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隐的手指在通话键上悬了三秒。
后颈接口处的血已经凝成薄痂,贴在皮肤上像块烧红的铁片。
实验室的警报声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全息屏上祖父的意识波动图仍停在波峰处,像道凝固的悬崖。
“陈老。”接通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半小时后,码头巷口的‘老灶头’,带防监听耳塞。”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加重,陈博士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后颈的血...是时墟的排斥反应?”
陆隐摸向颈后,指尖碰到黏腻的血渍。
他想起集装箱里那把发烫的扳手,想起祖父说“意识在变轻”时,青年面孔下藏着的老年人才有的浑浊眼尾。“他们动了权限卡。”他盯着操作台上空荡荡的卡槽,“我需要知道‘时茧’的底层协议修改记录。”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他听见窗外直升机的轰鸣更近了。
老灶头的油腥气裹着蒸汽扑来。
陆隐缩在最里间的木桌后,盯着墙上褪色的“鱼香肉丝”价目表,看陈博士佝偻着背推门进来。
老科学家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咖啡渍,往常梳得整齐的银发此刻翘着几缕,像被人扯过衣领。
“他们在意识体里埋了矿脉。”陈博士刚坐下就把防监听耳塞拍在桌上,指节因用力发白,“每个上传的意识都是活的服务器,记忆碎片是数据,情感波动是能源——天枢把‘永孝’包装成虚拟祠堂,实际在挖意识的量子比特。”
陆隐的筷子“当啷”掉在瓷碗里。
他想起时墟巷子里那些刮擦金属的脚步声,想起祖父意识波动图上突然平复的波峰——原来不是稳定了,是被抽取得太彻底。“那我祖父...”
“他是优质矿脉。”陈博士掏出个U盘推过来,塑料壳上还带着体温,“拓荒时代的集体记忆最值钱,龙骨船厂的图纸、暴雨里的焊花、甚至你摔破膝盖的哭声...这些具象化的记忆片段,在暗网能炒到七位数。”
餐馆的排风扇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陆隐望着陈博士镜片后泛红的眼尾,想起三年前在量子物理所,老人摸着他给祖父写的校验码说“这是最温柔的加密”。
此刻老人的手指还在抖,抖得茶杯里的水面泛起细浪:“昨天凌晨三点,我看到李明轩的权限号登录了核心数据库。
他改了熵值计算规则——高熵不是混沌,是矿脉挖空了。“
李明轩。
陆隐喉咙发紧。
那是“时茧计划”的项目总长,总说“科技向善”的中年人,昨天还拍着他肩膀说“令祖父的意识波动很稳定”。
“该走了。”陈博士突然抓起外套,目光扫过餐馆玻璃窗外的阴影,“有人在盯——”
话音未落,玻璃上便映出两道晃动的人影。
陆隐起身时带翻了椅子,后颈的伤口被衣领擦得生疼。
他跟着陈博士钻进后厨,穿过堆着泔水桶的小巷,听见身后传来皮靴碾过碎瓷片的声响。
“去地铁B口。”陆隐扯着陈博士拐进卖卤味的摊档,趁老板擦柜台时摸出手机,快速调出附近信号源。
屏幕上跳动的蓝色光点里,三个带着天枢科技标识的定位器正在逼近。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重重一按,激活了手机里的电磁干扰程序——这是三年前为祖父的意识体写的防入侵补丁,此刻倒成了反追踪的武器。
“他们跟的是我。”陈博士在巷口停住,额角沁着汗,“你快走。”
陆隐没接话。
他望着老人被路灯拉得细长的影子,想起前一章在时墟里祖父说“抓不住你了”,喉结动了动:“明晚十点,灵枢网络的涌泉节点,我需要你帮我黑进意识监控系统。”
陈博士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点头。
两人在巷口分开时,陆隐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只看见穿黑西装的背影闪进路灯照不到的角落。
林晓月的实验室在科技大厦23层。
陆隐推门时,她正对着全息屏调整脑波采集器的参数,发梢沾着实验服的静电,翘成小卷。“监控外界?”她转过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你要第二次进入时墟?”
“时墟的排斥反应在加剧。”陆隐把神经接口舱的维护手册推过去,“需要你实时监控我的生命体征,特别是后颈接口的神经信号——如果出现异常波动,立刻切断连接。”
林晓月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停顿了两秒。
陆隐看着她瞳孔微微收缩,像被强光刺到的猫。“好。”她低头时,耳坠上的碎钻闪了闪,“但...时墟管理局今天下发了新规定,非授权进入要报备。”
“用我的权限码。”陆隐调出自己的生物认证界面,“23:00,我会在地下三层的备用舱室接入。”
离开时,他听见林晓月的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转身的瞬间,他瞥见她对着空气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是他们做实验时约定的确认信号,但此刻她的指尖在发抖。
地下三层的备用舱室有股久未通风的霉味。
陆隐躺在神经接口舱里,后颈的伤口被导电凝胶浸得发疼。
他望着舱顶的应急灯,想起陈博士说的“矿脉”,想起林晓月发抖的指尖,想起李明轩登录核心数据库的记录。
当意识即将抽离肉体的瞬间,他摸了摸意识体的“口袋”——那把扳手还在,握柄的凹痕贴着他的意识,像祖父的手掌。
时墟的光比上次更暗。
陆隐站在锈迹斑斑的船锚堆里,看着记忆碎片像黑色的雪片从空中坠落。
原本稳定的巷口现在扭曲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远处传来金属撕裂的轰鸣——那是熵增过强的意识体在崩溃。
“小心你最亲近的人。”
机械合成音在耳畔炸响时,陆隐的意识体猛地一颤。
他环顾四周,只看见满地破碎的光斑,其中一片突然凝聚成龙骨船厂的logo——红漆剥落的铁牌,和祖父现实中挂在床头的那面,连锈洞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那片光斑,远处传来熟悉的焊枪轰鸣。
声音里混着老人的咳嗽,混着七岁那年自己摔破膝盖时,祖父哄他的哼歌调。
陆隐的意识体开始发烫,像被扔进熔炉的扳手。
他知道,那是祖父的意识波动在靠近。
在意识即将被那片光吸进去的刹那,陆隐听见时墟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有什么东西正从更暗的地方爬出来,带着指甲刮过金属的刺耳鸣叫——和前一次追他的,是同一群。
而在这所有声音之上,那个机械音又响了一遍:“小心你最亲近的人。”
陆隐的意识体攥紧了口袋里的扳手。
他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船厂轮廓,望着那片光里若隐若现的青年背影——那是祖父,在时墟里永远年轻的祖父。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光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