里那仅有的六两银子(其中四两还是从虎哥手里赢来的),全部押在了“大”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豹哥看到林煜,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抓起骰盅,手腕翻飞,动作比那天在破屋里更加花哨,骰子撞击声密集如雨。

“砰!”盅落!

“开——!”豹哥猛地揭开盅盖,声音带着刻意的拖长和恶意,“一、二、三——六点小!”

“小!吃大!”旁边的打手立刻吆喝着,将林煜押在“大”上的六两银子连同其他人的赌注,一把扫走!

六两银子,瞬间化为乌有!

林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抠住油腻的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盅底那三颗刺眼的骰子,眼神空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崩溃。

“哈哈哈!小子,运气到头了吧?”豹哥得意地大笑,声音刺耳,“没钱了?滚蛋吧!别在这儿碍眼!十天!可只剩三天了!到时候还不上钱,老子亲自给你松松筋骨!”

周围的赌客发出哄笑和幸灾乐祸的议论。

虎哥也踱步过来,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煜这副“输光一切”的狼狈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鄙夷:“丧家之犬就是丧家之犬!还以为你能翻出什么浪花?呸!”

林煜对周围的哄笑和恶语置若罔闻。他像是被巨大的打击彻底击垮了,失魂落魄地松开抓着桌沿的手,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神经质的颤抖,恰好能让近处的虎哥、豹哥和几个打手听清:

“没了……全没了……都怪那个……那个赵扒皮……他……他要是肯分点……分点河工口粮的钱给我……我也不至于……不至于……”

“河工口粮”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林煜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神慌乱地扫过虎哥和豹哥,随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低下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转身就想挤出人群逃离。

但他那戛然而止的话语,和脸上那极度恐惧、懊悔的表情,却如同最精准的钩子,瞬间钩住了虎哥和豹哥的神经!

“站住!”虎哥脸上的快意瞬间消失,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他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猛地扣住了林煜瘦削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捏得林煜骨头生疼!

“你刚才说什么?!”虎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凑到林煜耳边,“赵扒皮?河工口粮的钱?给老子说清楚!”

林煜被捏得痛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这次不是装的),声音带着哭腔:“没……没什么!虎哥……我……我胡说的……我输了钱脑子糊涂了……”

“糊涂?”豹哥也围了上来,眼神凶狠地逼视着林煜,“小子,我看你清楚得很!说!赵德贵那老东西,又贪了什么钱?!”

林煜吓得浑身哆嗦,牙齿都在打颤,眼神躲闪,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我瞎说的……真的……放了我吧虎哥豹哥……我……”

“啪!”虎哥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抽在林煜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林煜眼前发黑,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给老子装傻?!”虎哥眼神阴鸷得可怕,“说!河工口粮的钱,怎么回事?!敢有半句假话,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巨大的恐惧和脸上的剧痛让林煜的心理防线似乎彻底崩溃了。他瘫软下来,涕泪横流,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是前些天……我……我饿得受不了……想去赵扒皮家……后门……想看看能不能……偷点喂狗的剩饭……听见……听见他和他小舅子在柴房说话……”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回忆那场景都让他恐惧不已:“说……说朝廷……拨下来……给清水河上游修堤民夫的……三百担口粮……被……被他们……用霉米……陈粮顶替了……好的……好的粮食……他们……他们私下里……卖了……钱……钱就藏在……藏在……”

林煜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和“绝望”:“虎哥豹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就知道这么多!我不敢再说了!赵扒皮会杀了我的!他背后……背后可是有国公府……”他适时地再次“失言”,提到了国公府,随即死死捂住嘴,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眼神惊恐地哀求着。

“霉米顶替……私卖口粮……藏钱……”虎哥和豹哥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狂喜和一种被巨额财富点燃的贪婪火焰!

赵德贵!这个老东西!前脚刚被搞掉了几百两修堤款(他们隐约有耳闻风声),后脚竟然还敢顶风作案,贪墨河工的口粮?!三百担粮食!换成银子……那得是多少?!

而且……藏钱的地方……这小子差点就说出来了!

国公府?呵!上次修堤款事发,国公府那边屁都没放一个,显然这赵德贵已经成了弃子!

巨大的利益瞬间冲昏了头脑,压倒了所有疑虑。虎哥松开钳制林煜的手,眼神如同盯着一座移动的金矿,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凶狠:“小子,你最好没撒谎!要是敢耍花样……”

“不敢!虎哥豹哥!我发誓!句句属实!”林煜瘫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颊,涕泪横流,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我……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

豹哥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闪烁:“大哥,这事……”

虎哥猛地一挥手,打断豹哥,眼神阴冷地扫过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赌客和打手,压低声音:“都给我把嘴闭紧了!走!”他最后狠狠瞪了地上“烂泥”般的林煜一眼,带着豹哥和几个心腹打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急匆匆地离开了赌坊,方向直奔里正赵德贵的宅邸!显然是要去“核实”这条惊天线索,并准备“黑吃黑”!

赌坊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

林煜依旧瘫坐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看着虎哥等人消失的方向。那惊恐绝望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嘴角的血迹未干,眼底深处却只剩下冰冷的寒潭,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残忍快意。

借刀杀人。

这刀,已经递出去了。就等着看,这把淬了贪欲和凶戾的刀,如何将那早已腐烂的赵德贵,搅得天翻地覆,死无葬身之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无视周围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踉跄着走出赌坊,重新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脸上火辣辣的痛,却远不及心中那复仇火焰燃烧带来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