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瀑,昼夜奔流。
瀑布后的石凹内,水汽氤氲,轰鸣如雷。断岳盘膝而坐,周身气息却与往日截然不同。不再是狂暴的激流,亦非初练《龟蛇吐纳》时的滞涩挣扎。气息沉凝如深潭古井,内里却蕴藏着江河奔涌般的磅礴生机,沿着四肢百骸圆融流转,自成循环。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仿佛与这瀑布的脉动隐隐相合。
成功了。《龟蛇吐纳》的根基终于被他以近乎自虐的意志强行重铸,融入《万相真经》那霸道的框架之中。旧的堤坝被部分拆解,新的河道被开辟拓宽,狂暴的力量被纳入更为宏大、坚韧的体系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掌控感充盈全身,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引动天地气机。他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能“看”到气流在经脉中运行的轨迹,能“听”到自身气血奔流的潮音——如同触摸到了某种世界运转的本质。
“喂!断木头!别在那儿装深沉了!让我看看你这口气理顺了没有!”弦音大大咧咧的声音穿透水幕传来。她也不管里面水汽弥漫、地面湿滑,摸索着就钻了进来。
断岳睁开眼,冰冷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内蕴光华。他刚想开口,弦音却已经毫不客气地走到他面前。
“别动!”她命令道,然后不由分说,一只微凉的小手就按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断岳身体瞬间一僵!
紧接着,更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弦音似乎嫌隔着衣服“听”不准,竟然整个人俯下身,侧着脸,将那只按在他胸口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另一只耳朵也紧紧贴了上去!她整个人几乎半趴在了断岳盘坐的上身!那蓬乱的长发有几缕扫过断岳的下颌,带来一丝微痒。
姿势……极其暧昧!
“唔…嗯…”弦音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巧的鼻翼翕动着,似乎在极其专注地感受着断岳胸膛的起伏和体内气息的流动。她温热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衫,清晰地喷洒在断岳的皮肤上。
断岳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饶是他心志坚如寒冰,此刻也控制不住地耳根发烫!那宽松的月白长裙根本无法遮掩这近在咫尺的绝景!细腻白皙的颈项肌肤近在眼前,一股混合着淡淡草药和少女体香的清幽气息,更是无孔不入地钻入鼻端!
“你…听够了就下来!”断岳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和强压的恼怒,他试图将脸撇开,不去看那近在咫尺的春光,身体也下意识地想后仰。
“别动!”弦音不满地嘟囔了一声,非但没起来,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直接跨坐在了断岳盘起的腿上(腰腹位置),整个人更紧密地贴在了他的胸口!那傲人的曲线更加清晰地传递着惊人的触感!
“不是你叫我来‘听听’的吗?”弦音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委屈,“趴下来听才准啊!躺着更好,可是这里又没床!”
断岳:“……”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目光死死钉在对面湿漉漉的石壁上,强迫自己忽略掉身上那温香软玉的触感和那不断撩拨神经的幽香。心中默念清心咒,却收效甚微。
“噗嗤……”角落里,一直默默观摩师傅“修炼”的长风,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一阵苍老而熟悉的咳嗽声,如同冷水浇头,在石凹入口处响起。
谷主那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叠坐”在一起的两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声音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来…你们两个…关系处得…挺不错哇?”他顿了顿,似乎带着点自嘲,“倒是老夫…之前瞎担心了。”
“前辈!误会!”断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急切,试图解释这尴尬的局面。
然而,弦音却依旧坐在他腿上,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用耳朵“看”向谷主的方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语气天真又无辜:“谷主爷爷?什么意思?我跟谁的关系不都很好吗?”说完,她还颇为得意地叉起了腰,仿佛在炫耀自己人缘极佳。
断岳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彻底放弃了挣扎,只求这尴尬的场面快点结束。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明显。
谷主看着断岳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又看看一脸无辜、叉腰得意的弦音,浑浊的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他走上前,伸出那只仅存的左手,像安抚小动物般,轻轻揉了揉弦音蓬乱的头发,声音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难得的和蔼:
“好啦,弦音丫头,别闹了。”
他抬起头,目光转向断岳,那和蔼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沉凝:“时间…快到了。你们两个…该…准备出发了。”
他顿了顿,对着石凹外喊道:“长音。”
“遵命!”
一个清越而略带冷感的女声应道。
随即,一个身影出现在石凹入口。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绣着精致粉色桃花的淡雅长衫。长发如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她的面容清丽,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细长,此刻正微微眯着,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气质温婉中透着一丝疏离。只是,与弦音那傲人的身材相比,她的胸前确实显得……有些过于平坦了。
她正是谷主口中唤作“长音”的女子。
长音莲步轻移,走到依旧坐在断岳腿上的弦音身边,伸出纤纤玉手,毫不客气地揪住了弦音的一只耳朵,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姐姐威严,却又压得极低:“还不快下来?成何体统!看看你这邋遢样子!跟我走!好好梳洗打扮!别丢了琴王谷的脸面!”
“哎哟!疼疼疼!师姐轻点!”弦音吃痛,终于从断岳身上跳了下来,捂着耳朵,被长音连拖带拽地拉出了水汽弥漫的石凹,只留下一串不满的嘟囔声渐行渐远。
石凹内,瞬间只剩下断岳、谷主和憋笑憋得小脸通红的长风。
断岳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才有些狼狈地从湿冷的岩石上站起身。
谷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缓缓道:“怎么?还…不愿意起来吗?”
断岳看着谷主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觉得刚刚平复下去的血液又有上涌的趋势,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只能僵硬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谷主也不再打趣他,浑浊的目光转向桌上那七枚冰冷的令牌,又收回,最终定格在断岳脸上,带着一种托付千斤的沉重。
“此去…讨魔擂…凶险万分。”谷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琴王谷…最后的…一点念想…就…托付给你了。”
他伸出那只枯瘦颤抖的左手,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如羊脂的古玉令牌。令牌造型古朴,正面雕刻着一架断裂的古琴,琴弦崩散,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孤傲。背面则刻着两个古篆小字——“残音”。
正是谷主令牌!
谷主将令牌放在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洗得发白的素色绸布上,小心翼翼地包裹好。然后,他又极其缓慢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个他曾视若珍宝、用油布包裹的狭长木匣。
木匣沉重,上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谷主没有打开,只是将包裹好的令牌,轻轻放在了木匣之上。
“令牌…是身份…也是…责任。这迟早是要传给……弦音的只是她…毕竟看管不住还是放在你这吧。”谷主的声音沙哑,目光如同实质,钉在断岳眼底深处,“匣中之物…是琴王谷…最后的…一点…家底…也是…老夫…送你的…临别之礼…”
他顿了顿,那只枯瘦的手重重按在木匣上,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也一并注入其中,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