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村的腊月夜被阴鸷啃噬,阴风卷着残喘的惨叫,将村落溺进墨色深渊。僵行的黑影如扭曲的剪影在街巷晃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隐蔽的残垣角落,仅剩匡氏父子两人苟延残喘。
匡江浔攥着黏腻的糖浆,稚嫩声线里淬着向死而生的勇气“爹,这些糖浆,能克住邪物!“
说罢,匡江浔指尖颤抖着抠下掌心仅剩不多黏腻的糖浆,抹在渗人的黑色抓痕上。那金褐色的糖浆刚一接触皮肉,便瞬间融化。
伤口上的黑色抓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连带着钻心的剧痛也化作一缕温暾的暖意,匡江浔的脸色也轻缓了一些。
匡父盯着那道在糖浆下愈合的伤口,眼底闪过讶异与欣慰,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聪慧。他盯着少年掌心的点星残糖,沉声问道:“你想把糖浆涂满全身来逃命?可咱们上哪弄这么多糖浆?“
他早知糖浆的用处,但此刻却也难以想出合适的对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牺牲自己,为儿子的逃亡争取时间。
匡江浔眼神骤然沉肃,指腹蹭过掌心残存的糖渍:“这点糖浆远远不够。“少年猛地抬眸,视线穿透幽邃的阴影,直抵大唐那尊泛着青芒的泥塑。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但神像下面有!“
匡江浔的想法是在神像前那口倾覆的铜锅上,那上面有逃亡时父亲为护他丢弃的大量糖浆。
匡父看着儿子坚毅的眼神,喉头一紧:“你要回去跟那些傩怪硬拼?“
匡父身上的螺纹越来越深,喉结在夜色里重重滚动。他此刻犹豫了,这好不容易挣出的半里生路,此刻却要重新回去。
匡江浔仰头望着父亲,稚嫩的下颌线在幽光里绷得笔直,唇角却牵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苦涩:“是,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把仅剩的糖浆抹在自己和父亲的心上,匡父感到一股阵痛,但心里却很感动,没有表现出异样。匡江浔希望这能最后的糖浆能发挥最关键的作用。
“我们把糖浆重新涂满神像嘴唇,但我不知道这样子灵不灵...“少年的声线越说越轻,最后不自信地湮没在呼啸的阴风中,毕竟那些扭曲的黑影,是他八年来头一遭撞见的活物以外的存在。
匡父眼神认真严肃,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用!“他的声线像被砂纸磨过般粗粝,“但光涂糖浆不够,那些傩怪是借着泥塑的面具作祟,你得忍着剧痛把傩面从神像上掰下来!“
“江浔,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去,可能会一去不复返!“
“爹,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好!关键时刻我定住它们,你趁机取面具涂糖浆!“
匡江浔望着父亲染血的裤脚,那里还留着被利爪划破的齿状裂痕,面露苦色的问道,“爹,我们怎么靠近?“
匡父若有所思,沉声说道“我还有一门秘法,待会紧跟在我背后即可“。话音未落,他身上的螺纹陡然收紧,面容更为狰狞,额心浮出血红色的“赑“字印记。与此同时,堂前的傩面泥塑眼瞳青光跳动,游荡的黑影如被磁石牵引,往匡氏父子的方向慢慢走来。
匡江浔被父亲额心突现的血色符文惊得后退半步,那狰狞的“赑“字在夜色里如活物般跳动,映得父亲半边脸都泛着妖异黑光。
他忽然想起逃亡时父亲抱着自己疾奔的速度,那绝非寻常人该有的力量。此刻再看父亲身上骤然深刻的螺纹,少年后颈的寒毛倏地竖起,父亲藏在粗布衣衫下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恐怖秘密。
匡江浔颤了颤,却没有后退。他知道父亲还是爱自己的,虽然前几年对自己虽然有些奇怪的举动,比如月圆夜用竹针刺破指尖放放血。后来也许是见他始终乖顺地攥着衣角不哭闹,平日也懂事,那些古怪举动便渐渐歇了。随后将从前隐晦的疼惜全揉进平常的日子里,加倍的嘘寒问暖,加倍的自己好。
匡父用力将儿子揽进怀里,破烂不堪的单薄衣衫裹住了少年整个颤抖的脊背。匡江浔把脸埋进父亲温热的肩窝,忽然就想起无数个破晓前,父亲也是这样抱着他度穿过每个生病的夜晚。那些没说出口的叮嘱让他知道父爱如山,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黑影已将父子俩团团围住,困在圆心。匡江浔有点发抖的站在父亲背后,这些怪物造成的伤害对一个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诡异的是,这些刚刚还在嘶嚎扑咬,丧心病狂的邪祟竟停止了攻击,黑曜石般的眼瞳死死钉着匡父额心的符文,周身缠绕的黑气凝成细密的漩涡,发出碎瓷摩擦般的簌簌声响。
匡江浔听着那令人胆寒的风声,后颈寒毛根根倒竖,仿佛无数针尖在皮肉下攒动。
匡父一言不发,粗粝的手掌攥着少年手腕,一步一步往泥塑走去。匡江浔因腿短而踉跄的身形几乎要摔在地上,可父亲视而不见,任由他被拽得趔趄前行,袖口的粗布都快被攥断。
四周的黑影在月光下拧成毒蛇状,黑曜石眼瞳随着他们的移动泛着幽光,鳞片状的黑气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轻响。周围的黑影彷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匡江浔也不敢有一点松懈,紧随父亲身后。
越靠近傩面泥塑,周遭的风声骤然寂灭,森冷寒意裹着死寂漫上来,匡江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时刻紧绷着精神,关注着周围的一切,瞥见傩面泥塑嵌着黑曜石的眼窝竟缓缓转动,青芒如锥子般钉在他喉间,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皮肉吸食精血。
可细看之下,泥塑脖颈处的裂纹正渗出金红色光屑,它仍然被神像残躯死死压制着,无法移动分毫,只能从獠牙间呼出缕缕黑丝。
匡江浔微微往里靠,大部分身位被父亲遮挡,刻意卡住傩面泥塑的视野。同时眼角余光扫过泥塑地下,那摊倾覆的糖浆竟在黑风中凝作琥珀色的壁垒。金黄的糖晶层层堆叠,将傩面吐出的墨色气息逼退寸许。
这遗留的糖浆让他悬着的心猛地一松,若不是这摊未渗进土里的糖浆还泛着微弱金光,此刻恐怕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终究还是踏回了这处煞地,注视着这所有诡异的源头。当匡氏父子立在门前时,那尊傩面泥塑从面具的口中溢出沙哑的“护“字,眼瞳的青芒如鬼火般窜动。刹那间,所有黑影如潮水般翻涌至门扉与他们之间,两人无法再往前一步。
匡江浔的视线被层层叠叠的黑影彻底截断,那些原本无意识的邪祟此刻竟如受过训的守卫般列阵而立。
他盯着傩面泥塑眼瞳里跳跃的青芒,那绝非蠢物该有的狡黠,而且行事十分谨慎。
匡江浔攥紧掌心,只觉方才升起的希望又沉下去半分,恐怕接下来每寸靠近泥像的路都不会和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心里不经暗骂自己想得还是不够多。
他抬头望去,傩面泥塑好像与父亲正在对峙,似在质疑,似在解释。神龛前的空气骤然凝固。青芒在泥塑眼瞳里如沸油翻涌,而匡父额心的“赑“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全身纹路竟渐渐扭曲成与黑影同源的螺旋状,连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都带着傩面特有的诡异。
匡父在对峙中逐渐落入下风,傩面随即从裂口中挤出沙哑的“来“字,前排黑影如活物般向两侧分开,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缝,显然是专为匡江浔而开。
眼前的变故如脱缰野马,彻底偏离了父子俩的盘算。现在匡江浔感觉自己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将万劫不复!